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在苹果树下邂逅蓝塞
如果二○○八年的四月对雪绒来说是个最残忍的春天,那么这同一年的十月对她来说也是她一生中所经历过的最孤独的秋天了。密西根的秋天是以天高云淡,枫红草绿而举世闻名的。这里的自然是富有的,果树是成林的,花朵是成群的,绿草是成茵的,还有那些校园上的高大建筑群,有的有历史感,有的有艺术感,有的有文化感,有的更有现代感。无论是哪一个建筑物,无一不透出尊严、权威和威慑力。
那当然还有那些如过江之鲫的年轻学生了,他们在校园里又是另外一道风景。平时从礼拜一到礼拜五,他们都行色匆匆地穿行于校园之中,目不斜视,俨然如一个个正人君子。然而每到星期六有大学美式足球联赛的日子,所有的人都立刻变得疯狂起来,到处看到的都是穿着黄色T恤衫的男男女女。在校园旁边的小街上,在那些小栋小栋的学生宿舍前,都会有一大帮一大帮情绪激昂的青年男女,他们手里拿的是啤酒瓶,凳子上桌子上摆的是啤酒瓶,地上扔的也是啤酒瓶。在这些酒瓶的翻滚中,在这些“砰砰砰”震天响的音乐中,他们大声地笑着,唱着,嚷着,闹着,嬉戏着,追逐着。
刚从中国来的雪绒与这些都毫无关系。她是一个真正的局外人。她甚至连一次都没有去过那个可以聚集十几万人的体育场,那更是没有去过那些所谓的“追尾”派对。虽然她心里明白,这些所谓的派对是一年一度年轻学生们找男女朋友的最佳场合。凡是在心里有那种交友欲望的人,都会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在那里把那些欲望变成现实。
雪绒宿舍的邻居,是一个从美国东部来的白人女孩子。在开校第二个礼拜的追尾派对上,她便看中了一个化学系的男生。在派对上她就要来了那个男生的地址,当天晚上就去他的宿舍房间门上贴了一张打着自己嘴唇口红印记的便条,上边写着“我爱你”!这样一下就速配成功了!他们在当天晚上就上床成了男女朋友,两人从此成双入对,形影不离。
在国内时,当她偶尔看到周围同学这种疯狂的速配举动时,心里就非常不以为然;现在到了美国,这种速配更是比比皆是。但是这丝毫都没有改变她的一贯想法:一个女人一生中,真爱只有一次;她要等待,等待那种心灵之爱灵魂之爱的降临;在那之前,她一定要要洁身自爱,守护好自己。
这个星期六,又是球赛的大日子。整个音乐系大楼的乐器声和喧嚣声好像突然在一个瞬间画下了休止符。太寂寞了。雪绒把琴放进琴盒,怏怏地走出大门。
忽然有几只鹿出现在她眼前,它们是一只大鹿和三只小鹿,大的显然是妈妈。雪绒的出现一点都没有让它们受到惊吓,它们只是竖起了长长的脖子和耳朵,静静地往雪绒那里注视。
秋天太阳的余晖照在世界这个暂时宁静的角落,照在鹿儿们斑斑点点的身上,让它们有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神秘。很快,它们似乎不再对这个陌生人感兴趣,又扭过头去,悠闲地寻寻觅觅,走走吃吃,慢慢地绕到音乐系大楼的后边去了。雪绒舍不得让这一群鹿儿离开她的视线,也缓缓地尾随它们而去。不一会儿,它们走上了一条雪绒以前从未注意到过的小径,窄小的路面上缀满了一种叫做“黑眼苏珊”的金黄色的野菊花。小径的两边,则竖立着一些高大挺拔的松柏,在微微的秋天的风里,向大自然投放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一直走到小径的末端,那几只鹿好像受到什么突然的惊吓,“扑”地逃逸得无踪无影。当雪绒紧追几步赶到那里时,没有了鹿群,展现在眼前的竟是安徒生童话里边的世外仙境:那是一片被人遗忘了的果园,树上一半的果实都已坠落了下来,有的躺在落叶里,有的滚落在沟里;另一半的果实却依然挂在枝头,朝阳的一面是红的,背阴的一面是绿的,而介乎于两者之间的则是鹅黄的,清淡的。这被人遗弃的果园,像是时间老人特意为雪绒留下的童话世界,让她在这里像个真正的小公主那样被感动。
在那一群相互簇拥着的苹果树的旁边,有一棵枝叶凋零的老苹果树,她歪歪斜斜地靠在那些小树旁边,好像要用她苍老的身躯来保护她的小树。雪绒慢慢地走过去,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她斑驳的树干,“难道你就是妈妈吗?”眼泪涌上雪绒的眼眶。
她缓缓地坐在那掩埋在杂草中的大树根上。在十多年前一个秋天的晚上,为了给她补习英文,妈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本英文原文的世界著名童话故事集,她翻到其中的一个故事对雪绒说:“绒儿,妈妈在读这篇故事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我想你也一定会喜欢这个故事的!”雪绒记得那个故事大概是这样讲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株很大很茂盛的苹果树,在树下,经常有一个小男孩跑来绕着她玩耍嬉戏。有一阵子,小男孩突然不再来玩了。苹果树感到很失落和很伤心。不过有一天,小男孩又出现在苹果树面前。他对苹果树说:“苹果树啊,我现在长大了,不想再绕着你玩了,我想要玩具,可是我没有钱去买玩具啊!”苹果树对小男孩说:“孩子,你把我身上的苹果都摘去卖掉吧,那样你就有钱买玩具了。”小男孩摘下所有的苹果,高高兴兴地跑走了。那以后,小男孩又不见了,苹果树又很伤心。当小男孩再次出现在苹果树面前时,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他闷闷不乐地对苹果树说:“苹果树啊,我现在已长大成家了,但是我却没有办法给我的家人盖一间遮风避雨的房子。”