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温情下的性暴力有多近?
——台湾美女作家呕血成书,后以死结束人生的背后
作者:王小依
二十六岁的台湾女孩林奕含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在照片里浅笑盈盈,然而,我们知道她的方式,不是因为她刚刚出版的新书,不是因为她刚刚新婚燕尔,而是她上吊自杀的消息。 2017年4月27日,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她在自己的台北住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林奕含绝笔——冷风像一个从不信中医的人在遍尝西医疗法而无效之后,去针灸了满脸。
如花的年纪,如明月般美丽的女孩,就这样走了。留下父母和新婚的爱人,这一切好似噩梦般不可思议。 她自杀的前八天,曾接受过一个采访,谈论她的新书《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视频里语气轻柔,但言语间压抑着极大的痛苦,甚至不能自持、几度哽咽,她指她的小说:“这个故事折磨、摧毁了我的一生。” 她在作品中直指艺术与文学被用作诱奸、施暴和性虐待的工具,以致于使整个过程充满欺骗性的审美、精致及道貌岸然。我想她点出了一个天才的洞见:质疑文学艺术的严肃性,揭露高雅外表下带着柔情面纱的粗鄙与野蛮——所有的艺术形式和表现,“不过为食色性矣!” 她对艺术真与善的质疑,现在看来,更贴近她在质疑人生。人生在她眼里无疑是虚妄、荒谬及错乱,而没有温情的,即使有,也是温情面纱下的暴力。 她一再强调书中的痛苦,是真实的,是她切肤的体会。 现在我们知道,她年少时遭补课老师诱奸,并以自己的故事为脚本创作了这个长篇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林奕含家境优渥,是台南知名皮肤科医生林炳煌的女儿。她继承了父亲聪明的头脑和医学方面的天才,以同届唯一全部满分的的成绩,被甄选进台北医学大学。
父母对林奕含寄予厚望,一直以她优异的成绩引以为豪,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她的人生之路却高开低走。医学院仅仅待了两周,她就决定休学,固执地重考去了政大中文系。 在学业上她几乎是个全才,曾获台湾数学科展第一名,被誉为天才少女。同时从小就很热爱文学,今年2月出版了长篇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然而在这些光鲜亮丽的“成功”背后,却是她伤痕累累不得医治的内心。幼时被诱奸的经历,成为她一生没有走出去的阴影,也把她引向了最后自杀的结局。 到底是什么使她走上了不归路?
亲人的大意
林奕含表面上拥有令人艳羡的一切,聪明可人,外表清秀靓丽,有优越的成长环境,爱她的父母和丈夫,如果说这样一个人生活在痛苦的沼泽里,我想十有八九的人,会觉得她自寻烦恼。 她看上去实在太完美了,以致于周围的人忽略了她坎坷的内心。 在长篇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有这样一段描写: 那年的教师节思琪才13岁,这个世界和她原本认识的不一样。
老师说爱我的方式是将阳具塞进我嘴里,老师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礼物,却残忍地撕裂折磨着我的身体。
他选择硬插进来,而我要为此道歉。
这样直白不加修饰和掩饰的描写,其实是这个女孩幼年时的亲身经历。 林奕含曾试探地向妈妈提起性的话题,是因为她想把事情告诉妈妈?还是想从这件事里得到答案和解脱?她当时的心态我们无从知晓。然而,从妈妈那里,她没有得到应有的帮助。 她的描写也正是她向妈妈求助的情形: 刚刚在饭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
这个母亲没有适时帮助孩子,反而告诉女儿,你要做个有自尊心的人, 言外之意,提性的话题显然是”有损自尊“的!
