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
(by皇家方舟)
上山下乡对我来说不算背井离乡。处于三线的父母工作单位与我去的知青林场只隔一道山。如果绕山下大路回家要一个多小时。若是努把力一口气爬上山梁,再冲下去,大约半个小时就到家了。不过由于劳动辛苦,加上“优秀”知青点风气上进,我们并不很经常回家。
一九七七年九月底中秋节前,父母托人捎信让我回去。我以为大概是叫我回家吃月饼,居然拖了一天(也许两天)才回。一位喜欢练字的室友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了句“翻山回家吃月饼”。
家里等着我的不是月饼,而是一个“小道”消息:高考要恢复了!显然大家都认为这件事很重要。父母和他们的同事邻居们还一致认为我能考上!原来中学教数学的李老师特地要我妹妹转告这一点。
压力一下子就来了。“战天斗地”一年多了,能挑一百多斤几里山路不歇脚。但这回受压的不是肩头,是心头。下乡后跟数理化绝缘自不待言,除农活外,唯一跟“学问”沾边的事就是夏天认星星。从前中学成绩是不错,可那是在小小的子弟学校里比出来的,这高考可是全国性的。再说,有相当一部分数理化内容当时被“精简”掉了:90%的解析几何、100%的有机化学……
照常回到知青点,只是上工时手里多了本破旧的中学课本。当年我喜欢上课时在书上乱画,连本干净的课本都没留下来。休息时坐在地头翻翻书,高考复习算是开始了。大约考前一个月,接到上面通知的领导们终于允许全体知青回家复习。
父母所在单位开办了补习班,三教九流愿意参加高考的都来了。有些朋友不知道一减二等于几。一位清华毕业生给我们补物理,提问我一个平面上受到推力但没移动的物体的摩擦力是多少,我没听清楚,只回答摩擦系数乘重量,让他很失望,逢人就讲我概念不清。不管怎么样,两个月好歹把中学数理化过了一遍,包括那些从来没学过的内容。
填报志愿居然是在考试之前。既然大家对我期待不低,一流大学总得报一个,于是我选了清华,另外报了华工和北邮。对从来没去过的北京实在向往,结果三个志愿两个在北京。曾在报考文科和理工科之间犹豫过一阵,父亲拍板:当然上理工科!
十二月初的一天,大伙儿扛上背包步行几小时去公社所在地参加高考。这地方可比知青点远多了。晚上在一幢未完工的房子里打地铺。
一间简陋的教室里,在墙上毛泽东、华国锋以及周围几位“贫下中农”干部的注视下,一群“知识”青年接受了“知识”的挑战,用握惯锄头长满厚茧的手,重新握住了纤小的笔。一笔一划,一字一句,试图描绘出自己人生的拐点。
两天考四门,就象连续翻越四座山。只是谁也不能肯定,过了这些山后,等待自己的是沟壑,是平川,还是更高更多的山。
考完自我感觉就是数学比较有把握,其它都一般。语文的感觉尤其不好,什么“学雷锋的故事”,一点灵感都不给。少不了一遍遍回答人们关心的询问。只是不好意思再对人提到自己的第一志愿是清华。
回林场继续上工,年底还被评为林场、生产大队、公社三级劳模,得了几本毛选第五卷奖品。高考的事竟好象一个梦飘过。直到初选和体检的通知下来,事情才重新真切起来。
一九七八年春节以后,气氛变得微妙。日子一天天过去,传言高校都开学了,可一点录取的消息也没有。每天上工下工,一种绝望的感觉开始滋生。站在山坡放眼四顾,什么大学之类的仿佛比天边还要遥不可及。
二月十九号,决定和几个伙伴回家一趟。这次选择的路线还是翻山。快到山底时,碰上散步的邻居赵叔叔。他说,听说你考上清华了?
我和大家哄然大笑: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呢?可赵叔叔声称这是真的!
赶紧跑下山,在楼下碰上妹妹:哥哥你考上了,是清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