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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须千里拜灵山——甲辰清明缅怀父母之恩 2024-04-08 07:55:09

一年一度的清明即将到来,面对眼前纷飞细雨,哀思缅怀无限,耳边不仅响起,“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须千里拜灵山”,跪乳之恩,反哺之义齐涌心头……。

牢记我们经历过的每一个艰难时段,怀念父母德行操守,传承基因根脉,增强家族凝聚力,才是最好不过的祭奠。

回望七十多年解放前夕的重庆,黎明前的黑暗让航运界人心惶惶,不少将从业人员暂迁港澳国外。父亲好友曾先生曾劝他移居美国,父亲犹豫不决,那时母亲正怀有身孕,后来曾先生随交通部代表团去了美国访问,大陆解放后留美国,最后进入国会图书馆就职至退休。

真是世事茫茫难自料,一念之间。当初父亲若是听了曾先生的话,我们将是何样人生?

      

一,不负年华,上下求索

我家远祖是湖广填四川的,由福建经江西入川,父亲一九零三年出身于四川隆昌北街衙门口。祖父邦达曾入清国子监,爷爷家珍入清翰林院,由监生钦加翰林院孔目,父亲从小饱读私书,聪慧过人;“四书,五经”读后都能包本,即能讲解背诵。

他八岁那年,即一九一一年爆发了震惊世界的辛亥革命。据他回忆,那天清晨被一阵急促的鞭炮声惊醒,走出院子,见满街都是人。当时他家住衙门口闹市区,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手里提着一串串鞭炮在爆,有人嘴里还大声呼喊:“皇帝老儿垮台了!”

这件事对父亲幼小心灵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

,二十年代初,外来思想文化和科学成果开始在中国传播,东西方文化的沟通和交流使他毅然决定去省城成都求学。

据他回忆,新学开设了外语,由外籍传教士任教;还开设了数学课,以前只是算数,深度和广度是质的飞跃;生物学也是以前没有的,让他第一接触到达尔文进化论思想。总之,大开眼界!逐步接受了民主,科学,自由的新思想的启蒙。

祖父是金鹅城内世得相承,富甲一方的名人。(隆昌历史上又叫金鹅),城内外开有工厂,商铺。著名的商铺《凤仪号》,《太和祥》在城内衙门口一带路人皆知。或经营丝绸,山货,酱园;或经营旅馆,商店……他以义去其名,乐善好施;修路,架桥,建育婴堂,赈灾济民——捐钱,绢,粮食,布匹,名声在外,以至于不少人有难时干脆到府上求救,他也几乎是尽其所能,解囊相助。为表彰他的功德,后受皇钦赐登仕郎。

以上家史《宝树堂族谱》均有记载。祖父辈的学识德行对他一生都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父亲成都新学后回到隆昌并未继承祖业经商,而是意外地选择了弃商从戎。

二十年代末至三十年代初,他辗转于川黔,滇,桂军队服役,从事文书之内的工作。企图寻求强军救国之路。

直到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全国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点燃了他内心深处的希望之火。经同窗好友曾先生介绍进入长江航道系统工作,开启了他人生漫长的长江航运征程。

(曾先生即前面讲到的大陆解放前夕滞留美国,后就职国会图书馆的那位老伯。七十年代,中美恢复外交关系后,他回渝住山城宾馆,通过航运人事部门找到退休后的父亲,动员父亲去索要公司合营前自己的股份。并在宾馆请父亲吃饭叙旧。)


二,抗战履职,赴汤蹈火

实业报国是父亲一生的追求。进入长江航政局后,他一直奔波在湖北宜昌至四川万县三百多公里的长江沿线上。

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中华民族正处于抗战大撤退的困难时期。国民政府从南京—武汉—重庆方向一路撤来,许多人员,军用设备,战略物资急需从水路撤往大后方重庆。宜昌至万县是撤退的咽喉要道,其间二百七十多公里水路滩多流急,尤其是“三峡七百里间”更是有名的鬼门关。上有日机轮番的狂轰滥炸,下有江水汹涌湍急。如何确保这条生命大通道的畅通无阻,如何把成千上万顿的战略物资及往来人员安全运抵重庆是摆在国民政府及各轮船,航道公司面前迫在眉睫的问题。

父亲曾任绞滩管理委员会主任。肩负着大小船舶安全过滩的重任。面对激流险滩,大小船舶,无论民生公司,合众公司或强华公司;凡重载船舶除自己开足马力上行外,还必须依靠各绞滩站的专用机械把船用力往上绞,形成合力涉险过滩。在那些艰苦岁月,父亲肩负重担,亲历亲为,夜以继日,在他管辖的范围内让一批批战略设备,物资,人员安全运抵大后方重庆,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保存了中华民族产业的火种,为赢得抗争的最后胜利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在那些血雨腥风的日子里,父亲将生命置之度外。据父亲回忆,一次在万县履职,途径万县西山公园时,日机突然临空,他躲避不及被扔下的一颗炸弹的气浪掀倒在堡坎下面,并被随之掀起的泥土所掩盖,震耳欲聋的巨响直贯耳膜,事后虽多方治疗,左耳受损严重,至今听力几乎失聪。

这些经历父亲生前很少提起,与抗战大后方的悲壮历史一样被淹没。直到近些年抗战正面战场的历史被肯定,父亲参与的工作才与那场可歌可泣,波澜壮阔的抗战大撤退,抗战大后方联系在一起;才拂去历史尘埃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他一生的家国情怀及恪尽职守,尽心尽力的可贵品质才被我们家人所认识,才使我们为之而感到骄傲自豪。


