董明 沙墱岩生产队里唯一一户地主，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地主是中国在特定时期的特定人群，在文革结束前是一个让人不堪背负的沉重“冠名”。很多人因为被冠上这抹不掉拿不走藏不住的“称号”后，一辈子都在其阴影下煎熬挣扎，并株连家人后代，走到哪里都矮人一头。 队里的这户地主姓张，张姓是队里除田姓之外的第二大姓。地主家是一个大家庭，家里户主夫妻俩是地主成分。其实家里真正的地主应该是他们的叔叔，解放初期作为恶霸地主被枪毙。地主夫妻当时已过十八岁，不幸被勉强划为地主，真是生不逢时啊！他们的叔叔被镇压时，叔叔唯一的儿子还不到十八岁，于是就被堂兄嫂收留下来，一起生活。
土地改革时，地主的土地和房产都被分掉，正堂屋被充公做生产队的粮仓，偏房和右厢房分给贫下中农，地主家只剩左厢房自己住。随着家里人口增多，也是不愿那么窝囊的住着，将厢房推倒扩建改为与正堂屋相同面朝山外。但即使如此也没能改变地主的命运。不论什么运动，什么会议，都会被叫去，站在前面连带批斗。虽然抬不起头，但地主家却非常乐观，批斗时也面带笑容，没有怨言，心甘情愿。他们家人丁也兴旺，夫妻俩加上堂弟，共有4个儿子1个女儿。
2004年回乡时在沙墱岩与社员合影，前排左二、三就是队里的地主夫妇
地主家因解放前有钱，其男主人是生产队里唯一去过大城市的人。劳动中他常常会给大家讲述自己在城里的轶事和见闻，今天在重庆千斯门吃早点，包子油条甜豆浆，其做工是那么的精致细腻；明天到望龙门吃晚餐，抄手水饺担担面，其口感是多么的正宗地道；后天又去沙坪坝吃午饭，鸡蛋带鱼红烧肉，其味道是怎样的鲜美可口；还有就是较场口的茶馆喝茶，七星岗的戏苑听戏，不知是真是假，总是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反反复复，周而复始，没完没了，也不失听众。 地主“称号”在那个年代犹如烫手的煤球，谁都避而远之，地主家收留的堂弟自然就娶不到老婆，女儿也嫁不出门。有一天不见其女儿，才知是被低调嫁到遥远的山里，由此可以洗清“称号”带来的晦气和恶运。
虽然地主成分让人畏惧，但是当地老一点的人都说，其实地主在当年并不威风，也不是恶霸，甚至对佃户还很客气，特别是过年过节，地主家还得摆上几席，招待远近的“叫花子”，以安抚穷人，避免“叫花子”生事。
还有一个小插曲：刚到生产队时，旁边的队长、副队长家和房东袁大娘家都曾经给我们送豆花饭、南瓜饭等等，表示欢迎。地主家里也送来一碗好吃的，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本来他们的热情我们应该欢迎、接受，又怕落下收地主家礼，不分敌友，与阶级敌人划不清界限的话柄，所以只好退回给他们。过了一年多，我们才慢慢地了解了农村的习俗，也慢慢地与地主家处成了平等的邻居和朋友。 我们到村里不久，就有好事者给我们讲地主家的故事。看，他家幺儿从神态到模样俨然一个小堂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才怪呢！？暗示其幺儿是女主人与其堂弟之子。后来才知，这个故事在村里人人皆知，大家心知肚明，地主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既成事实。唉，都是时代造就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堂弟讨不到媳妇是时代造就，也不是他的错，难道让他打一辈子光棍、不能传宗接代吗？
在农村，这样的伦理实例、荤故事和黄段子，层出不穷，比比皆是。生产队集体劳动的形式，造就了劳力的聚集，山坡上田坎边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口无遮拦、消遣祛乏、打情骂俏、传播谣言、滋生文化的场所。除了未过门的大姑娘外，大家都没有什么避讳，也没有一个社会的约束和道德的底线。工间休息时，有时甚至能看到，一些大妈们脱掉单一的上衣，借着温暖的阳光，赤着上身仔细寻找衣服上的虱子。有的男男女女嘻嘻笑笑、摸摸打打、动手动脚、追逐在山坡上、田坎边。但本队青年男女谈恋爱还真是没有见过。
一个只有不到20户人家的小生产队，就能听到不少的离奇故事和看到新鲜事物。文化的匮乏，知识的肤浅和信息的闭塞，导致了人们只停留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转，只能把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拿来开涮、开心、逗乐。这是一种原生的心态，原装的文化和原始的情趣，也是社会底层里不可避免的人和事，虽有添油加醋的内容，也有捕风捉影的成分，但鲜有无中生有的虚构，其发生的可能性非常大，只有以一颗平常心去对待，也就见怪不怪了。 直到我们离开农村时，地主家的大儿子快30岁了仍无女朋友。二三十年后，我们又回到那里探访寻旧，地主的帽子早就在全国范围内摘掉了。回乡时在正自乡镇上凑巧碰到地主家做生意的二儿子。据他介绍，他哥哥后来结婚了，但好景不长，在一次挑化肥上山的途中，走在杠荆坡上一头栽倒，再没醒来，高山峻岭仍然是险恶不减。老二后来娶了守寡的大嫂 ……
发布于 2020-08-29 德国 斯图加特
作者简介
1957年10月出生于四川重庆 1964年9月到1970年1月在重庆市嘉陵小学读小学 1970年2月到1973年1月在重庆市嘉陵小学“初中戴帽班”读初中 1973年2月在重庆市第52中读高中 1975年8月到1978年1月綦江县正自公社下乡插队 1978年2月到1982年1月重庆建筑工程学院获学士 1982年2月到1984月9月重庆大学获硕士 1984年9月到1987年6月重庆大学教师并认识德国教授，申请到德国奖学金 1987年6月到1993年12月德国Paderborn大学进修、获博士、教师 1994年1月到1998年10月德国斯图加特大学材料检测研究所科研、教学 1998年10月到2023年10月德国斯图加特汽车配件公司工程师、业务经理 2023年10月至今在德国斯图加特退休 退休后去儿子家看看孙女孙子,在斯图加特汉语学校办公室干公益工作, 参加斯图加特华韵合唱团排练演出旅游，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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