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小鲤鱼(高考往事)
阿芳
刚开始认真地向往大学,大学就没有了。同时高中和初中被合并成四年中学。夹带着许多学工学农,野营拉练,这四年匆匆结束,我下了市郊农场。在那艰苦,无聊的日子里,总有一个声音响在心头:我们的国家不会永远没有大学,那一天一定会来!
一九七七年,那会来的,终归来了! 恢复高考的消息像冬夜里的春风,吹醒了沉睡在心底多年的对大学的渴望,搅翻了我们无望的,死水般的生活 ……
整个连队,几乎所有觉得有一点希望的,都跃跃欲试。就是再不自信,也有理由报名:“我这条鲤鱼说不定运气好,真能跳进龙门呢?” 还有纯粹凑热闹的:“至少,花上五毛钱,换得两天休息日,到镇上去玩一玩,何乐不为?” (高考报名费0.50元,高考地点设在镇上的一所小学里。)一时间,平日里出工表现好的,开始三心二意,而吊儿郎当的,则乘此机会变本加厉。收工之后点着手电,在帐篷里挑灯夜战,通宵达旦的比比皆是。没有老师,没有资料,也没有章法,大家以各自的方式奋斗着…… 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生活,从来没有这么充实和有意义!
为了高考,生产两不误,场部还给大家举行了一次预考,以帮助个人和连队知己知彼,审时度势。这一着对大多数个人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预考之后,高考的队伍更加壮大。随着高考的临近,许多人开始请假回家。连长凭着预考的硬指标,秉公执法,酌情决断:有积假,预考可以的,基本放行。预考好而没有积假的,也网开一面,准予事假若干,以示“不拘一格降人才”。最头疼的,要数那些没假期,预考太差,平时还常犯犯纪律的。请假被拒之后,连部的办公室里就天天收到电报,不是张三的外婆病危,就是李四的爸爸心脏病突发。这事情连长没法考证,又担不起责任,只能不情不愿地放行。有一次看见连长指着某个张三李四们得意的背脊,怒吼:你考不上就看好!那意思是,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
这段日子白天工作,晚上自习,非常劳累和紧张。特别是在家里不准考文科的命令下,改报了理工科后,因为化学物理基础太差,不知该从哪儿复习起,心理压力很大。虽有许多假期,但身为排长,使我无法争先恐后去请假。最后关头,连长大方地给了我十天假。虽然没有机会参加各种补习班,也没有合适的补习资料,但我充分利用了这高考前的最后十天,特别重要的是心理上得到合理调整,使我能气定神闲地走入考场。
考试那两天,想着尽人事随天意,我得以坦然处之,尽力而为。同一考场里,也有别样的景观。有几位连里的兄弟,拿到考卷没有两分钟,就喜滋滋地交卷了。对监考老师大声说了一句:“明年再见!”,便直奔饭馆,吃小笼包子去了。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我排里一位小师兄。苍白瘦小的他,下农村几年了,挑担子时腰还是弯的,又特想读书,复习努力,自我感觉也不错,我实在很希望他能考上,农村太不适合他了。考试中途,老看到监考老师在他的课桌前驻足凝神,细读他的答案,好生奇怪。考完之后,没等我发问,他就说开了:一看题目,我就知道今年肯定不成了。可我花的五毛钱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没有了。我要让那些批考卷的老头子们也伤伤脑筋,不然太便宜他们了。原来他在其中一道证明题下,赫然写道:“根据XX定理:”,然后东拉西扯,胡搅蛮缠地写出了洋洋洒洒一大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难怪监考老师在那儿研究了半天,还是云里雾里,而那“批考卷的老头子”,还真说不定因此伤了脑筋了呢!我这位小师兄胡说八道的本事让我刮目相看,佩服至今。
就这样,我的大学梦终于实现了。在一片道贺声里,我心明如镜:我就是一条幸运的小鲤鱼,而幸运就在那不灭的希望和信念里。
后记:
整整三十年之后,在地球的另一端,在哈佛的校园里,一个德高望重的洋教授,在课堂上说到:在座的中国学生里如果有父母是在1977年,也就是文革后第一次高考时上了大学的,那么我要你为你的父母骄傲,因为他们当年考上的那个大学要比你今天考上哈佛还要难!……今年暑假,我的一位小朋友告诉了我她亲历的这一幕。她的父母是我77届同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