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的…
承友
人一生中有很多事很难忘掉,而且记忆是有选择性的。总体而言,人们记住更多的是一些美好的东西。难怪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这种本能使得我们的生活充满幸福,感激和追求。今天,三十年前发生在与那场史无前列的高考有关的一些人和事仍沥沥在目。
进大学深造,成为科学家发明家是我童年开始稍懂事时的理想。七七年恢复高考时,我从成都市第三十四中学高中毕业已有三年多了。正在成都无缝钢管厂318轧钢车间做行车工学徒,整天高高在上,烟熏火燎, 三班倒。七四年高中毕业时本应下乡当知青,但因家庭特殊原因而留城做了待业青年,在社会的最底层熬着。为此事与家人还有过一段不快。依我当时的志向是要尽快下乡,这样才能尽快有机会被推荐上大学。与同龄人相比,当年天真地自信在农村只要能吃苦肯干,努力争当先进,就有机会被推荐而上大学。
待业期间除了在居委会里给老头老太们念报外,还做过好几种零时工,当年统称为么三五,即拿一元三角五分钱一天的工资。从建筑工地的挖土搬砖扛水泥,汽车修理厂的辅助钳工电焊工,到炼钢厂抡大锤的铁矿破碎机的临时替代,十八班武艺都摆弄过。但还是没放弃过那儿时的梦想。把不少业余时间用在了外语的学习上, 以期有点一己之长。
一九七七年底,全国恢复高考的消息终于得到了证实。在这之前所传招生只针对上山下乡和支边的知青已成谣言。我开始与几位高中同班同学联系,交流复习经验。也一道拜访母校高中的老师。记得我们的几何老师王喜堂当时曾说,你不用复习几何。这句话一直都让我对解几何问题充满信心。就这样带着老师,同学和父母的鼓励期望和自信走进了由人民解放军士兵戒备森严的考场。两天的考试每场考下来都发现与其他众多同场考生的解答对不上。原来平均一个二三十人考生的教室里只有一人才能中举。
考完当天晚饭后与父亲并肩骑着自行车沿着东风路,在昏暗的路灯下缓慢地蹬着脚踏板,对每门考试开始一一进行复盘。听完我的讲述,父亲兴奋地说你的成绩应在平均80分左右。按惯例可被国内任何大学录取。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人爬上了五,六层楼高的脚手架。站在两米见方的平台上,沐浴着那有些湿润的晨风,望着远方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清新的空气根本压不住心中激情。这时一群哨鸽正好从身边飞过,我禁不住真想大喊一声,我也要飞了。
考完后接下来的是通知体检。体检在一中学进行。检查心脏前,看到不少人对着自来水龙头猛喝,以便销除紧张减缓心跳。而我最担心的是右耳的听力不能达标。还好检查时医生拿了一只手表放在脑后只是问左边还是右边。结果凡是能听的见时,我就答左边,否则就答右边。就这样蒙混过了关。
在几乎没有悬念等待录取的日子里,时间仍然好像过的很慢。但终于在春节期间亲手接到了邮递员送来的那只比一般信封要大的多的牛皮挂号信。上面赫赫地印着一行红色正楷:西安交通大学。我的梦想成真了。
这一路走来,好像并没有遇到过令人忘怀不了的痛苦。始终感到人生是那样的美妙。三十年前能走进大学校门,与许多人息息相关。特别忘不了的是那些教过我的老师们。从他们那里我感觉一直得到了比其他同学更多的关怀和指教。
我是高中七四届的。记得当年由初中升高中的只有不到百分之十四。一九七二年正逢文革进入尾期并刮起了右倾翻案风,全国都在这一年恢复了高中教学并暗示着大学也即将恢复正常招生。但大学的正常招生后来夭折于张铁生的白卷。我的高中是当时成都市教育系统的先进单位之一。该校这一年第一次开办高中。当时在校长沈庆英女士的领导下,集中了所有教学能手来保证高中教学质量,使我们获益匪浅。
在忘不了的高中那些老师们中,英语老师罗开政给了我很多特殊照顾,比如到四川大学去看内部外语电影,主办校内英语学习园地。再就是几何老师王喜堂让我主办数学园地。还有班主任张顺德,数学特级教师曾向发,语文老师高温,化学老师余士成,等等, 都给了我很多的帮助和激励。记得毕业考试化学是写一篇论文,题目叫《唯物辩证法在化学中的应用》。我的成绩在全校第一,论文引起小小轰动。所有教高中课的老师都在传阅它。
我也忘不了初中的俩位数学老师。初中一年级是在成都市北纱帽街小学度过的。一九六九年复课闹革命伊始,中学面临很大压力。部分小学校留了一两个最好的班作为初中试点,又叫小学戴帽子。那位瘦高的教数学的余老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所谓的“官教兵,兵教官”的教学改革中,他曾手把手地在头一天单独给我一人讲课,然后第二天再由我去给其他同学上课。六九年珍宝岛冲突升级时,他正带我们徒步到龙泉驿学军拉练。说一但打起仗来,就带我们上山打游击。当时那兴奋劲到现在还没过。
一年后进入第34中,刚从上海复旦大学数学系毕业的吴乃天可以说是我的数学启蒙老师。我是他那不足十二平米的单身宿舍的常客。那时他还是单身,一门心思都在教学上。他那带着浓浓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还常常在我耳边遛涟。他不但给我开“小灶”,也借给我不少当时不见市面的数学小丛书。其中《数学归纳法》那本48开的小册子散发出的油墨味仍不时唤起件件往事。在那些如烟的记忆中还包括班主任语文老师李全华的口臭。
我更忘不了自贡市东兴寺小学二年级的班主任彦素清老师在我转学离校的欢送会上泪流满面的镜头。彦老师,我一辈子都会记住您。
令我最感激的亲人中,父母之外就是我的外婆。外婆姓徐,名承友。外公在我母亲十岁时就去世了。是外婆含辛茹苦把八个子女中成活下的五个拉扯大。我母亲排第四,从小体弱多病。因此外婆就一直照顾着我们这一家。她自己虽然没上过一天学,却把四个子女都送进了大学。只有老大为了弟妹,和同母亲一起支撑这个家而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外婆不识字,但记忆非凡,心算更是了不得。刚解放时,她是第一届人民代表。若不是为了我的母亲和我们一家,她的勤劳,智慧和领导才能一定会使她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从小学到中学,我学校所有的家长座谈会都是外婆替代父母去的。她的言传身教和牺牲精神是我一生的财富。外婆虽然已离我们而去多年,我仍常在梦里呼唤和见着她。
这是我今生今世都忘不了的,忘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