“孩子,你不要发愁,你把我身上这些树枝都砍去,就可以给你的家人盖一间遮风避雨的房子了。”这个男孩子于是乎就砍下了苹果树所有的树枝,高高兴兴地拿走了。他从此又有好多年没有来到苹果树这里。苹果树心里很忧伤,她真的很想念这个男孩子。又有一天,这个男孩子又出现在苹果树面前,“苹果树啊苹果树,现在我的孩子们都长大离开家了,我也想坐船出去周游一下世界,但是我没有船啊!”男孩子懊恼地说。“孩子,别难过了,虽然我能为你做的事越来越少,但我还有这个树干,你可以把它砍下来,造成一艘船去周游世界。”于是,小男孩高高兴兴地砍下树干,造成一艘船环游世界去了。又过了好久,小男孩都没有再出现。苹果树的心依然郁闷,一天比一天更惦记。最后有一天,这个小男孩弓着背,拄着拐杖来了。他用衰弱的声音对苹果树说:“苹果树啊,我老了,累了,不中用了,觉得好孤独好孤独啊。”苹果树对他说:“孩子,我现在没有了苹果,没有了树枝,也没有了树干,什么都不能给你了,但是我还有这些树根,你还可以靠在上面好好地休息一下,减轻一下你人生的劳累。”
是啊,这就是母亲和孩子的故事,一个让雪绒终身难忘的故事。妈妈就像那棵苹果树,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她这个女儿,自己却从这个世界上永永远远地消逝了,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是妈妈留给她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母爱。
每当雪绒孤独到了一种极限的时候,她对妈妈的思念也就到了一种极限,往往在那个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把琴拿出来,拉上几首妈妈最喜欢听的曲子。只有在音乐的旋律中,她才能重新看到妈妈的脸庞,听到妈妈的声音,只有在一个一个的音符中,雪绒才能感觉到妈妈的真实存在。
此时在苹果树下的雪绒,又拉起了那首《闪烁的小星星》:
一闪一闪小星星
我想知道你叫什么
……
在音符的跳跃中,妈妈从天上飞来,变成了那棵苹果树,满身挂满了红苹果,摇摇摆摆地随着音乐的节拍跳着舞。而雪绒自己却变成了小星星,忽闪忽闪地在妈妈的苹果树叶中飞来飞去。妈妈欢快地“咯咯咯”地笑着,挥舞着手,拼命地想去捉住那些调皮的小星星。
“嘿,快来看啊!”雪绒的琴声突然被打断。一群穿着黄色T恤衫的男孩子从她背后一拥而上,“这里真还有一个亚洲妹妹在数星星呢!”
看他们手里拿着啤酒瓶,浑身散发着酒味的样子,雪绒知道这群男生一定是看完球赛后喝醉酒,糊里糊涂地撞到这里来了。被他们这一搅,雪绒心里既懊恼又害怕,“走开,你们赶快给我走开!”这几个男生被雪绒这样一吼,酒也似乎醒了几分,他们嘻嘻哈哈又簇拥成一团,一颠一颠地往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雪绒正准备把琴放进琴盒,没想到那群男孩子中的一个金发碧眼的男生突然又跑了回来。他站定在雪绒面前不到两尺的地方,用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一字一顿地对她说:“嗨!你!苹果树下的小妖精!小心不要让我再碰见你!如果再让我碰见你,你,就是我的了!”他对她做出一个调皮的眼神,“啊,对了,我叫蓝塞!”
一阵狂笑,下一个瞬间,一群人全没了踪影。
过了好久好久,雪绒都很难把自己的思绪从那双直直地盯着她看的眼睛那里收回去。在中国,年轻的男人在看着她的时候,大多数人的眼光是羞涩的、躲躲闪闪的、缺乏自信的;还有的人的眼光是亲切的、友好的、温和的;当然也有很多是猥琐的,邪恶的和不怀好意的。这个叫蓝塞的美国男生的眼光显然是与她以前所见过的中国男人的眼光是不一样的。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大胆热烈的、直率得可怕的和坚定自信的。要不是如此,他怎么也不会给雪绒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不仅是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男生也给雪绒的脑海里留下了他脸上所有的细节:他的眼睛是蓝灰色的,睫毛和眉毛都是金色的;他的颧骨很高,鼻梁也很直,所以显得眼睛有些深陷进去,让他的整张脸显得很有立体感。而他的嘴唇可以说是那一张脸上最有个性的部位了,不仅是棱角分明,而且右嘴角有些稍稍往上翘,让那张看上去本来应该是很严肃的脸孔显得十分幽默和调皮。
这显然是一张非常与众不同和非常生动有趣的脸。这个年轻男人偶然一看与很多帅气的美国白人差不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雪绒却感到他有一种十分特殊的吸引人的气质,但那种吸引人的气质究竟是什么,雪绒却又完全说不上来。她心里暗暗在想,这个男生说的下次如果再碰到她的话,“你就是我的了”!那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呢?是一句酒后的玩笑?一句带点威胁的警告?还是一个大胆的宣言?总之,雪绒没有办法把这些纠结在心里的疑团拎清楚,也不打算去弄清楚。想想也是,密大有四万学生,与这个苹果树下的男生再次相遇的机会也绝对只是四万分之一!
