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春,正是青黃不接的季節。我們河洛老家已連續大旱三年,再加蝗蟲滿天遍地,中原百姓生活陷於極端窮困之中。逃荒要飯,賣兒鬻女,因饑寒餓死凍死的慘景,村村可見,處處可聞。連續兩個年下(即春節),已經串不起親戚,也無力接待來客。鄉親們全靠各種野菜、樹葉、紅薯藤、黑豆糝、恨少的麵食、紅薯米湯,勉強維持活命。我的親弟長緒,長樂,叔伯妹戰英,已因我娘和三嬸無奶,又無米麵餵養而餓死。六叔、大哥剛15歲,就被迫離井背鄉,亡命流浪陝甘。我大姑一家更是一貧如洗,先後把我表姐翠,表妹鳳,讓人家以二斗黑豆換走,做了人家的童養媳。我們家吃遍了楊樹、榆樹、槐樹、杏樹葉,能採到的各種野菜;連麻糝餅(棉籽榨油後,廢棄的殘渣壓成,供牛馬吃的飼料或肥料)都成了上佳食物。大雁屎也偶爾吃過。那時一天能喝上干紅薯葉、黑豆糝、加幾塊紅薯煮的稀湯已算大幸不錯了。平常年景冬春半年小米紅薯飯已難以繼續吃飽。人人面黃飢廋,皮包骨頭。家人村人大都在死亡線上苦苦掙扎。爺爺奶奶常哀嘆:這和光緒三年人吃人的情況一般樣了。 此刻我正在鐵爐鎮縣立第三完小,讀初小四年級。天天飢腸轆轆,餓得頭昏眼花。一天,同村同班同學蘭財運看我可憐,同情我,於是就慷慨解囊,把她奶娘給他煮的幾塊紅薯掏出一塊,送給我吃。(他的家境比我好,才四口人。相對說人少地多,所以在大災之年,仍能有紅薯吃飽。)在那饑荒的年代,這是多麼可貴的友情啊!以後他又多次給我紅薯吃,以緩解我的飢腸轆轆。他能雪中送炭,這情景使我終生難忘,永遠銘刻於心。我讚賞他品格高尚,我感謝他情深意重。雖然我們僅同學了三年,但我們之間的友情是萬古長存的。 抗戰勝利後,我考上了縣中,他考入古盟中學;平時難得一見。但寒暑假,我倆經常會面暢談交流;有時我還去他家玩;不斷地增進我們之間的友誼。1948年6月中旬,我們又結伴同行,遠去鄭州探求出路。之後不久,我就北渡黃河,投奔解放區參加了革命。就此我們暫時失掉了聯繫。 1951年秋,我第二次回家養肺病,特意前去他家拜訪,見到了她的妻子和鳳英。始知他於1949年春夏之際參加革命,現在武漢工作。自此我們又書信來往不斷,共憶同窗往事,暢述參加革命後的青春豪邁經歷,互相鼓勵,為新中國建設,貢獻出美麗青春。 1956年他乘船橫渡長江時,不幸遇險落水殉職。噩耗傳來,我十分悲痛。從此我失去了一個老同學,好朋友,好鄉親。回憶起來,至今已過60多年,人事滄桑,國事滄桑,世事滄桑;可他的音容笑貌依然不時呈現於我的腦海。他當年給我紅薯吃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一塊紅薯所表達的美好深厚情誼,將永遠活在我心裡,既鮮活,且永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