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娜
琳娜是个快活的家伙,三十出头,高高的个子,不修边幅。
她体格健壮,精力充沛,脸色红润,声音洪亮,笑容爽朗。
我一直觉得她象个奶牛农场的女工,有着青草、牛奶和阳光的味道,一点点粗俗,邻家大姐似的令人亲近。
当然这个想法从来不敢公开,因为她常常为自己是纯正的蒙特利尔人而骄傲。而且我的法语水平,尚不足以表达如此曲折的概念。
要知道,她是我的法语老师。
窝边草
琳娜收养了一个中国孩子,这在班上是尽人皆知的事。
可兔子不吃窝边草,对自己的老师下手,我多少还是有点不忍的。
可是来自编辑部的午夜凶铃一再响起,而我已经无稿可交无路可退。终于,图穷匕现,借一个课间休息的时机向琳娜开火。
出乎意料的是,琳娜的反应极其热烈,什么?你要写我的孩子?
惊喜之余,当下就和我约定周六到她家吃饭兼做采访。同时她还要邀请另外一对和她一块到中国领养孩子的夫妇,让我尽情的提问——话说到这里,她才有点回过神来,不太肯定的问我,你的法语,能应付过来么?
嘿嘿,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顿饭,我吃定了。
安苏菲
周六,如约来到琳娜家,见到了她的小女儿,来自中国的安苏菲。
安苏菲是琳娜夫妇通过设在蒙特利尔的创建领养服务社(SOCIETE FORMONS UNE FAMILLE INC)申请,并在该组织安排下前往中国领养的。
琳娜的丈夫是法国人,和她一样开朗热情的性格,好客而健谈。
当年夫妻俩到中国领养孩子的时候,他因为吃了不新鲜的食物得了急性肠胃炎,在北京的医院里住了四天医院,那期间别人到处游览他只能呆在医院里发呆。
我连天安门也没去,他有点遗憾的说。随即又笑起来,不过我病好了以后登上了你们的万里长城,话语间有着孩子般的得意。
两岁九个多月的安苏菲比起同龄的孩子来个子比较娇小,留着短发。粉嫩的脸蛋和任性的表情上明明白白的写满了养父母的宠爱。
琳娜家的客厅利用沙发分隔出两块区域,朝里面的那一部分布置成儿童天地,从各种儿童玩具到小木马,小滑梯一应俱全,外面那一半布置成会客厅。
安苏菲是个淘气的孩子,琳娜的大嗓门一点也镇不住她。
趁着妈妈忙着准备晚餐,小家伙把一大坨彩色的橡皮泥掏出来,一把糊在精致的藤椅上。琳娜责令她拿起来,她乖乖的照办了,可是妈妈一转身,她又把橡皮泥糊上自己的头顶……如此这般换着花样折腾上几次,直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啼笑皆非。
过了一会,她又拿着她的小朋友莎哈送她的小花伞撵家里那条小卷毛狗,把小狗撵得东躲西藏呜汪乱叫,不肯有一刻安宁。
琳娜夫妇对于这幅兵荒马乱的情形早已习惯,即使偶尔呵斥两句,也是温柔的威胁。
闲聊间,琳娜拿出在中国办理领养手续的种种表格和证明,待我看完又小心翼翼的拿上楼收好,一反平日里大大咧咧丢三落四的风格。
文件上有安苏菲昔日的名字——永道星。永,代表永州市儿童福利院。
永州古称零陵,因舜帝南巡崩于宁远九疑山而得名。又因潇水与湘江在城区汇合,永州自古雅称“潇湘”,柳宗元脍炙人口的《永州八记》便出自那里。
自从我离家到北方上大学后,每年放假回家都会经过那个小城。再后来,一个从小看顾我的表姐嫁去那里,这个地方于我便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在地球另一边的魁北克人家中冷不丁看到这个地名,心里有点热,眼角有点酸。
随后琳娜珍而重之的拿出一个颜色古旧的银镯子,小小的,系这一条脏得看不出颜色的丝绳。那是安苏菲被捡到时身上带着的东西,这镯子随她进了福利院,又随她来了蒙特利尔。
我冒失的说了一句,要凭这个找到孩子的身世,很难。这样的小饰品在中国是很多的。
琳娜很郑重的回答,我知道它不值钱,但对我们全家来说,它有无可比拟的重要性。