第三章还没准备好就被卷入了男人的旋涡
由于上次在天使楼选课碰了一鼻子的灰,雪绒现在完全不知道除了自己的小提琴专业课之外,还有些什么课值得她去学。那些课程目录上列出的科目,大多与她心目中的理想课程相去甚远。最后她只好把选修课锁定在“重新思考美国文化”这门课上。比起其他的热门课程如有机化学、统计学、生物学之类一门课有十几二十个班那样的课,“重新思考美国文化”这门课就算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了。这门课一共才有三个班,在雪绒最后一分钟决定注册的时候,那三个班中每一个班都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注册。最后,学校就把这三个班压缩成两个班,一个开在上午,一个开在下午。而雪绒就选了下午的课。
照课程目录的描述,这门课主要是针对美国主流文化中的重要主题进行历史的和现代的反思。雪绒想,她才来美国短短两三个礼拜,但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国家,这个传统和这个文化中有太多的值得反省的地方了,为什么没有学生对这门课感兴趣呢?
当然,学生兴趣缺缺,教这门课的老师也是兴趣缺缺的了。开始的几堂课,老师还有备而来,拿了一些古董纪录片,给大家看了一些美国历史上著名的大事件。他们看了“五月花号”船的来龙去脉,看了纽约“自由女神像”的雕塑过程,甚至还看了记录早期旧金山华人悲惨生活的资料片。然后随着学生人数的减少,老师也就更加偷懒了,上课只带几个题目发给学生,叫学生们自己去讨论。然而这些讨论题目往往又是围绕着早期美国黑人的悲惨生存状况与当今黑人社会地位的改善来展开的,并且重点又是放在种族和谐平等对未来社会的贡献和历史的影响上边。
而雪绒,在这些不关自己痛痒的讨论中总是保持沉默。
这种状况到了第五周。那一天,那个瘦瘦的满脸雀斑的头发有些像澳洲羊毛卷一样的教授,突然把视线转向了坐在教室一个角落的雪绒,“嗨,那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教室里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了她。“我叫雪绒!”“你的英文讲得很好嘛!”教授的脸上露出十分惊奇的表情,“那你为什么不在讨论中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呢?”教授又问。
许多学生都认为这个亚洲女孩此时肯定会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是雪绒接着教授的话音马上用流利的英文回答道:“教授,不是我不能在讨论中发表意见,而是我对你的讨论题目不感兴趣!”教室里一片哗然。教授显然是对这样的挑战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而感到相当震惊。但美国教授毕竟是美国教授,他们对这种挑战至少是具有包容心和宽容度的。“那么,雪绒,你能不能给大家说说你对什么样的讨论题目才感兴趣呢?”
“我对有关妇女婚恋教育和社会对妇女的公平性这样的题目感兴趣。但是我在选课的时候却注意到,这类的题目其实是被排斥在主流文化教育之外的,当然也就是合情合理地被排斥在今天这种美国文化反思课外了!”
教室里一片哗然,同学们开始互相交头接耳。教授用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头歪到一边,显然对雪绒那番挑战味十足的话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当他正准备回答这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时,突然有一个貌似印度人的学生举起手来,用不带什么外国口音的英文对雪绒说:“听你的口音,像是刚来美国的留学生吧?但我觉得你似乎是抱着一种成见来美国的。你刚来这个伟大的国家,你对她知道多少?了解多少?难道你来这个国家就是为了批判她指责她,而不是为了来爱她建设她的吗?”
整个教室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好像成了一个随时就要爆炸的火药库!
雪绒刚要准备反击,突然有一个男生从教室里的另一个角落里站了起来对那个印度学生说:“难道刚来美国就没有资格批评这个国家了吗?如果雪绒今天不说出来,美国的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吗?你的这种对新来者的不平等态度才是违背美国精神,有问题的态度!”
天啊!这不是蓝塞吗!雪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四万分之一的几率啊!
这时,教授向全班的同学做了一个让大家安静下来的手势,看大家情绪比较平静了之后,他才在大家严肃的目光注视下说:“我以前学习过一点亚洲历史。亚洲国家如中国,在上个世纪中期,有一场叫做‘文化大革命’的文化潮流。中国人是喊出了一种非常有创意的口号,那就是‘妇女能顶半边天’!换句话说,那就是鼓励妇女们去干那些只有男人们才适合干的活。我们不仅要问,在那样的主张下,难道中国妇女的真实社会地位就比美国妇女的高了许多了吗?经过半个世纪绕了一个大圈,中国现在又重新回到了西方的模式上来了。由此可见,还是美国社会和文化对妇女比较宽容和尊重。”雪绒突然举起手,想要发言。但是教授对她作了一个“等一下”的手势,然后顺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讲,“总之,我不是妇女问题研究专家,这些讨论题目也是属于妇女研究课的内容,不适合在这里深入讨论。”
“对不起,教授,我不同意你的说法!”蓝塞一下站了起来,“难道妇女婚恋教育和社会对妇女是否真正公平的话题就不能登文化反思课的大雅之堂了吗?我想就是这种认为美国社会对妇女已是仁至义尽的普遍看法阻碍了社会大众对妇女问题的更大关注,漠视了这个制度中很多还需要改进的地方,因而造成了很多社会问题。所以,”他转过头去看了雪绒一眼,“雪绒的看法是绝对正确的,很多有关妇女的现实问题的确是被排斥在主流文化教育之外,我们所有在座的人都应该对其进行反思!”