三,谈婚论嫁,金屋藏娇

抗战相持,烽火燎原,时光飞逝,父亲早过了谈婚论娶的年龄。有些好心人曾给他提及过此事,由于忙于公务,战事紧迫,机会都错过了。直到四十年代初,一次他到万县三马路置办办公用具,被热心的木货老板陈万富缠住了。硬请他吃饭喝酒,酒过三巡后又提起父亲的婚事。陈又是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主任呐,你看你一表人才,有钱又有地位,为人谦和,要是能成个家,有人照顾就好了哟!”原来他是要把隔房的堂妹介绍给父亲?父亲经不住他的软磨硬缠,随口答应他带来见见面。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果然把他堂妹带到父亲办事处来了。父亲赶忙招呼他们坐下,然后去倒水,他下意识朝她瞅了一眼,让他眼前一亮。这位年轻女子身材高挑,眉目清秀;一身蓝布装,土布鞋;浑身透着股纯朴气,有点胆怯的样子。瞬间他愣住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情油然而生。也许是见多了灯红酒绿下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而心生厌恶吧!突然见到如此清纯,透着泥土芳香的村姑反而心生爱慕之意。机敏的陈老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趁热打铁撮合了这桩婚事。这个姑娘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一九二零年八月生于万县五桥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上有二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她是幺妹,周围的邻居都叫她陈幺妹。五桥地处川东,土地贫脊多丘陵,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尚不能糊口。尤其是每年的正,二,三月,青黄不接时,哥哥和父亲就要到码头去下力。挣几个钱买点米回家度日。这些日子饥寒交迫特别难熬,傍晚,她会和外婆站在门前的老黄角树下翘首远望,期盼他们能带回点米来,一家人能凑合着野菜煮顿饭吃,睡个好觉。但往往事与愿违,常常是空手而归。记得有次连续几天都没米下肚了,她父兄明天还要去码头下力呢!外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悄悄地叫她去黄角树下的窖里拿点苕种煮来吃,结果被她婉言拒绝了。她说:“妈,你常说,饿死不吃谷种,馋死不吃菜秧噻?”一家人还为此争执了一场,后来母女俩忍不住相拥而泣。母亲从小历经生活磨难,学会了吃苦,学会了坚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比如天灾人祸,外婆会叫她去大姨家“借粮“。姨爹家是富农,土地也比她们平坦肥沃些,每年收成不错,有家底。但为人吝啬,当发现大姨每天尅扣粮食准备省下给母亲时,发火了!追着大姨吵,骂她吃里扒外。大姨也不示弱,抱起奶娃儿拉起母亲就往后面林子里跑,一躲就是一整天不出来,天黑了,急得姨爹打着火把边喊边找。母亲担心把事情闹僵,劝大姨给姨爹留个面子,趁机回去。她不依不饶,说要好好收拾他一顿。果然从那以后,姨爹对娘家人客气多了。母亲摆起此事来还面露自豪呢。

婚后母亲住在万县西山公园附近的孙家院子里。父亲安置好母亲后就匆匆离别去宜昌忙公务了。由于时局混乱,母亲深居简出。院子里的人只知道新来了个年轻女人,她嫁的是个开洋船的。没想到战事吃紧,父亲一去就是一个多月,留给母亲的钱都快花完了。“金屋藏娇”的母亲只好每天省着吃两顿,等着父亲回来。这时院子里好事的婆娘们开始流言蜚语了,“开洋船的靠不住哟,码头上都有几个家,可能一去不复返了哟!”母亲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等着父亲的归来。结果那些好事的婆娘话音刚落,屋外便响起了父亲的敲门声。新婚又久别,喜极而涕,热泪盈眶。


四,老来得子, 磨难夫妻

四十年代初大哥在万县降生。父亲中年得子喜不自胜,工作之余将刚满周岁的儿子扛在头上,爬一层坡到西山公园去玩,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真正享受到了有家的幸福和欢乐。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不到二岁的大哥突然高烧不退,拉肚子不止,医生诊断为急性痢疾。当时恰逢日军对渝大轰炸,万县首当其冲,白天随时警报声起,迫使母亲带着孩子匆匆忙忙往防空洞里跑;晚上实施灯火管制,连哭声也不准大了,孩子反复折腾,得不到好的治疗和休息,病情越来越严重。快两个月过去了,孩子病得只剩皮包骨,父亲不死心满城求医问药,最后得到的回答是,“准备后事吧!”母亲欲哭无泪,哀叹孩子命苦,沮丧地给他缝寿衣,甚至连“落气纸” ,丧葬的“火匣子” 都准备好了。也许是母子心灵感应吧,躺在床上一息尚存的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已经有两天没有听到孩子哭声了,母亲喜极而泣,赶紧收起手里的衣物走到床边,见孩子像刚睡了一个大觉醒来似的,望着她嘴里不时发出“伊呀”的轻声。此时父亲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包据说是一个姓赖的名医开的药。他抱过孩子眼含热泪不无感慨地说,这孩子真是命大福大啊!接下来的几天奇迹出现了,孩子烧也退了,肚子也不拉了,精神也上来了,三口之家又重新恢复了生气,真是磨难夫妻感情深哟。

四十年代中期我们已是四口之家,不仅给小家庭带来了添人进口的欢乐,而且开启了长达几十年同胞兄弟情深意长的历史。

欢乐也伴随着烦恼!前面讲了大哥命大福大,其实不仅如此,而且胆大妄为。

六七岁时我们回万县长岭看望外婆。哥俩跑到外婆家储藏红苕的地窖里躲猫猫。宽敞的地窖是利用黄桷树根窜出的一个大坑做成的。足有十多平米。恰逢隆冬季节,外面寒风呼啸,里面却暖融融的,我俩围绕苕堆相互追逐,还拿红苕当手榴弹打仗,累了就躺在上面睡觉。快到晌午了,没见我俩的人影,吓得大人们漫山遍野找,后来才想到去窖里找,果然我俩居然在苕堆上睡着了!由于缺氧满脸通红,像抹了红似的,吓得大人们赶快把我俩叫醒,拉出去透气。从此,乡邻们都知道陈幺妹有两个“烦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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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烦小子”


