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彤云密布,阴风怒吼。接近中午,大雪纷飞。刹那间,大地变成了银色世界。这是天津地区少有的早雪。 晚饭后,在校与几个同志围着火炉聊天。不由得触景生情,想起十八年前,曾祖母去世当天夜晚对我说过的话。 那是一九四四年初冬,天出奇地冷。刚到农历十月二十二,就连降三场大雪。当晚,我睡在临街屋,老奶的病榻傍,侍奉汤药。当她得知外面又在下大雪时,就对我说:“······麦盖三层被,枕着油馍睡。明年夏,小麦一定丰收。”当时,刚满十二岁的我,并不知道这话,是老农合乎科学道理的经验之谈;只认为是农民的美好向望憧憬而已。特别是在我们家乡河洛中原一带,连遭三年大旱,民不聊生,饥寒交迫,极端穷苦的时候,就更是难免了。小小年纪的我,听老奶这样讲,特别高兴。渴盼平时能吃饱饭,过年过节能吃上白蒸馍;夏麦收获季节,能吃上几顿蒜面条,烙油馍。于是我对老奶说:“今年过年咱家就吃白蒸馍,包扁食。明年端午,咱家就吃炸油角,炸咸食。你可要给我买粽子吃。”老奶笑着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说:“乖乖,好收成,丰收了,叫你天天吃白蒸馍,烙油馍。过端午就炸油角。八月十五日就蒸枣糕。”过了一会,老奶又说:“咱们小集村,是正天心,天天吃油馍,卷肉糁(丝)。”听罢,我眼前仿佛已有成摞的油馍,大盘的炒肉丝,等我去吃。我已长到十二岁了,但还不曾吃过烙油馍卷肉丝。吃油馍,就够美,够解馋了;再卷肉丝,那该多香多好吃呀!我真盼望着这好日子快点到来。在我与老奶说这番话时,外面也像今天一样飘着鹅毛大雪,天格外的冷。不过那时,我家生不起煤火炉。已经七十九周岁的老奶,在身患重病的隆冬,也享受不到炉火的温暖。何况那时,大地黑沉沉,到处是饥寒悲苦;故乡正处在日寇铁蹄蹂躏之下呢? 而现在,报纸上天天说:祖国已是阳光普照、社会主义的新中国了。可自一九五九年以来,连续三年灾荒困难,到处是饥饿,人多患浮肿病。在广大农村,即是糠菜也不得一饱;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麦子,玉米、红薯更是稀罕得很。至于油腥、肉类亦成为记忆中往事。最近三年随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飘扬及批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而来的大灾荒,比一九四一至四三年的蝗、旱、水、汤更严重得多。家乡人民之惨,之饿、之苦,饿死人之多,都远远大大超过那次。(据说那次仅河南省就饿死三百万人)。现我家,五九年以来,就饿死三人。年迈达七十六岁的爷爷,也被迫无奈逃荒要饭,亡命陕西。不要说油馍,就是糠菜红薯也难得一饱。今年随着农村政策调整,公社食堂解散,开放农村集市、自由市场,农民乡亲略微喘了口气。如今又下大雪,怎不让人鼓舞呢?! 在社会主义的天津我也有几年没吃过油馍了,更不用说卷肉丝的油馍了。旧中国童少的我,向往吃油馍卷肉丝的生活;在新中国年已三十岁的我,何尝不向往吃油馍卷肉丝的日子呢?因此,十八年前今天,老奶临终前夕一席话,骤然如晨钟,清晰响在耳边。究竟何时,我们祖国农村人民,才能过上吃油馍卷肉丝的好日子呢? 我相信只要政通人和,风调雨顺,路线政策端正,国人吃饱穿暖的生活一定会实现的。即是吃油馍卷肉丝的美好生活,也是不难实现的。对此,我们应满怀信心。因为尽管道路曲折,但前途是无限光明的吗!当然,我们人民吃饱了,穿暖了,也决不会天天枕着油馍睡大觉。还会继续追求、创造更美好幸福的新明天。 一九四四年农历十月二十三日我老奶病故了。但她预言了来年麦子的丰收。一九四五年夏,老奶的预言果然成了现实。家乡小麦每亩丰产四、五百斤。我家十余亩地,收获小麦四千五百多斤,河滩地收获大麦三千多斤。真乃我记事以来空前的夏麦大丰收。而她却没能看到这丰收年景,没能享受到这丰收果实。 老奶一辈子也没有过上:吃烙油馍卷肉丝的好日子。她临终入殓在棺材里枕的枕头,里面乃是我和小叔到文章阁麦田亲手采拿装进的黄土。她梦寐以求的枕着油馍睡,到死也没能实现。我为老奶未能如愿以偿,深表遗憾惋惜。 1945年夏,麦子大丰收,使饥饿了多年的家人、乡亲总算吃饱了饭,过年过节吃上白蒸馍。我作为男孩,也同爷爷一样经常吃到烙油馍。但炒肉丝从未见过、吃过。在我的记忆中,我奶,我娘,我婶、我姐,我妹,他们只烙过油馍,却很少吃到油馍(即天津所谓的大饼)。 可怜的中国农民,更可怜中国农村妇女。我深深地同情他们,怜悯他们;因为他们的生活、命运是悲惨的。我见到过的农民妇女,没有一个是吃饱过杂粮的,更别说白面了。她们是伟大的,因为她们把仅有的一点粮食白面,都奉献给了自已的爹娘、公婆、丈夫,子女。她们宁肯饿死,也要把仅有的一点吃的留给爹娘、丈夫、子女、孙子女。在一九四—到一九四三年4年大旱灾蝗灾中,我家饿死两个不满周岁的弟妹,一九五九-------一九六二大跃进饥导致的灾荒中,我家饿死了我娘、我郑三婶,我堂弟妹3人,全都是女人。这是她们的悲哀,更是她们的伟大高尚。我敬佩我的奶奶,母亲、婶娘,姨、姑。 愿饥饿不再光顾人间!愿吃油馍卷肉丝的日子,快些到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