“嗨,我说,”一个深棕色头发,个子瘦小的白人学生背靠在椅子上马上以嘲讽的口气对蓝塞说,“你不要在这里唱高调了,我们这教室里现在有二十几个学生,今天都是见证人。我但愿你今后娶一个受过所谓专业婚恋教育的女人做太太,然后让她把最公正最平等的妇女教育成果全部通通应用在你身上!”
“哈哈哈哈……”教室里一阵爆笑!“砰砰砰砰!”“嗵嗵嗵嗵!”有的学生甚至开始用手捶桌子,用脚踢地板,大家开心得笑成一团,整个教室像是变成了一个脱口秀现场。
“等一下,你们不要以为……”当蓝塞满脸通红,正要准备反击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急匆匆地冲出教室去赶上别的课去了,一只手突然从后边拉住了雪绒背上的书包,“嗨!还真的又让我看见你了!苹果树下的小妖精!”一定是雪绒眼里露出的惊恐表情吓住了蓝塞,他迅速地抽回手来,“对不起,亲爱的,我只是想给你开个玩笑而已!”说完,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蹲在地上,像青蛙那样,三步两步就跳进了人群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就这样,蓝塞成了雪绒到美国来所认识的第一个男孩子,而且是以如此奇妙的方式认识的,这难免让雪绒觉得这不仅是种巧合,更觉得是种缘分。虽然蓝塞在课堂上那番挺身而出的义举又给他本人加了不少分,让雪绒觉得蓝塞跟一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美国年轻男人不一样,对他刮目相看,但她还是决定,在自己还没具备对男人有足够的识别能力之前,也就是说当自己还不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适合自己之前,绝对不能贸然进入一种亲密的男女关系,那样只会让自己重蹈妈妈的覆辙,把自己推入一个爱情的陷阱而毁了自己的一生。所以,雪绒更加努力地练琴,并且将其他的时间全花在图书馆里,认真地阅读西方有关妇女问题的文章,并且仔细地研究书中所讨论的那些男女交往的技巧。
然而很快,她就不得不放弃这种有的放矢的学习,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即将来临的第一次音乐专业汇报演出上了。
自从来到美国之后,雪绒觉得与国内的音乐学院相比,美国的教授比较注重学生对音乐的感觉而不太注重演奏的技巧。在国内时,一般大学本科生和研究生每天都要练琴至少四五个小时以上,而在美国,两三个小时就完全可以应付教授了,而且除了专业课之外,还必须选修很多别的课程。所以以雪绒的音乐水准来对付密大这样的学校,简直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了。
在国内念本科的时候,所有的教授都一致认为虽然雪绒拉琴的技巧不是一流的,但是她的音乐里有一种独特的味道。然而却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那是一种什么味道,那种味道究竟是好还是不好。雪绒在密大的主要指导老师史蒂文森教授却十分肯定地告诉雪绒,她的音乐感觉比别人多出一个层次:她拉出的西方古典曲子里有着隐隐的东方味道;而在她拉出的东方曲子里,又有着西洋音乐的底蕴。准确一点说,她的音乐里处处都有一种阴和阳,东方和西方的矛盾。
有一次史蒂文森教授给她开玩笑,问她她音乐里那种怪里怪气的调调是从哪里学来的?雪绒说,那是从童话故事中学来的,因为有人说我是“苹果树下的小妖精”!惹得教授哈哈大笑,十分喜欢这个中国女孩子。
从小到大,所有认识雪绒的人对她的态度都分为两极,要么很喜欢她,要么很讨厌她。绝对没有站在中间地段模棱两可的人。这可能是因为雪绒自己的个性的原因吧。她的个性是十分鲜明的,不像很多中国女孩那样含蓄、内向和温文尔雅。雪绒是一个伺机而发的人,她从来不隐藏自己的好恶,需要说“不”的时候她绝对不会为了迎合别人而说“是”。所以可以说雪绒是那种你惹急了她,她也会回头咬你两口的小兔子。
系里给雪绒指派的汇报演出的钢琴伴奏提姆,一个本院的钢琴专业博士生,就是属于喜欢雪绒这一派的人之一。像蓝塞那样的男人,总是让女人过目不忘;但是像提姆这样的男人,大多数女人在第一次见了他们的面之后,第二次在人群中却很难再把他们辨认出来。
第一次约好跟提姆排练的那天,雪绒准时到了三楼的琴房,没想到提姆却提前到了那里。这让雪绒感到非常吃惊。凡是好的伴奏,在排练时通常都会姗姗来迟,他们不是有几分傲气就是有几分大牌,因为独奏者的命运往往是掌握在他们手中,如果他们事先不认真地练习你的曲子,没有耐心与你反复合乐,就是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在演出中完美地发挥。所以所有的独奏者对他们的伴奏都是小心翼翼,唯命是从的。
雪绒在琴房外边就听到提姆的旋律了,娴熟又流畅,节奏和音量都是雪绒所期望的。他一定是事先在家把她这首曲目练了好久了,雪绒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同时也有几分感动。这种敬业的钢琴伴奏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呢。