五,教子育人,茁壮成长

父爱如山,虽忙于公务,但不忘对我们意志品质的熏陶培养,给我们讲孔融让梨的故事,学会谦让,讲“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道理,要学会团结友爱,尤其是那首《兄弟携手看月光》的儿歌至今记忆犹新:“今宵天气冷,兄弟相互携手,中庭看月光,弟弟悄问哥哥说,灯光要比天光亮?哥说天上是月亮,月光更比灯光强,灯光只够工人用,更比电灯亮”这些对我们幼小心灵留下潜移默化的影响,终身受益匪浅。

大哥五岁发蒙读书,还记得他参加童子军的样子,头戴船型帽,系领巾,一身军服,手里拿根棒子,神气活现的样子,令人羡慕极了。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早点上学读书。

四九年,五零年三弟,四个相继出生,凑成“四大金刚” 让家里热闹非凡。

父母尊重我们的兴趣爱好,相信我们的判断力和自管理能力。

小时侯课外书虽不多,但传统文化的熏陶并不缺少。书摊上的小人书是我们的最爱,父母从不反对,母亲还主动拿钱给我们去借来看,像《三国演义》,《水浒》,《说唐》《三侠五义》等章回小说,每套几十本。故事跌宕起伏,环环相扣,欲罢不能,看完一本想看二本,有时一口气看了四五本,不觉到中午吃饭了!母亲还催吃完再看呢。虽然有些字还不认识,但丝毫也不影响对故事的理解,精彩的画面早已告诉了我们故事的内容是什么。什么《三战吕布》《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闹花灯》《五鼠闹东京》都是在小书摊上看的,几十年过去了,至今记忆犹新,英雄情结不减!

最值得一提的是茶馆中的“评书”。古典小说名著加上说书人栩栩如生的技艺表演足以引人入胜,令人拍案叫绝。学校下面的河坝有家竹子搭起的大竹棚茶馆,里面可摆十来张方桌,可容纳一百多人听书。前面搭有简易的台子,上方有高桌高凳,说书人便坐在上面说书。每周的书目用块黑板预告在上面,挂在竹棚的大门前,凡有大家喜欢的书目或著名的说书人说书,几条街的书友都会奔走相告。大哥一般的大孩子会站在茶棚的周边偷着听。我随他们去听过几回,站在搬来的一块石头上,夹在人缝中热得满头大汗仍不愿离去。还记得说的是《水浒》中的地煞星鼓上蚤时迁在梁上偷走金抢手徐林家传保甲的故事。最难忘的是说书人一连串“嗖嗖嗖”的声音,形象地烘托出鼓上蚤时迁的梁上功夫——正听得精彩时,惊堂木“啪”地一声响,“且听下会分解!”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这时茶馆老板会拿着个大盘子挨着桌子“化缘”。茶客会根据说书人的好坏随意给钱,说得好的场次化得满满的一盘,其中不乏大额的票子。老板也很高兴。倘若不是如此,老板会把怨气撒到周围偷听的人身上,我们小孩会知趣的赶紧溜走。

大哥记性特好,加上自己又看了不少的书,会模仿不少说书人的动作神态及口技。夏天乘凉时他也用凳子在院子摆起个说书台,绘声绘色地给我们王家坝的孩子们讲起评书来,母亲还在一旁给他扇扇子凑热闹。什么《水浒》中的三打祝家庄呀,《杨家将》中七郎搬兵呀,尤其记忆深刻的是《说唐》中尉迟公一连串“哒哒哒”的马蹄声把尉迟公奔赴战场救驾的急迫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更令人叫绝的是他能把《水浒》中一百零八将的绰号一个不漏地背出来,还有《说唐》中的那一条条好汉的大名。小伙伴们被他的精彩讲演吸引住了,都晚上十一,二点还不愿离去,扭住要他继续讲,连听过评书的大人都夸他记心好,模仿得像目像样的。父母听说了也会心一笑。

我们王家坝住的孩子大多是船员和码头工人的儿女,骨子里承袭着前辈们团结,义气,正直,崇尚英雄的秉性。这与书中的英雄人物激励不无关系。当然有时也难免口角甚至纠纷,但母亲总是先制止批评自己的孩子,正人先正己,从不袒护。

也许是过于仰慕英雄,弟兄闲来无事也喜欢比试比试,结果一不小心将三弟的腿折断了!顿时三弟疼得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吓得我们轮流背着他从沙河坝找到上半城,终于找到一家好心的私人诊所帮忙接好。

我们闯了大祸,回到家里,母亲虽然生气,见我们知错能改,不逃避也就释怀了;用父亲当时的话来说,“你们兄弟有本事把老三弄成这个样子,那你们就好好服侍他,负责把他治好!”看似宽容的话,其实对于像我们这样从来没侍侯过别人,都是别人照顾我的人,也是个不小的考验。接下来的那半年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几兄弟分工合作,放学回家后轮流照顾他的吃喝拉撒睡。他的功课就由他自己预习后做了,我们家兄弟学习都不错,自学的能力有,学习就算搞定了;怎么睡?家的床都是绷子床,不能睡,腿断了的人只能睡硬板床。家里没有呀?灵机一动,写字台不是硬的吗?把他安置在写字台上吧。万一晚上睡熟了翻下来了怎么办?只好把桌子搬在写字台旁边,桌子上放几床被子垫起来,基本上就给写字台一样高了,“床”也变宽了。

吃和拉也比较头疼,吃饭本来是由我们喂。三弟想自己撑起来吃,这样一是减轻我们的负担,二是他不习惯睡着吃饭,有时喂快了还呛着,可是扶他起来腿上血液循环不畅,伤口肿胀发疼,我们只好提前把饭给他吹冷,汤菜也准备好,然后一个人扶着他,另一个就用茶盘把事先准备好的饭菜端到他床前让他吃。

拉就更难了,大小便都只能靠我们轮流接。三弟想尽量少麻烦我们,尤其是晚上,少喝点水。那知事与愿违,躺久了又少喝水,大便开始结燥,几天拉不下来胀得满脸通红,难过极了!大家无可奈何,只想如何能帮他分忧,帮他抠,硬是从肛门里一砣砣的把它抠出来为止。真的,简直没去想臭不臭哟!也许这就叫兄弟情谊,血浓于水吧!