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母亲的回答,让她一无所获;而更糟糕的是,加重了她的迷茫,把性和脏连在一起,无疑使她觉得自己和老师陷入这种关系,自己是“不洁”的。
她在书中诚实地表达了在被强暴过程中,那些细小的美感,动人语言下的巧言令色,和性与爱的诱惑。在母亲的解释里,这些是应当感到极其羞耻的。
她承认这样的写作是屈辱的,也透着小主人公的无能和软弱。她用最细腻的笔,描绘了一个真实的施害和受害的过程,不是我们想象的暴力与黑白分明,而是暧昧不清、充满了迷惑。
我们在过分责怪这个母亲之前,不妨找找我们文化上的根源。林的母亲不是个例,她不是少数人,她不过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传统母亲,而且在中国很普遍。 在对她大加批评之前,我们看看自己,看看我们的周围,家长、老师,和学校。是不是我们都在把性和羞耻链接在一起,传统的荒谬认识是不是根植在我们这些成年人自己的心中。 而恰恰是这种忌讳莫深的避而不提,使孩子在旋涡中陷入茫然无助的境地。 没人有能传授自己还没明白的东西,不能讲清楚自己还没来得及想通的道理;同样,家长没有能力在自己尚且残缺的认知上,给予孩子恰当的帮助。 性教育很重要,如何保护孩子分辨什么爱,什么是侵犯,已经是当务之急。学校的性教育如果没有跟上,父母有必要给孩子补上这一课。当然方式和方法家长需要学习已成熟的教学经验,并结合自己孩子的具体情况。
抑郁成疾
当林奕含发现,像妈妈这样最近的亲人都不能倾述,而一旦坦白有损自尊,母亲很可能恼羞成怒时,她选择尝试自己医治自己。 这个可怜的少女,用斯德哥尔摩症患者的方式催眠自己——“我爱上了老师。” 她想用“自洽”的逻辑,说服自己去相信一个“爱”的谎言,却掩盖不住她字里行间对这个人的恐惧。 与近在咫尺亲人的疏离,与这个世界的隔绝,使书中的女孩想办法找出自己的“错”,自己的言行和玩笑似乎是”因“,导致了被诱奸的“果”来,这样就可以解释所有的发生,可以为可恶的人开脱,强迫自己“爱上”强暴她的人。 这是一个用最轻看自己,最伤害自己的方式,试图自圆其说,却把她最后仅有的无辜和尊严虏去了。 没有什么比这样无助的文字更能表达她的痛苦和创伤。她一层一层剥开自己,像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品尝她无法消化的滴血的伤痛。 这种努力无疑是无能为力的,在没有人知情、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支持和没有人开解的情况下,她陷入了越来越严重的抑郁当中。 在大学期间,她因为抑郁症几度休学,甚至产生幻觉、幻听、自残行为,尽管看过心理医生,然而一直没有得到治愈。她这样形容自己: 我是馊掉的柳丁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极低的自我形象感,充满了自我存在的无意义感。
甚至就在她自杀前五天,还在自己脸书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还有人生要活下去啊」。 而自欺的死胡同,终究没有逃过死亡的魔爪。
外界——真正的凶手
真正杀死林奕含的并不是性侵本身,而是外界旧文化给受害女性身上套的枷锁和责备,和所谓的“贞洁”比生命更宝贵的旧伦理。
林奕含心理上承受的重压无法由自己化解,又无法从外部得到安慰,相反,旧习俗的残忍和冷漠,像刀子一样时时刻刻扎在她的心上。 在林奕含的书中,有这样的情节: 三个女孩都曾受老师的诱奸或性侵,结果是: 一位被男友嫌弃; 一位尝试直面抵抗并面对社会,却落得被讪笑的下场; 还有一位是房思琪,她被不堪与荒谬纠缠,最后终于精神崩溃。
虽然这是小说,但在现实当中,林奕含父母承认,三位女孩被老师性侵,被黑道胁迫拍裸照,这些都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原型。
社会的眼光和舆论,足以杀死一个人。林奕含的重负,很大程度上是外界把所谓的“失贞”看得过于重要,受侵犯的女孩受到周遭的第二次伤害和羞辱。
就连她的精神医师在这件事上,也有相当程度的夸大。理解体恤病人的共情是必要的,然而把患者状态描述得惊世骇俗,显然不是一个心理医生应有的反应。 她的精神科医师曾几度更正过对她病情的诊断:从“你是经历过越战的人”,到“你是经历过集中营的人”,再到“你是经历过核爆的人”,把性侵害,说得极其严重。难怪,林奕含在书中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这个现代的心理医生,无异于在提醒自己的病人:“你太惨了,是全世界最惨糟糕的经历”,显然心理医生在此事上的处理和治疗是失败的。 无可否认,被性侵不是可以忽略的小事。但是真有那么可怕吗?也不一定。 性侵并不代表真如人间灾难那样,具有摧毁人生和意志的杀伤力,关键是怎样正确看待。被性侵的女孩并没有失去什么,她们应当了解的是,她们是受害者,她们的委屈被理解,但是同时,她们没有悲惨到生不如死的境地,这个困境没有大到不可战胜,完全是可以走出来的。 毕竟有很多被治愈的例子,尽管其间布满艰辛。 当“性”只有被看作是大问题甚至是灾难时,才成为了问题。现代女性应该看清,它本身不是我们的问题,而是我们需要用更理智的心态看待。