走进小小的琴房之后,她先看到的是提姆的背影,他不像蓝塞那样身材挺拔肩宽腿长,提姆的背影更有些像东方男人,他肩膀有些瘦削,身架也没有那么结实,只不过头发是亚麻色而已。当提姆转过头来看见雪绒的时候,脸上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好像他们已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甚至他的手都没有从琴键上拿开。他对雪绒露出一个和蔼地微笑,“你好,我是提姆。”
反而是雪绒有些愣住了,这个提姆看上去就像是耶稣基督从教堂里的油画里走出来了一样。他的面容是那样慈祥,他的眼神是那样温柔,他的笑容里透出那种亲切的感觉,让人会情不自禁地把他当作父亲,当作兄长,当作最可信任的朋友,可以把自己内心的一切向他倾诉。从看到提姆的第一眼,雪绒的直觉就告诉自己:这就是我在美国需要的朋友,我们一定会成为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除了那温柔和慈爱的个性之外,更让雪绒吃惊的是提姆还是那么优秀的一个音乐人。在雪绒的眼里,钢琴师和音乐人是有天壤之别的。钢琴师是那种能把钢琴弹得很娴熟很好听的人;而音乐人则是可以把音乐弹到打动你的灵魂的人。提姆就是属于后者。意识到这点,反而让她的心里有点担心,因为大凡这种本身琴艺十分出色的伴奏,往往在演出时会过于投入音乐,太锋芒毕露进而喧宾夺主,让独奏者在对比之下黯然失色。
但事实上,雪绒这种担心却被事实证明是多余的。从和雪绒合作的第一个音符开始,提姆就是雪绒最完美的配角:当雪绒在拉琴时的情绪过于亢奋的时候,他会用自己的手指把那种过度的情绪拉下来;而在雪绒精神不集中,思路混乱的时候,他又会给她适当的提醒,并用音符来暗暗地帮助她。
雪绒要拉的是圣桑的《引子和回旋曲》。虽然难度不算很高,但是那华丽多变的旋律却让许多小提琴手望洋兴叹:不管怎么拉,都表现不出这首曲子那微妙的韵味来。而恰恰是这些变幻多端富有戏剧化的乐段,正是雪绒得心应手,发挥得最好的地方。每当雪绒把这些乐句表现到淋漓尽致的时候,提姆的眼里都会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的表情。他有的时候甚至会闭上眼,轻轻地摆一下头——那种陶醉的神情常常让雪绒受到莫大的鼓励而更加努力地去表现。合了三次乐之后,他们就可以称得上是珠联璧合,作好登场的准备了。
七点整,在音乐系旁边的小演奏厅里,斯蒂文森教授早早地就来了。雪绒穿着妈妈以前帮她买的她最喜欢的那件中式无袖黑色丝绒连衣长裙,她的整个皮肤在强烈的灯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妈妈曾经对她说过,黑色是最适合她在表演时穿的颜色,因为黑色让雪绒看上去显得典雅、神秘,还有几分妩媚和性感。妈妈也曾经提醒过雪绒,说她的音乐还只是在对一小部分人倾诉,而真正的一流的音乐人,应当是像郎朗那样,用自己的心对所有的人去倾诉。自从来美国以后,雪绒都一直在试图改进自己的交流方式,让自己的心向更多的人而敞开。
大厅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把舞台下放置的椅子都快坐满了。离七点还有五分钟,雪绒在舞台上的柱子后边旁悄悄地往台下一看,没想到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蓝塞!由于他个子高大,金发碧眼,气宇轩昂,所以在人群中显得十分瞩目。
“天哪!他怎么来了?”“是为了我吗?”“他又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表演?”突然间雪绒的头脑里闪过蓝塞说过的那句话:“如果再让我看到你的话,你就是我的了!”难道那不是一句玩笑?雪绒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心跳加速,全身也开始冒汗。从五岁开始上舞台演出至今,大大小小的场面不知经历了多少,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我可能会出错,在蓝塞面前出洋相!天啊!雪绒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她拿着琴的手在开始微微发抖。
“雪绒,你还好吧?”突然她听到这样一句很温和的话,雪绒回头一看,是提姆!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慈祥的笑意,“第一次在这里演出觉得有点紧张吧?”提姆问。雪绒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没关系的,即便有点失误,你也不要停下来,要继续拉下去,我会跟上你的。”说完,他又对雪绒投过来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提姆的出现,马上对雪绒起了镇定的作用。在迈出舞台的那个瞬间,她也再次记起了妈妈的话:“在舞台上拉琴的时候,只要看到妈妈的脸就行了。”对,就当那个男生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不存在的。今天晚上,就让我的音乐成为我的全部的世界吧!