看书学习也是我们的最爱。步入青少年时期对知识的渴求越来越强烈。渝中区人民公园附近的“青年会”图书馆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初中以上的同学才能办借书证,一次可借一本书回家看一周。如果在图书馆看杂志,一次可借二本,另外大阅览室还有许多画报和报纸供大家阅览。如解放军画报,人民画报等,大哥才有资格借书回家看,我们只能在大阅览室看画报,很羡慕他,掐指算着我们什么后也能办证。绿树掩映下,一排排靠背椅上坐着如饥似渴的青年读者,偌大的馆内宁静宜人,求知的氛围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里。

解放碑邹容路上的“古旧书店”是我们“淘金”的地方。里面的书,种类繁多,除了旧点外,颇有实用价值。成为酷爱学习的人“淘金”的地方。还记得大哥在哪里淘到本《流体力学》的物理系列丛书。只花了几毛钱就买到了。他如获至宝,津津有味地给我讲起;无论是天上飞的,水里行的,地上跑的都与流体力学有关。后来这本书他非常珍惜,包得好好的,用完了又传给了我。这不仅仅是知识的传递,也是求知的欲望与学习习惯的传递。

勤学求知的习惯使我们终身受益,大哥高中毕业成绩名列前茅,除政治外,其余科目都在九十五分以上。按现在的标准肯定是清华北大的苗子!其余几兄弟成绩也都在班上名利前茅。

竞争和搏奕精神也是我们少年时代所推崇的。除了儿时的打珠子,飞纸块外,扑克牌的玩法最多;偷十点半,打梭,打坐庄,桥牌等。还有就是下棋,军棋,象棋,围棋等;尤其喜欢中国象棋,我们全家都会下。三弟平时对象棋入迷,自然灾害时期忍饥挨饿他都要省下钱去古旧书店买棋书,回来摆谱,对弈。初中时曾拿过市青少年组亚军。在学校时与老师下盲棋被同学们围观得水泄不通,在人民公园长亭茶馆下棋打擂。在渝中区享有很高的名气。

兄弟之间的这种博弈也常常来点物质刺激。印象最深的是有年春节发了压岁钱,玩了一上午扑克,被大哥一人赢去了大半,我和四弟见手气不好只好认输作罢。三弟不肯服输,一定要捞回来。打扑克并非他的强项,结果是全部输光,弄得一脸的垂头丧气。最后,大哥把赢的钱大部分都退还了,还教训三弟打牌一定要头脑清醒,不要意气用事,打赌气牌!三弟也正是因为这种强烈的博弈精神没拿捏得好最后变成豪赌,让他一生受了不少挫折吃了不少亏。当然竞争与博弈也锻炼了我们的性格。使我们逐步拥有了不惧困难,勇于拼搏,不屈不饶的精神。以至于在我们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成就了我们各自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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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前三弟四弟还未出生时的家庭照


六,贫富人生,家长里短

一九五六年前家庭生活富裕,环境优越,心里感到无比的幸福。几兄弟都是由奶妈带大。解放前夕货币贬值,物价飞涨,要请好点的奶妈都难。工钱一律不要纸币,要多少斗米。三弟奶妈欧阳最走翹,她奶好,但住南岸,还要用船过河去接她。四弟的奶妈最忠厚勤快,与我们家感情最好,简直可以说就是我们家的一员。最后还是四弟给她送的终呢!我们的穿着也令人羡慕,夏天是蓝色夏威夷短裤,白衬衫,锃亮的皮鞋;冬天里面是羊毛衫外面套黑呢子短大衣,在我们居住的地区无疑是出众的。许多年过去了,当时的街坊邻居,老师还不忘赞叹兄弟们的翩翩风度呢!吃住的方面;据母亲给五妹讲,家里每天有两桌人吃饭,米都是黄桶装,蔬菜鱼肉每天有人送来。吃饭没有主仆之分,始终保持她纯朴的本色,一视同仁,除非有人客。逢年过节他们乡下来人探亲,母亲还摆宴席欢迎他们,把他们安顿下来过完年才走。还要带礼包回去。迎来送往,以礼相待的品格受到邻里的赞扬和奶妈们的敬佩。受父母言传身教的影响,我们兄弟富有而不骄横,四弟奶妈的孩子刚来时胆怯,甚至不说话;后来我们主动与他打成一片,没多久他就成为我们兄弟的好朋友了。后来从乡下转来重庆读书,最终考上北大地球物理系。

我家住的小院坐落在太平门圆通寺上面的一小块平坝上(即王家坝)。两楼一底乳白色的小楼依坡而建,雄峙在长江边的高坡上,在鳞次栉比的吊脚楼中十分显眼。推开靠江的窗户,江中千帆尽收眼底,河对岸的玄塘庙,瓦厂湾码头历历在目;晴日,气象万千,抬头可见郁郁葱葱绿荫掩映中真武山飞檐重叠的庙宇。小院的背后就是白象街父亲供职的公司后门,花三五分钟时间就可以从后门拾级而上到公司大楼。小时我们常去公司洗澡,看电影——院子是公司专门修的。前后有两道门,大门和后门;楼下是厨房,储藏室,还有一道门。以前只有两家人住,彼此关系非常好。我们家住得宽一点,除父母卧室外,还有爷爷屋,奶妈屋——奶妈走后我和大哥曾住过这间房。这间屋紧靠楼上的厨房,后门就开在厨房里,大哥有时上完自习太晚了不敢从大门进来,就绕到后门轻轻地敲门,让我给他开。如果是事先说好的,我会迅速起床给他开门,无论有多晚,我都会坚持着努力想法使自己不睡。这样的晚上很难熬。