这个世界对性侵的态度,被林奕含极详尽地写在作品里,又何尝不是她最心寒的哀鸣?她像一个啼血的杜鹃,用自我催吐的方式写作,把自己所有内在的痛苦、承受的不公一并倾倒出来,展示自己无法愈合的伤口。
林奕含说:“有些读者觉得读不下去,太苦了,那你们真是很幸运,毕竟你们不看就好了,而这是我的生活,我还需要活下去。”
最后的尝试
最畅快淋漓的倾吐莫过于把心事化成文字。我们不知道林奕含当初毅然决然重考换文学专业,是不是定意要在将来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 她最终拿起了笔,把这个梦靥写成了故事,用一种隐蔽的方式,把那个心灵备受煎熬的女孩,一笔一笔勾画了出来。 然而这个过程,并没有释放她,没有帮助她从痛苦走出来,反而加重了她的病情。 “奇怪的是,没有人要听我讲内心那个很庞大的骚乱、创伤、痛苦。没有人知道我害怕睡觉、害怕晚上,害怕阳光、害怕月亮。” 她的孤独感在书写中被显化,有叫人不忍直视的悲怆。
她承认写小说带着一种“恶意”,想要他人也同样痛苦,同时她自己沉溺在对那些伤痛细节的不断“工笔描绘”之中。
她像一个可怜的小动物,因为受伤和害怕,试图用并不尖利的牙齿去咬咬别人,搞搞恶作剧。而自己终究无法解脱。
在她的世界,她无法化解,更不要说“和解”和“原谅”。希求一个心灵伤害如此之深的人去原谅,是几近不可能的。他们的绝望恰恰在于自己无法原谅。
可是她为什么会提“原谅”这个词呢?因为人本身的善意知道,原谅别人可以治愈自己的创伤,所以在潜意识里有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 当你在阅读中遇到痛苦或不舒服,我希望你不要认为「幸好是一本小说」而放下它,我希望你与思琪同情共感。
我原谅他(这位老师),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你们不能原谅他,是为了让更多的女孩活下去。
她一直试图原谅,然而一直没能做到。作为一个基督徒,我看过在不能之事上的原谅,看过被谋杀者的家属原谅罪犯,这在承受救恩的人的身上,成为现实。
人生,没有如果。 如果林姑娘曾尝过主恩的滋味,将有可能原谅,多少心理医师不能治愈的创伤和抑郁,在神的无条件的爱里得到了医治。 对于如花的生命,我们惋惜的同时,我愿意传达一个信息,当亲人不能倾述,当朋友无法帮助,当我们的医生也无能为力时,试着到主耶稣面前,那里曾有亿万的灵魂得医治,无数的心灵得到安慰,使忧伤的人重拾生活的信心、重获喜乐。 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能言传的悲伤与伤害,而我知道,祂是医治。 终了
林奕含在最后的时候,都在努力“活下去”。 甚至在自己的婚礼上,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用长达20多分钟的致词,以抑郁症患者的身份,描述多年来自己饱受心理疾病纠缠的历程。 林奕含在婚礼上说,希望自己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新人”。
倾吐多年淤积在心的,何尝不是一种自救。 她一直在试图解答,一直在寻找答案,一直在努力更新自己。然而,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孩,在度过苦乐掺半的26年后,还是走了。 可以说她的后13年是在绝望的挣扎中度过,这个世界的所有美好,她自身的所有优秀和美貌,在她那里都与她无关。生命如此美好,却没能在她身上开出幸福的花季,在这个春天里,我们永远地失去了她。愿这个无辜的女孩在天堂得安息。 也诚愿世间的人,无论在何种境地,何等不堪的苦难中,找到随时的帮助,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祝福所有人。 © Copyright 小依原创作品 | 尽情分享和转发 | | 其他公众号转载请注明作者王小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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