果然,在那天晚上的全部演出过程中,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她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天上闪烁的小星星,随后又觉得自己是在湖里游水的小天鹅,然后又是苹果树下扯着妈妈头发的调皮的小妖精。在那十几分钟里,她的脑袋里浮现出数不清的意象,她的一双手就像在放电影。就是这种让人应接不暇的画面让她的音乐绚丽多彩,打动了每一个观众的心。那天晚上,世界都是雪绒的。
演出刚结束,雪绒就被大家簇拥着,接受人们的祝贺和恭维。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站到她面前,大声地对她说:“这位小姐,我可以请你去喝杯咖啡吗?”
是蓝塞!这个大胆的冒失鬼!在众目睽睽之下,雪绒的脸一下绯红。“为什么?”雪绒不假思索地反问。所有的人听到她这句话都开心的笑起来,雪绒就是雪绒,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是怎么说的,她不是那种羞羞答答的中国小女人。“因为你今天晚上用你的音乐对我们所有的人施予了魔法,让我感动得想要为你做点什么才行哪!”蓝塞转过身去对着大家眼睛一挤,做了个幽默的暗示。人群里发出一阵会心的哄笑,“去吧,雪绒!去吧!你是今天晚上的明星,祝贺你,你有第一个粉丝了!去吧!”在大家的怂恿下,雪绒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跟着这个叫蓝塞的美国男人走了!
第四章这个世界在消遣中国女人
雪绒本质上就不是一个爱赶时髦的人,所以以前在国内时,就不常去那类所谓非常时髦的地方。她既不拎路易威登的包包,不涂香奈儿的香水,更不会去星巴克那样的地方。不去那些地方,是因为她对那些做作的、媚俗的或是赶潮流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很多人都认为雪绒是一个与社会潮流背道而驰的另类,而她自己却觉得自己是走在社会庸俗现实之前的理想主义者,已经脱离了人们那种由贫穷爆发到富贵后的满身铜臭和对上流社会的病态向往。
但在几分钟后,这个还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中国小妖精就被英气十足的蓝塞不由分说地带到了校园上最热闹的一家星巴克咖啡店里。在雪绒的印象中,星巴克是在她“媚俗”名单上唯一的一个勉强算得上还有一点点品位的地方,在那里,那种墨绿的基调与咖啡溢出的香味掺和在一起,常常让人的感官得到完全的放松,而当紧张的心情突然松懈下来之后,整个人也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慵懒起来,无聊起来,甚至有些颓废起来。这大概就是当今所谓的“新新人类”所需要去的地方吧。星巴克就是一个小资白领的短暂精神疗养所。
而实际上,这所位于密大校园正中心的精神疗养所比起别的地方的星巴克来,还是有些很不相同的地方。首先这里的气氛不是慵懒的、无聊的、小资的;因为这里有太多像蓝塞那样精力过剩的年轻学生,有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有三三两两凑在一堆的,还有独自对着电脑猛打游戏的。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个个像匹野性十足的狼一样,充满着欲望和进攻性,在他们身上,根本看不到一般现代人所共有的那种文明病。他们的每根神经都十分健全,完全不需要自怨自艾无病呻吟。他们只需要一个地方来发泄青春,放肆地讲话,大胆地追求异性!所以说,这个处于校园心脏地带的星巴克,便成了一个专门制造麻烦并且让年轻人能够在此尽情地娱人娱己的地方。
不知道那天晚上蓝塞是出于什么目的把雪绒带到这里来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确是有目的和有动机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来得这么果断、迅速。
当他们到达这个赫赫有名的星巴克咖啡店里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钟了。雪绒觉得这个星巴克看上去不像是家咖啡店,倒更像是一个酒吧,只不过鼻子里闻到的不是酒精味道而是咖啡味道而已。此时此刻,里边几乎所有的位子都已坐满了人,在靠壁炉的那些软皮沙发上,有一对对情侣在调情逗趣;而在其他的桌子边上,则挂满了各色人种穿着各种衣衫的年轻男男女女,他们有的在高谈阔论,有的在故意搞笑装怪,完全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雪绒想,如果是在中国,像他们这样的一对外貌出众的男生女生走到这种地方,可是会收到好多注目礼的啊。可见美国人还是见多识广,我们这种可以在外表上给自己打九十五分的人,在他们眼里也可以是空气啊。雪绒苦笑了一下,心想,如果现在有个金发碧眼裸着大胸、露着大腿的性感女郎走进来,可能这星巴克里的男人才是个个都要喷鼻血的了!
蓝塞与雪绒肩并肩地一直往前台走去。这时,雪绒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一下子走到蓝塞前面,迅速从自己手上的小拎包里掏出一张钞票放到柜台小姐眼前,“请给我一杯免咖啡因的拿铁,加糖,不要伴侣。”她一定要自己付钱,她要先给这个美国男人划清界限:跟他来了星巴克,那是不想当众给他难堪,但那绝对不等于就是跟他约会。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站在她身后的蓝塞看得目瞪口呆,随后他马上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个亚洲女生看起来泼辣强悍,实际上却外强中干,神经脆弱,连一起喝杯咖啡都要那么小心防范。雪绒的那些小心眼和小动作,在他眼里看来,都十分纯真和可爱,果然和他以前交往过的所有女生都不一样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泄气,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能够抵抗得了一个男人,那个人就是蓝塞!”