五十年代初,父亲把他的小弟弟,我们称他幺爷爷,从隆昌接到重庆养老。幺爷爷兢兢业业替祖父打理生意,终身未娶。幺爷爷精于财会,能左右手同时打算盘看答案是否一致。隆昌城内著名的店铺《凤仪号》《太和祥》都是由他负责打理的。他历经祖业的兴衰荣辱,尤其是遭兵匪窃掠恐吓,造成精神上很大的刺激。接来重庆后,逢年过节地段上的户籍前来慰问老人,他都怕!吓得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以为是兵匪来了。第二天居然离家出走,让家里的人满城寻找。类似的事发生过好几次,在父母的耐心开导下他才慢慢地安下心来。父母年复一年无微不至地照料关怀,让他安度晚年至六二年自然灾害无疾而终。

五四年五妹出生,了却了父母想要个女儿的夙愿。几个哥哥更是高兴万分,争着背她抱她,给家庭平添了许多热闹气氛。但时运不济,接下来的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小小年纪的妹妹跟随父母忍饥挨饿,该读书的时侯又没读到。她一生跟随父母身边,结婚后也与父母住在一起。她和妹夫对父母关怀备至,让他们晚年过得幸福,愉快,是我们兄弟姊妹中尽孝最多的一个。

五六年后与全国开展的公司合营运动有关。所谓的公司合营,即采用国家资本主义的高级形式对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现在是努力扶持私企的发展。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父亲所在的轮船公司也难幸免,几乎是一夜之间变成了国有资产。以前的资方老板不在行使职权,将在劳动中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像父亲这样的高管也不再享有股份。

留用的人首先是一律降薪,后来才知道全国许多著名的工商业者都一样的降了。当时父亲的工资一百多万元,这样的工资在当时己经是相当可观了。据母亲回忆当时好像父亲一次就被降了近一半薪水。因为当时的生活水平低,大学教授每月的生活费也才十几元。还能吃上鱼肉呢!降就降嘛,大家都降也没法,父母亲自我安慰自己。没想到,事情刚过了一年又召集他们学习开会,说工人对他们工资反映很大,再加之历史上有些所谓的问题?意思很明显,虽说不强迫但要你自觉减薪!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再降三分之一。两次降薪后父亲的薪水已经不足百元了。全家的开销一下就紧张起来。除四弟奶妈外,其余的家务都由母亲自己张罗。好在母亲也是吃过苦的人,知道三穷三富不到老的道理,在母亲的操持下五十年代中后期家里的生活还算过得去,基本上还比较宽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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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的全家福


七,天灾人祸,艰难岁月

六零年至七九年是我家经历的最为艰苦的岁月。令人刻骨铭心,终身难忘。首先是六零年起全国遭受的“三年自然灾害”。吃穿用及日常生活必需品都实行凭票定量供应。居民每月粮27斤,中学以上学生每月32斤,油二两,肉半斤,二两糖,半斤饼子。父亲六十几元的工资养活八口人,人均仅八元,这日子如何过?“屋漏偏遭连夜雨”住了几十年的王家坝院子要撤迁,把我们一家八口安置在储奇门邮局巷(原来轮船公司的被服厂)一间五十多平米的大屋子里,天哪,我们以前住多大?三,四间还外代厨房,怎么住?据说还是照顾我们家,把全楼最大最好的一间给我们家了。屋子是厂房隔断的,望板很高。改成房间时墙只能做成半截,一家人在屋里说话稍大点就能传到墙外去,更不说吵架了,那可能就是全楼直播。楼下没有专门的厨房,明火明灶的就摆在过道上,煤烟直往楼上冲,父亲老年气管炎,肺气肿;简直受不了,早晚咳得更厉害,成为全楼知名的“天气预报”了。

(一)父亲遭贬因祸得福

那时父亲已从船上调到饲养场养猪种菜,年近六旬的父亲从来没干过这些体力活,也难为他了。不过他与身俱来就不服输,干啥都执着,一年不到就把工作干得有声有色。他养的猪,种的菜都是场里最好的之一。年底还评为场里“劳模”。场里还另有福利,除了吃的较其它单位丰富,周末有时还分点菜,苕根,喂猪剩的豆渣之类——在饥寒交迫的年代能有这些“福利”,那父亲遭贬就是因祸得福了。能吃上父亲代回来的“福利”,一家人可谓久旱逢甘露。

( 二)典当度日,孝敬公婆

仅凭父亲六十几元的工资,既要维持家庭八口人的生活又要供我们几兄弟上学,还有生疮害病,人客往来等想不到的开支,母亲虽然精打细算也难以为继!于是开始想法典当家里值钱的东西以补贴家用。

记得那时我已经读初中了,偶尔见母亲悄悄从衣柜上的樟木箱子往外拿东西,然后神神密密地包着出去了——时间久了引起我的好奇,于是一次我尾随她出去,见她拐过几条巷子来到街上一家门面前,站上一步石梯,往柜台上小心地放东西。我躲在对面邮局里屏息静气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她显然是轻车熟路了,不慌不忙地打开包和老板砍了一番后,手里拿着钱转生下来,仔细数了一遍,埋头就往回走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我“嗡——”的一声脑子一遍空白!目送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我木然地走出邮局,走到对门的当铺前,下意地朝里一瞥,见一个戴着老花眼镜秃顶的人正埋头查看母亲的那包东西呢!我心里像压了块重重的石头,难过极了;还像个被示众的小偷,恐惧而孤独。没想到以前在书中电影中看到的那些人走投无路,被迫而走进当铺的场面竟然出现在我的眼前!顿时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这一刻我才真正感到家庭的衰落。

