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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父親有事去廖家老宅找朋友,無意間從一扇窗户看到屋裡牆上挂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姑娘瓜子臉,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盛满了温柔、自信和活力,端正挺直的鼻梁,輪廓细致的嘴唇。她亭亭玉立於百合花旁邉,儼然就是位絕代佳人。父親看呆了,像被釘在那裡似的,再也邁不動脚。 這天夜裡,父親輾轉不能成眠,他雖然早已結婚生子,但封建包辦婚姻的双方,均無爱情可言。自見了母親的照片後父親就成天魂不守舍,才懂得愛爲何物。他千方百計打聽消息,终於找到母親要好的女友,并請求她把母親约出來。母親應好友之約前去她家,發現房里多了個青年,而這個青年正目光灼灼然盯着自己,她突然感到一陣心跳,羞答答地低下頭。女友给他們做了介绍,借故走出去。 朝思暮想的女孩來到面前,比照片更動人,父親情不自禁,立即抓住機會,直截了當向母亲表示了愛意。當時母親緊張得連他說了些什麽都不知道,只有他眼中的温柔和深情在她心里留下了難忘的甜蜜。離開時时,父親送給母親一條手巾,上面精心刺綉了一朵盛開的百合花,這小小的手巾就成了母親一生最珍爱的物品。 以後,他們多次在女友家見面,父親愛母親的美麗和智慧;母親從未接觸過異性,情竇初開的她,愛上了她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男人,雙雙墜入爱河……。母親不顧當時的習俗,斷然拒絕了已議定的婚事,把自己托付給二十四軍的駐成都辦事處主任——个積极進取的已婚青年。不久,母親感到身軆不適,醫生詳噌釋婆婆說:“老太太,恭喜您,你要有孫子了。”聽了這話,婆婆如五雷轟頂,她面色鐡青,抓着母親就回家。 婆婆在廖家威信極高,女兒却出了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她氣糊涂了,回家後扔了一把刀和一條繩子給母親,說:“你難道還有臉活下去?你自己去了斷算了!”丢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就出了房門。 母親又羞愧、又惶惑、又無助,只知道一个勁地哭。這種事,在三十年代的中國是奇耻大辱,一向要强的婆婆怎麽接受得了?婆婆在盛怒之後,才來了解事情的底细,還是母親的那位女友出了主意:“讓两人馬上結婚,不就萬事大吉了嗎?”當時父親正在西康忙建省的筹備工作,聽到此消息,高興得發瘋似的趕回成都。 然而结婚之事并不順利, 它遭到李家族人的强烈反對。他們提出廖家貧寒, 母親是貪圖父親的金銭和地位, 想以結婚爲手段, 奪取財産。父親耐心解释, 换來的却是更多的責難, 父親生氣了, 他是一棵撑家的大樹啊, 自己的事其能由别人横家干涉。見此情况, 有人居中調停, 提出只要母親簽字不過问問家財産, 他們也就讓步。母親二話不说, 毫不猷豫就簽下了一纸極不公平的恊定。父親拉着母親的手深情款款地說:“蓉, 我將用一生的愛來禰補你受的委屈!”於是, 這對有情人终成眷属,父親对母親的称呼始终是“李太太”。 父母的蜜月在新都度過,羅漢寺裡,他們許下了庄重的愛情誓言;桂湖边邉上,他們討論着怎樣迎接愛情的结晶。一九三九年初夏,在馬道街美國人開的醫院裡我的第一聲啼哭被日本人扔下的炸弹的爆炸聲淹没了。 日本飛及頻頻狂轟濫炸成都, 父親非常担心。他不敢把我們留在危險中, 於是匆忙將母親先送到鄉下親戚家安頓好, 等父親再到醫院来接我, 發現奶媽坐在醫院門前的台階上哭,而我却已不知去向。父親又气又急, 緊急調動各方面關係與美國人交涉, 终於把我找了回來。原來, 美國人把我送到醫院附近他們辦的孤兒院去了。小时候, 我曾多次找父親的麻煩,說:“當年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人, 我是别人的孩子吧?”父親急了, 忙說:“你右手臂上有蠺豆大一顆胎記, 背上還貼着李妹妹三个字, 怎麼可能會錯呢?” 感謝父母, 他們用最真摯的愛情把我帯到人間。 日本人的轟炸, 除了把我送進了孤兒院, 還在我的記憶裡留下兩個畫面。一幅是防空洞, 裡面擠滿了人, 大家鴉雀無聲地坐在地上, 或抱個小包袱, 或拎個小箱子。我緊挨著婆婆, 焦急地盼望著解除警報的消息。另一幅是緊急警報淒厲的鳴叫聲中, 狹窄的城門處一片混亂, 汽車、人力車和拼命往城外跑的人群擠成一團, 誰的前進速度都很慢。我那時太小, 頭腦裡只留下這兩幅沒頭沒尾的畫面。 還有幾件聽婆婆說的事, 一直存在記憶深處。一是日本飛機轟炸少城公園(現在的人民公園)。公園寬廣而樹多, 可供藏身的地方不少, 每次轟炸, 很多人就躲進去, 那裡一直很安全。一天晚上, 空襲警報又拉響了, 人們爭先恐后地跑進公園。公園裡一片漆黑、鴉雀無聲, 一對老夫妻, 每次都帶著小孫子在這裡躲藏, 這次, 孫子卻大聲啼哭, 周圍的人怕孩子的哭聲招來炸彈, 都責備老夫妻倆。孫子大哭不止, 二老只好帶著孫子離開公園, 另覓躲藏處。很快, 日機飛臨成都上空, 突然公園裡幾道白光射向夜空, 這是漢奸用電筒向空中發信號, 十幾架飛機在公園上空盤旋片刻, 炸彈全扔進公園。頓時, 炸彈聲呼嘯而來, 炸彈爆炸產生的氣浪鋪天蓋地, 公園變成人間地獄, 房屋倒塌、火光四起、血肉橫飛、血流成河, 到處是殘缺的人體, 樹上、房屋上都挂著殘肢, 其慘烈之狀、恐怖之狀令成都市民個個為之痛心、為之震怒。在大罵日本人和漢奸之時, 都不約而同地想起那對老夫妻, 想不到小孫子的啼哭竟救了一家人的命。41年7月27日, 大批日本飛機對華西壩到少城一帶進行地毯式轟炸, 爆炸聲震耳欲聾, 到處都在燃燒, 尸橫大街小巷, 慘絕人寰。 後來我們搬到在鄉下去住, 滿以為到了鄉下就能安全, 然而, 我們想錯了。日本人在縱橫轟炸成都市區後, 把目標轉移到鄉下, 一天, 日本飛機竄到成都西郊上空, 一邊投擲炸彈, 一邊俯沖掃射, 我的表舅躲在河邊, 以河岸做掩護, 一塊彈片飛來, 削去他半個腦袋, 鮮血染紅了河水。又一次, 警報拉響了, 幺爸李萬均和朋友幾人躲至西門外王建墓附近一戶農家。初, 打算躲進屋后竹林內, 因有惡犬狂吠, 怕遭來日機, 回頭想跑出宅外, 剛出屋門, 見田坎上全是擠在一起拼命逃跑的人群, 而日機已臨空, 又趕緊回到門側牛圈內。炸彈竟在竹林和牛圈土牆外爆炸, 相距僅兩三米, 幸有土牆阻擋, 幾人均未有傷亡, 而逃跑在田壩上的人群, 除炸彈外, 還遭到日機低空掃射, 尸橫遍野。我大哥的外公就是在這次跑出農宅后遭日機掃射而死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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