雪绒站在那里,等蓝塞也买好了他的卡布奇诺以后,才和他一起端着咖啡,穿过人群密集的地方,找到了一张还算干净的空桌子坐了下来。说来也奇怪,在这之前的几次照面中,雪绒面对蓝塞时都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但当他们在星巴克那种特小号的独脚桌子那里面对面地坐下来的时候,雪绒的心里突然冒出来了一种怪怪的感觉。“天啊,这一男一女靠这么近对着脸算什么呢?别人会不会以为我们是在约会啊?”雪绒睁大了眼睛赶快四下溜了一圈,还好,周围的人都在自顾自地发泄着,热闹着,哪里会来关心他们这两个人的闲事。雪绒再看看蓝塞,那张任何时候都非常生动的脸在此时看上去也有些懒洋洋的,甚至还有一点无聊的样子。
喝了几口咖啡之后,雪绒实在觉得乏味,便站起身来告诉蓝塞,她要去一下洗手间。在里边,她洗了洗手,然后又对着镜子慢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头发和衣服。当她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却发现这星巴克里边的气氛好像突然发生了什么根本性的变化似的,当她出现在洗手间门口时,所有人的目光马上像聚光灯一样聚集在她的身上。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觉得自己上厕所时的某种行为在无意中又犯了众怒,自己马上又要被卷入与那堂“重新思考美国文化”课相类似的是非之中,难道那堂课还要在这星巴克重演一次?
还没有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就有人开始朝她走过来了。“祝贺你啊!”“感谢你让我们与你分享你的这个最特殊的日子!”“祝贺你啊”!“祝贺……”在这一连串让她震惊万分的祝贺声中,她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勉强走回到自己的那张桌子。等她刚一坐下来,又是一群人“呼”地围上来,向她举着咖啡杯,高声地唱道:“嗦哆哆哆,嗦来西哆,嗦哆咪嗦咪哆 ……”“什么?天哪!《婚礼进行曲》!!!!!”“疯了,我看这些人全疯了!!”看着她气急败坏无厘头样子,蓝塞镇定地坐在她对面,用手指示意她去看竖在桌子上那个临时用粉红广告纸折成的告示牌,脸上露出调皮的微笑,“Just Married!——刚刚结婚了!”“天啊!”看着上边写的字,雪绒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你这个大白痴,大坏蛋!”骂完后,她一转身,推开所有围观的人,冲出了星巴克!
然而尽管这个中国女人的腿再长,她跑那两步也就最多等于美国男人的一步。她刚一冲出大门,就被蓝塞追上。他拉住雪绒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就只是开个玩笑嘛!喏,这是你忘了拿走的咖啡!”他把那个咖啡杯往雪绒手里塞。
“你这个大白痴!”雪绒把蓝塞塞在她手中的那杯咖啡使劲往蓝塞身上一泼,“滚!”雪绒转过身几秒钟就不见了人影,留下湿淋淋,水滴答的蓝塞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没想到,这整个过程,全被星巴克里那些正无聊之极,处心积虑想自娱娱人的围观者用手机录下来了。当天晚上,整个现场写真就被传上了美国最著名的优图网站,并且在短短十分钟内,就被网站编辑以《湿淋淋的第一次约会》为题推上了首页。当雪绒和蓝塞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们已在一夜之间成了网络红人,有关他们的第一次湿淋淋约会的视频又被各亚洲网站以《亚洲辣妹在美国湿淋淋的约会》的轰动标题迅速传到了全世界!最先推出此视频的优图网站,一夜之间的点击率就已冲过了二十万人次!
在星巴克事件发生以前,社交网站对于像雪绒这样的人来讲,最多像是超级市场,是那种当自己的需要和时间刚好凑合在一起时偶尔会去随便逛逛的地方,要么随手拣一点自己自己需要看的东西,要么只是四处闲逛一下,了解一下世界上的奇闻轶事八卦小道,以此来放松一下大脑,打发一下时间。无论是在网络上红透半边天的芙蓉姐姐还是恶名昭著的杨二车娜母,那些恶俗的东东都与雪绒无缘。她觉得自己和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网民一样,上网的作为就是:“潜水,潜水,再潜水!”她从来也没想到有一天,网络也会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突然向她疯狂扑来。
此时,雪绒总算是见识到了网络怪兽的暴强威力了。短短一个晚上,有关她和蓝塞的那段视频不仅点击率过了二十万,并且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段英文视频更被无聊人士翻译成了中文,并在中国的各热门网站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她和蓝塞同时被贴上了各种荒唐可笑之极的标签。如果说以前雪绒听说过类似“艳照门”之类的术语,那么现在当她和蓝塞被送做一堆的时候,他们的组合就被授予了一个绝妙的名字“星巴克门”。于是乎,在网络上,凡是有人提到这个视屏里的女主角的时候,她就被简称为“星巴克国女”,而蓝塞,就成了“星巴克洋男”。
总之,大多数看过这个视频的网友都认为,这肯定又是某类有心人士为吸引人们眼球而精心炒作的话题。还有人信誓旦旦地举证:这是星巴克在面临全球销售危机时精心策划的一种营销策略,目的是想在年轻消费者中的知名度,以改变星巴克固有的刻板形象。他们想让让年轻人认识到,星巴克也是一个紧跟时代潮流,是一个可以去约会,去制造浪漫蒂克的地方。
雪绒一直在网上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从她的观察来看,大多数美国人或是西方人普遍都认为,在整个事件中蓝塞并没有什么错,他不过就是给一个约会对象开了一个有趣的玩笑罢了。甚至还有人说,如果亚洲美眉连这种玩笑都消受不起,这种女孩子要来干什么?“星巴克洋男”应该尽早把她一脚蹬掉才是。看到这里,雪绒真是气得牙根痒痒的。
还有的美国男人评论说,蓝塞在理论上说来并没有什么错,浪漫万岁,浪漫有理,但是蓝塞在技术上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既然女伴生气了,他居然还无厘头地跟着跑出去把那杯咖啡交给她。“这不是自找苦吃,让那个女人有机会去发疯,去对他撒泼吗?”美国男人无限同情“星洋巴克男”,幸好他交给亚洲美眉的是一杯咖啡,而不是一把枪,要不然,他铁定是一命呜呼了!