回到家里,母亲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上来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唉”地轻叹了声;“一头的冷汗,低血糖发了!”随即从柜子里取出个瓶子冲了杯糖开水给我喝。我边摇头边喝着水,忍不住泪水往心里流。

事后才知道周末是幺爷爷七十寿辰。每年他的生,母亲都要给他办寿宴。可惜时运不济,遇到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粮食,肉,油都要凭票供应。没票有钱只可办“高价”席;母亲为了凑足这桌席的钱当掉了自己陪嫁时的一件真丝旗袍和一些小首饰。记得是在小什字九园餐厅花了近二千元办的,共八个菜,五个荤菜二个素菜一汤。其中最实惠的是一份“烧白”,只有八块,刚好一人一块,其余全是腌菜。母亲知道幺爷爷喜欢吃烧白,把自己那块硬让给他吃了。那几个荤太假,大都是菜,只有丁点肉。母亲教过我们上桌讲规矩,我们几乎没动啥筷子,剩余的都包回家了。这顿寿宴令人终生难忘,以至于今天提起这事我都会数落着倒一番苦水。

(三)打工挣钱,补贴家用

母亲不仅典当值钱的物品,而且放下身段到处打工挣钱。去过弹子石大佛寺河边锤石子,将小鹅卵石锤成碎石修路。我陪母亲去过一次,锤了不到半天,两手都打起血泡了,脸也被碎石溅了个胞。母亲叫我不锤了,叫我拿钱去河街吃豆花饭,她自己却吃家里带去的饭,说是她习惯了吃自己家里的。掏了四两粮票和钱给我,说我是吃长饭,又锤饿了,催我快去吃。我刚走出几步,回头见母亲又埋头使劲锤起来了。说句实话,那顿饭我是含泪吞下去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一锤锤挣钱养活我们的母亲!

还去过中学对面的一家伙食团除煤渣。晚饭过后伙食团才能熄火,我们母子俩大约七点左右到伙食团。为了抓紧时间,母亲站在炉坑里用火钩猛钩炉膛的煤渣,火红的煤渣一齐往下掉,我则用端来的水不停地往煤渣上浇,煤灰四起,蓬我俩一身灰。湿的煤渣一筐沉甸甸的,估计有百多斤,母亲担起左右摇晃得厉害,我用小箩筐只担了大半,估计有六十斤;从凯旋路到储奇门河边码头一趟个把小时,要跑两趟才出得完,回到家里都快十点了。一路上我把揩汗的毛巾搭在头上,掩护着脸,心里忐忑不安,怕被附近的同学遇见了。母亲歇气的时候叫我把它拿下来,捂着热!一句暖人的话让我羞愧难言,我看着满头热气的母亲,她正用修长的手在捋两鬓飘散的头发,岁月啊,多么无情!才四十出头,母亲的头发已经开始白了。

(四)屋漏偏遭连夜雨,贫穷儿女苦读书

“屋漏偏遭连夜雨”,一九六三年父亲突发胃溃疡住院大手术,时年刚好六十岁退休。就在父亲退休的前一年,幺爷爷也营养不良无疾而终。

父亲退休后的工资仅有四十几元,只能拿工资的百分之七十,解放前在航道局,轮船公司的工龄有些都不算。

六三年我初中毕业没有考上心仪的学校,只有离开市区到几百里远的县区读高中。那些年贯彻阶级路线,家庭历史有问题的人,是不能上重点中学的。另一种选择:我可以不读普通高中,报考航务内部中专,就可以早点工作赚钱补贴家用。当时父亲已退休,他是不主张读中专的,我是背着他去大坪报道考试的,普高和中专都填入志愿。普高的通知先来,我刚去高中报道,中专的录取通知书就到家了。但父亲不让通知我,说还是读普高好,今后还可以考大学!后来还是放寒假时母亲从柜子里把录取通知书给我的,这样就错过了一次就业的机会,不能早些帮助父母缓解家庭困难。我经常想如果我读中专,可提前工作,不但可以不要家庭负担,而且还可以增加家庭收入。

在学校读书我们兄弟全凭助学金维持学习。学杂费全免了。伙食费及必需零用,诸如牙膏,肥皂等要靠每月的助学金来缴。我们都住校,我每月申请到助学金六元。家里给我寄四元,拿出二元加上六元助学金缴伙食费,剩余二元买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余钱去加餐吃零食了。周末只好呆在寝室或上图书馆看书,那些年真是清贫至极,偶尔翻出当年的照片,解放鞋,“二马驹”似的裤子,老蓝布学生服;清癯的脸庞,典型的农村学生像。

(五)最短家书,借债度日

那些年父母的话也特别少,父亲仅在每月的汇款单的留言栏里附上简单的一句“汇来人民币四元整,请查收。安好勿念!父某月某日手启。”班里的不少同学都能背我父亲的话了,被誉为最简家书。似乎有意要我们面对社会的磨砺和煎熬?

其实我们兄弟几个心里都明白极了,家庭的状况都摆在那儿了,父母能支持你的都支持了,要说的都说完了,剩余的就看你自己的努力和造化了。记得每逢国庆,元旦学校放假,同学都回重庆度假去了,走时问我去家里带东西不?我总是干脆回答,“谢谢不带。”于是团支部就有人问我,是否家庭关系不好?为何如此冷漠。

当时学校申请助学金也是有条件的,除经济收入人均七元以下,本人表现也很重要,成绩好坏,群众关系等,三年高中,第二年六四年暑假为了挣下学期的学杂费,学校安排申请助学金的同学留校做建校劳动。眼见同学们个个高高兴兴地回家过暑假,思家之情油然而生,毕竟才十六七岁,毕竟是第一次远离亲人,第一次尝到有家不能归的滋味,第一次经受坚守与孤独的煎熬啊!

