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到野鸭不好吃,仔细想想,还真的,自己吃过的野鸭味道实在不象想像中那么诱人。
觉得有必要进行一番深刻的沉思,毕竟这是一个重大的文化问题:野味怎么会差呢?
做学问,总得考古,原来野鸭古称凫啊!我说怎么看怎么也觉得眼熟。《诗经·大雅·凫鹥》就描述了野鸭在水一方,在河之洲,在江之峡,可见几千年前野鸭在神州故国是很普通的大鸟。到了宋朝,苏东坡诗“春江水暖鸭先知”中提到的鸭子应当就是野鸭。春寒料峭,新鸭尚未孵出,水里尚无虫草,谁家有心思把家鸭赶到江里去放?这诗句其实反映了当时野鸭和鱼儿一样,是自然的赐予,大致和人和平共处。到了我小时候,已经看不到活着的野鸭了,只记得有几次看到有人肩上挂着五六只野鸭在菜市场叫卖,也听说几十里外的荒凉湿地有成群野鸭的神秘传说。一直到了美国,才发现野鸭遍地都是。就在我居住的地方,市府的一大头痛问题就是如何控制公园野鸭的数量。这群野鸭到处拉屎,把公园水边的小路点缀得五彩缤纷。
野鸭以绿头鸭最为普遍。查查英文的资料,这大鸟的拉丁文学名是Anas platyrhynchos,据说是家鸭的祖先。绿头鸭的命名和将人类写成man一样,充满了性别歧视的历史悲剧色彩。雌性绿头鸭很有无产阶级觉悟,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但雄性绿头鸭就不一样了,成年雄性绿头鸭头颈油光碧绿,特引人注目,绿头鸭之名盖源于此。
考证野鸭的味道,须先从比较文化学角度,探讨家鸭的味道。
家鸭的饲养,或肉用或蛋用。肉用家鸭如北京鸭的喂养是一门独特的工艺,小鸭长到一定年龄便入笼养在深闺,喂之以专门大餐,把个个催得侍儿扶起娇无力,送到全聚德,再温泉水滑洗凝脂,暧炉昧火,芙蓉帐暖度春宵,嘿嘿,直到把老布什美得直流口水。
除了烤制,北京鸭也可清蒸做汤,乾隆皇帝的御厨张东官每日必用肥鸭一斤,可见家鸭还是很有文化品位的美食。
家鸭的另一路养法以做南京板鸭的鸭子的放养最为令人叫绝,达到了天人合一的中国哲学极致。从前,有一个鸭贩的行业。在鸭子长到一个多月的时候,鸭贩从农家把大群的鸭子收集起来,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手持一根竹竿,把鸭子赶上了以南京为目的地的数百里里征途。一路跋涉,鸭子个个训练得腿肌强健。又觅食于荒沼野地,回归自然,反朴归真,唤醒了鸭子血液里祖先的骄傲,个个都想飞翔扑楞几下。游泳加飞行训练,鸭子们胸肌发达,胳膊上肌肉鼓鼓,胳肢窝里更长出一块核桃肉。快到南京的时候,正是秋收刚过,田里散落着许多稻穗,鸭子就在这金色的秋风中尽情享受着人类文明的结晶。到了南京,当年的嫩娃已变成血肉丰满的愤青。卖到鸭行,鸭行的哲学老师再给鸭子设计一套文化课程,喂几周稻谷 ,鸭子就变得腰肥肉嫩,拿到了稻膘活鸭的证书。稻膘活鸭聚天地之精华,得教化之熏陶,为鸭中极品。 味道吗,嘿嘿,至少我是流口水了。
一般农家养鸭,蛋肉兼用,平时集蛋,逢年过节吃肉。鸭子的集体观念比较强,管理比较方便,一个农家养二十几只鸭子不是难的事。鸭子可在野地放养,特别是夏天,田里河沼的浅水里,多的是螺蛳,泥鳅,蝲蛄,为鸭子提供了丰富的食物。这些水中动物,大多为以腐殖质为生的滤食性生物,鸭子吃了自然也就少不了泥腥味。普通鸭子的烹调,去除腥膻一直是文化人研究的问题。但凡去腥,无非加法减法。加法者,以重味大料调和盖住膻味,如红烧;减法者,以酒醋入烹。从分子文化学角度,酒醋为有机溶剂,杂味分子溶解于酒醋能受热挥发,当然,酒醋的芳醇做的是加法。普通家鸭,骨多肉少,宜熬汤,但能做得好,不容易。
看官,比较家鸭之烹调,可见要做出上品的鸭子美食,一是鸭子的喂养要有个催肥增肉的过程,二是烹调时要有去腥的技巧。而活鸭杀前的喂养也是为了脱腥,通过几周的食物调理,借助新陈代谢,家鸭就少了乖戾之气。至此,野鸭不好吃的答案似乎已呼之欲出:盖野鸭少了一点人文熏陶。
然而,这还不是答案的全部。
这就涉及到文化工程学的一大研究领域:活物的宰杀。宰杀家鸭时,为了捍卫生命的尊严,家鸭一定会斗争不止,血脉喷张,循环加速,这一激活过程对增进肉质口感功效明显。但野鸭的处理就不同了。野鸭往往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悲壮成仁。猎人在打了野鸭后也不会马上清理,于是血腥淤积,终成憾事。
国内现在开始做绿头鸭的野鸭家养了。什么时候能买一只野鸭,养上几天,让俺这个文化人神技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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