美国男人毕竟也是男人,他们大多是蓝塞的拥护者。
而美国女人呢?雪绒很想看看她们的反应。大多数美国女人都认为,如果这个亚洲美眉不是故意设计炒作这件事以获取知名度,那她就真的是有些小题大做,反应过度了。如果一个男生跟一个女生去大学校园的星巴克约会,如果大家都大眼瞪小眼地在那里喝咖啡,还不如回家做功课算了,还约什么会呢?
什么叫约会?约会跟开会是不同的。约会就是要有情调。情调又是从哪里来的?不就是人的脑袋里发掘出来的吗?可惜大部分男人真正缺乏的就是这种能创造情调的能力。他们需要去读一本书,一本叫做《1001种制造浪漫情调的方法》的畅销书;而“星巴克男”正是那种不同凡响,可以创造出惊天动地情调的男人,所以他可以被称作是“约会冠军。”如果美国有一项这种比赛让人来投票的话,“星巴克洋男”绝对会当选为本年度美国最浪漫的男人。美国女生毫无例外地一致认为:“星巴克洋男”真是酷得不行,酷得不能再酷了!
雪绒好几次都快读不下去这种强词夺理的评论了。她觉得自己生气的实质被这些人歪曲了:谁不喜欢浪漫了?谁开不起玩笑了?谁说这就是约会了?这些都还在其次,问题的关键在于蓝塞在桌子上写的那两个英文字:“Just Married.”中文叫什么?“刚刚结婚了!”大家的脑袋有没有进水啊?什么叫结婚?翻开字典看看,“结婚”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跟他就是出来喝杯咖啡而已,连男女朋友都不是,他凭什么对我开那种玩笑?他有尊重我一点吗?本女子连恋爱连接吻都还没有过呢,怎么就结婚了?上床了?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美国人毕竟是美国人,他们白痴啊!
雪绒最后干脆不再看美国网站,还是去看看中国同胞们怎么说的吧。
让她感到十分震惊的是,大多数女同胞居然也跟美国女生同流合污,她们也认为雪绒反应过度:不就是开了一个玩笑嘛,何必那么认真,泼得人家美国帅哥一身的水。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女同胞一致认为,这个洋男好帅啊!比国男不知道要帅多少倍,潇洒浪漫多少倍,这个国女居然有眼无珠,把人家搞得好狼狈啊!
更让雪绒称奇的是,这个叫蓝塞的“星巴克洋男”马上还有了一大堆粉丝,几天后,这些零散的粉丝竟然又以极快的再生速度组成了团!真是跌破自己的眼镜……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副眼镜的话!
真正让雪绒觉得十分有意思的是中国男人们的反应。大多数中国男生都认为这个“星巴克洋男”太咸湿,他就是想吃中国女生的豆腐。“星巴克国女”泼他的咖啡完全是泼之有理。有个网友甚至说,这个中国辣妹还应该再狠狠地踹上这个美国大白痴一脚!当然还有更多中国男生建议这个妹妹还应当给这个“美国猥琐男”尝一点中国功夫。还有人甚至呼唤隐世埋名的李小龙重出江湖,帮助中国妹妹打退洋男人的无耻进攻。
这些虽然让雪绒觉得幼稚可笑,但也还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最让她生气的是有相当大一部分中国男人都毫不掩饰地骂她是贱货。他们说,中国哪里找不到个好男人,还要跑到美国去傍洋男人,去让他们作践自己,真是不要脸,罪有应得啊!
一个偶然的状况,一个小小的视频引发了一场口水大战。美国网民还自创了许多“星巴克门”的搞笑翻版上传到网上,在其中一个版本中,蓝塞变成了一只大色狼,而雪绒则变成了小红帽;还有的干脆把蓝塞改换成了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而雪绒则成了莱温斯基。中国网民也不甘示弱,他们把整个故事制作成了动画片,雪绒成了巾帼英雄花木兰,而蓝塞则成了一只美国纸老虎——被花木兰的三节棍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除了这些让大众自娱娱人的搞笑视频之外,更让雪绒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还真收到了星巴克一个女副总裁给她的亲笔信,信上的大意是说感谢她和蓝塞让他们的星巴克形象得到提升。在信中,她还附上了一张一面值一百块钱的礼券。最后这位女总裁还表示,他们领导高层正在考量以后请雪绒和蓝塞作为他们星巴克代言人的可能性,愿意和他们进行真诚、长期、互惠的合作。
“这未免太超过了吧!”雪绒终于忍不住,她真的快要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