大哥在西北读大学更是备受艰辛,好像有几个寒假都没能回来。零下二三十度的温度,食不果腹的饥饿,信中透露出有些同学难忍生活学业的艰难,准备退学!引起了父亲的警惕,赶紧家书一封严词指出;绝不能学那些意志软弱的同学!强调如果你贸然退学,家里是没法养活你的!

六十年代贯彻阶级路线,三弟中考落榜旁,家里的困境不允许他在家呆多久,后来四川石油钻前团招临时工,他主动报名去了。一个初中毕业才十五六岁的学生娃儿每天都要跟成年人一样的抬,每月三十多元时就要往家里寄钱补贴家用了。他是我们几兄弟中最早往家寄钱的人,这份钱也是沉甸甸的侵透着他年轻的血汗。当母亲打听到他的情况时,晚上忍不住悄悄的哭。

四弟的情况也很典型,冬天披件破棉袄,棉花都露在外面了;脚上穿双解放鞋、脚都长冻疮了;用开水倒在煤渣路上,脚站在上面取暖。学校看不过去了,准备给他补助件棉衣。可是有人打小报告说他家富,以前还有奶妈呢。学校还专门去调查了一番。

想来四弟也比较幸运,因为有个知恩图报的奶妈。那些年周末他都要上奶妈家去“打秋风”,打顿牙祭。走时奶妈还会给他点零花钱。四弟是个很有孝心的人,给他的钱都舍不得花,全凑起来给母亲补贴家用了。

三年自然灾害如狂风暴雨冲击和考验着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有不少的家庭为了吃多吃少闹得分家,分灶吃饭;父子母子反目成仇。母亲宁肯自己少吃也省下点给我们吃,用她那近乎朐髅的身躯挺起了这个家!兄弟姊妹间依然能互相谦让,同心凝聚不散。

吃饱一顿饭是当时最大的幸福!为此母亲还专门规定,谁生日那天谁就可以一顿吃一斤粮的面!于是大家都掰着手指算,盼着那幸福一天的到来。这就是当时的实际,是最接地气的幸福观。自然灾害使多少人斯文扫地,也给我们上了“民以食为天”的严肃的一课。至今我们兄弟都常提起那些忍饥挨饿的日子;始终对粮食怀有深厚的敬畏之情。在强大妈爱的人格魅力下,家庭度过了重重难关,没有出现大的矛盾,更没有因让饥饿离间分裂家庭兄妹关系。

六十年代后期我和四弟,五妹先后去了渝黔交界的大娄山下当知青,这对我们心里也是一种解脱,不管今后出路如何,反正评工分吃饭了。暂时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求得心灵的暂时安宁。兄弟情深,我们在农村时三弟还专程来看过我们,走时还给了我们零花钱,大哥也曾给我们寄称盐打油的零花钱,帮助我们度过那个年代。

几乎整个六十年代带给我家生活的记忆都是灰色的,尤其是月末那几天最难过,父亲的退休工资还领不到,眼看就要断炊了。据母亲讲院子里有钱的人都借过了,还没还呢?唯一可借的就是楼上两个近八十多岁的老太婆,每月儿女孝敬她们有点零花钱。但母亲从来没找她们借过,怕碰钉子!无可奈何,母亲报着试一试的侥幸心理去找她们。没想到一说就准,两个老太都说:“拿去用就是了,不急于还!”这可是雪中送炭啊,解了我家每月底青黄不接,没钱买米下锅的危。事后才知道,两个老太婆对院子的媳妇有过评价;母亲评价是最高的,孝敬公婆,教育之女任劳任怨的,早就赢得了她们的钦佩。这让我想起了《增广》中说过的一句话;“求人需求真君子,济人需济急时无”。简直太现实太深刻了!

( 六)当保姆,拆旧布挣钱度日 

为了求得稳定的收入,改变借东家还西家的被动局面,父母亲决定接个小孩来带,每月挣保姆钱。说实话对于年迈有病的父亲,这无疑是不小的牺牲!不但照顾自己少了,而且自己还要配合去照顾别人。日子过到这个份上,为了这个家,父亲也是逼上梁山,只有豁出去了。从一九六三年起将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拉扯到五岁入托。五年啊,多少个日日夜夜。尤其是冬天晚上,寒气逼人,婴儿要喂奶,换尿布。母亲报着孩子哄着,父亲则披着棉袄咳咳吭吭地用开水冲奶粉,边冲边在昏暗的灯光下眯着眼看奶瓶上的刻度。一丝不苟的他,水多了怕影响营养,水少了怕孩子吃了拉肚子。落个不负责任的罪名。对于两个老人来说每月挣十几元的保姆费付出了不少的心血啊!

我们家都还保存着当时的一帧全家福。父母当时的相貌简直变得吓人!母亲一头散乱的头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梳理过,蜡黄枯瘦的脸上皱纹密布;父亲两颊突出,两眼深陷,眼珠浑浊无光,两人如大病一般,人都脱型了!历史真会捉弄人,二十多年前我家雇保姆奶妈,二十多年后父母给人当保姆奶妈。此一时彼一时,相同的是都是为了生计,不同的是彼此的年龄。

