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抗日战争终于胜利结束。3年大饥荒也熬过来了。是年9月下旬,我考入县中读书;开始了我的初中学习生活。 1946年8月下旬,我已顺利升入初二。在新学期报到注册那一天,正逢父亲作为小学校长也要去县里参加几天培训。于是父亲顺便陪我到县城,时已近晌午。所以父亲就领我到县城十字大街,北大街与西大街交口处一家小饭馆吃饭。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进饭馆吃饭。虽将近饭口,去进餐的人并不多。仅有的四张饭桌,才有寥寥几人就餐。八年抗战刚过,内战烽烟又起。穷乡僻壤的小县城又能有几个吃客?饭馆冷清是必然的。我俩坐下后,唯一的堂倌热情殷勤的迎上前,询问要吃什么?我爹说:要两碗炒馍。炒馍是什么一种食品?我毫无所知;一边张望寻思,一边等待。不一会儿,两大碗热腾腾的炒馍就端上来了。我瞪眼一看,碗内原来是用烙好的油馍(农村老家称呼,即京津所说的大饼)切成的寸许细丝,加葱花,用棉棉籽油炒成焦黄色的食品。里头没有任何任何肉丝、肉丁、炒鸡蛋之类;可已香味扑鼻,令我馋涎欲滴了。我迅速拿起筷子,夹入嘴中,第一口就觉得香喷无比,沁人心脾。立刻食欲陡增;三下五除二,很快一大碗就吃光了。吃时既没有酒水茶水一类饮料,也没有菜汤、鸡蛋汤之类;就是干吃一碗炒大饼。吃时不但不噎,反觉色香味俱佳,格外有味,特好吃。不免畅想以后能再吃几回才好。 这是我在县中学习三年,仅有的一次进饭馆吃炒饼。也是一生我爹唯一一次带我进饭馆吃饭。现在我寻思,爹爹为什么不多带我去饭馆吃几次炒馍呢?让我多解几次馋呢?猜想,恐怕还是穷教书匠,囊中羞涩吧! 我再吃炒饼就是到天津工作后,1949年7月至1950年夏,曾十多次下饭馆吃焖饼、炒饼、烩饼(大体相当于河洛地区所说的炒馍),且都有肉丝。可那香美味道,似乎都逊色于那第一次吃炒馍。 我爹教了一辈子书,从18岁到72岁。中间扣除因直言获罪被打成右派长达21年(1958年4月----1979年5月)劳改、劳教、屈辱、歧视种种精神折磨外,他41年如一日,呕心沥血教书育人;没离开过黑板、粉笔、儿童。他是典型的春蚕、蜡烛、耕牛。他奉献给国家民族的是心血,心血,心血!劳苦、劳苦、劳苦!而得到的却是穷苦及反右后的非人虐待。 他带我吃过的唯一一次炒馍,已令我终生难忘。估计他一生也未必吃过几次炒馍?那次带我去吃,可谓破例、偶然、破天荒。这大概是中国农村小学教师的悲哀吧! 这辈子我却从未带父亲下饭馆吃过炒馍,怎能不遗憾万分,悔恨交加无穷呢?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现在我们也养有闺女,已深深晓得父母大恩大德了。可我却不能报答他们百分之一。母亲大跃进死于饥饿。父亲1982年离休后,1986年7月6日死于食道癌。他死时生活虽已基本温饱;但21年的右派生涯,心灵创伤,精神折磨,羞辱生活,非人劳改岁月,饥饿穷苦辛劳,早已埋下癌症祸根。父母一生吃尽了苦难煎熬日子,唯独缺少温饱、快乐幸福。谁之罪?我们不禁要问!然苍天竟默然不语。 父亲给我的,绝不是在县城饭馆买給我的一碗炒馍,那是无穷的父爱,深厚的父爱,难忘的父爱。那次吃炒馍以后,我在外虽又吃过多次;而父爱却再也享受不到了。憾哉!痛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