除带孩子,母亲还补过破劳保手套,补一双才几分钱,补完一筐才几块钱。最令人难忘的是一九六八年我回家时所见到的那一幕——近一年没回家了,刚走到二十二号的坝子前,一堆堆半人高的烂布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绕着堆堆走,每个灰扑扑的堆前都坐着个戴着白大口罩,腰上系着黑色长围腰的人;她们低着头双手不停地拆着腿上堆着的烂布,脚几乎被拆下的烂布掩埋了。我正在想,这场面与我们见到的垃圾堆里拾荒的人有啥两样?连睫毛上都沾上了灰,就剩下大口罩上面那双黑眼珠在动了。突然间听到一个熟习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时间到了,吃了饭再来!”我停住脚步,见是地段上的周婆婆,她是地段上互助组的头,挺能干的,经常接些活路来给困难的人干,心肠特别好。猛然间从烂布堆里慢慢站起来一个佝偻着腰的身影。当她把围腰解下,拍打着身上的布花,然后取下嘴上的口罩,一看是母亲!顿时我愣住了,脚像是灌了铅似的——她就是我的母亲!瞬间,我下意识地喊了声妈。声音在颤抖,酸楚泪水湿润了眼眶。我忍不住劝母亲不要再去拆烂布,她干脆的回答让我震惊:“这比吃救济好!”我无言以对,此刻顿时明白了,她是不愿伸手去要,她认为吃救济是乞讨,而是要靠自己的辛勤劳动理直气状去挣钱,再苦再累她也要撑起这个家,因此她并不觉得丢人。此时我似乎明白了那句名言:“人可以没有钱,但绝不可以没有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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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过饥饿年代后的全家福


八,开放改革,时来运转

直到八十年代初,家庭经济情况才迎来反转。

我家里是那个航运宿舍大院第一家买电视机的:妹夫那帮发小先知先觉,在市中区热闹的新华路,做起小生意。受他们影响和支助,兄妹凑钱给老人家买了电视和收音机:父亲毕竟是文化人,精神生活始终是要满足的。 

老人家一辈子关心国内外大事,对那个半导体收音机,爱不释手。因左耳抗战时期被炸失聪,几乎只能用右耳贴在收音机上听,而且所有的台都要听完才罢休,声音还特大。有次我回家刚上楼,就听见嘟嘟声中夹杂着嗲声嗲气的港台腔,吓得我赶紧上前制止。

后来有了电冰箱,洗衣机,可以分期付款,弟兄姊妹首先想到的是帮母亲解放出来,积极配合办完手续。记得送货来那天,从一楼抬上三楼,左邻右舍乡亲们都轰动了。楼梯狭窄,邻居们都来帮手才勉强弄上来,啧啧赞叹老人家福气好哟!母亲听说是专门给她买的,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一段时间都坚持要用手洗呢,还请大家都将衣服带来,她放一缸水一起洗,免得浪费水!

父母晚年一直跟随幺妹生活。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对他们真是体贴入微。父亲对饮食比较讲就,四季要尝鲜,春芽还没上市妹妹就下乡赶集去采买,让父亲早早吃上春芽炒鸡蛋。父亲喜欢吃老字号“陆稿件”的卤菜,“老四川”的牛肉,妹夫每天都记住带回家作为晚餐时父亲的下酒开胃菜。

时来运转,正好公司进行住房调整,一批年轻船员急需安置,我家住的大户房可用着改装成单间,而且离港口码头近,方便船员出入。于是征求我们意见,达成换新房,住两居室的花园新村。真是好事连连,我们有幸成为八十年代搬出老宿舍,入住新房的第一家

九十年代妹夫工作升迁,一直从事私企高管工作。父母随妹妹妹夫安享晚年,住宿变得更加优美宽敞,生活也更加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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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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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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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晚年住我妹妹家,女儿女婿对她照顾细致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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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孙辈


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父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濡以沫近七十年,在儿孙绕膝下先后走完人生旅程。

无奈母亲后来不幸摔倒,跌断腿骨,手术预后不好,于二零零七年不幸与世长辞。如果不急于求成,保守治疗,说不定她的腿畸形愈合,也许至今都还健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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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初与母亲留影

最令人难以磨灭的影像是在母亲弥留之际,我俯下身贴近她的耳朵亲切地说,“妈,再过几天,就过年啦!好好——”她的手突然轻微地摆动了下,紧闭的双眼流出了热泪。此刻,我完全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是不愿再拖累我们了!多么伟大的母亲啊,那怕是一息尚成,她所想到的都是如何减轻儿女的负担,如何不影响大家过年,而唯独没有一丁点想到自己!瞬间,我悲痛难忍,泪如泉涌!

父母一生言传身教,播下的“恩爱,互助,勤奋,坚韧”的种子深深地植根于我们心中。我们兄弟姊妹五个家庭,几十年和睦相处,守望相助,从不为钱财利益计较,只想如何能为父母尽点孝道。谁家困难就接济谁。逢年过节都在妹妹妹夫他们家过,一过就是几十年!大人孩子近三桌人,尤其是春节,几乎是放几天假就在他家热闹几天,连小菜都不要我们带,担心我们麻烦。左邻右舍羡慕不已,单位朋友有口皆碑。近两年四弟换了大房,就主动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去过年过节了!兄弟姊妹一如既往保持传承着团结互助,无私奉献的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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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四弟,幺妹在2021年看望开刀出院的大哥


如此家风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下一代。随着年零的增长,生活的磨砺,他们正逐步走向成熟。平时职场打拼,商海搏击仍不忘对我们嘘寒问暖,每逢假节日还组织我们外出旅游度假,去阆中看古城,住青城后山享天下之幽;登剑阁知关隘之雄奇;有的还远游泸沽湖欣赏湖光山色;到青海观湖水的博大而神秘。一路上,一字排开的轿车,浩浩荡荡,对讲机前后联络。吃住行全由他们安排,真是玩得高兴,住得舒适,吃得满意。每逢春节还主动向我们老的发红包拜年。父母酒泉有知一定十分欣慰!

龙年清明,仰望苍天,寄托哀思:只要我们子孙后代不忘父母辛勤养育,传承弘扬家训家风,从善报国,必家道昌盛,平安康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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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后代



以上为代发老学长《甲辰清明缅怀父母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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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老三届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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