莎哈
莎哈是我此行要见的另一个孩子。
莎哈的养父母气质极好。
养父尼古拉斯是一名歌手,身材高大,面容沧桑;养母帕丝卡拉的脸上已经有光阴的烙印,也不见她如何作态,然而那份从容淡定后的美丽令人心折。
莎哈和安苏菲来自同样一个儿童福利院,明年一月就满三岁了。莎哈比安苏菲大两个月,但个子更小。黑黑的皮肤,软软黄黄乱乱的头发,小眼睛,塌塌鼻,厚厚的嘴唇,乍一看,真象国内乡下的孩子。
和她美丽高大的养父母在一起,用琳娜夫妇的口头禅来说,那就是有点“BIZARRE”。
但接触之下,不由得喜欢上这个丑乖丑乖的小不点。
虽然和安苏菲年龄相仿,身世相近,又来自同一个地方,小小的莎哈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最喜欢她的眼睛。
这一点点年纪,看人时眼神软软的,不惊不惧不卑不亢,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温柔平和。
两个孩子一起玩,安苏菲略为霸道。每次被抢走玩具,莎哈总是无所谓的走开,别处寻找自己的乐趣。
吃饭的时候,安苏菲象一切被宠坏的孩子一样,一会站在椅子上做演讲,一会学芙蓉姐姐玩下腰,一会窜上一会跳下,琳娜和帕丝卡拉轮流对付她。被她气急的时候,也会发出不听话就站墙角的威胁,而安苏菲总要等到大人数到三,准备略施薄惩的时候,才会拧着小腰嘟着小嘴回到自己的小凳上象征性的吃上一口,然后开始新的持久战。
相形之下,莎哈乖乖的吃着自己的晚餐,不时还会举手向大人示意要加几片火腿肠。
小孩子的晚餐结束后,我们的晚餐才开始。两个小不点自己打开一个小小的DVD看碟。刚才张牙舞爪的安苏菲老实的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而莎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随着音乐摇摇摆摆的跳着舞。大家放下手中的食物,热烈鼓起掌来,小小的人儿有点害羞的向我们笑笑,继续那趣致可爱的舞蹈。
10点左右,琳娜把瞌睡的安苏菲抱上卧室,莎哈一个人在客厅玩。她不哭不闹,一个人玩得津津有味,过一会跑过来爬到妈妈怀里呆一会,然后接着出去玩。
后来可能有点玩腻了,开始过来爬我们的椅子。吃着饭,就感觉一个小小的手抓着我,一看,莎哈正仰着小小的脸冲我笑。
一把软糯清澈的声音对我说,PARDON!
是那样让人心软的天真。
晚餐
当天的晚餐,出乎意料的丰盛。
第一道菜,是烤面包片,果子露和鹅肝酱;
第二道菜,是蔬菜沙拉;
第三道菜,是焗鸭;
第四道菜,是硬面包和一大盘各种几何形状风味各异的FROMAGE。
第五道菜,是手工制造的巧克力杏仁的CHEESE蛋糕。
这样的盛情,只是因为爱屋及乌。
他们让我想起远在国内的爸爸妈妈。今年十一期间,好友旅游时经过我家。虽然从前素未谋面,因了我的缘故,爸爸妈妈也是这样盛情招待。
一顿饭,吃得我有点想家。
造化
出发之前,我曾上相关的网站查询过,这些被外国人收养的孩子统统是身世无从追溯的弃婴。
从此岸到彼岸,从路旁的弃儿到父母手中的珍宝,造化弄人,不由你不信。
我也曾问琳娜夫妻和帕丝卡拉夫妇,日后,如果孩子想回中国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他们会同意么。他们特别认真的说,等她们能够理解的时候,会把身世告诉她们,如果孩子愿意,就带她们回中国看看。
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注定是香蕉人。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一样的种子,只要能开花,在哪里扎根,就美丽哪里的风景。
琳娜从前说过,这两个孩子,流着中国人的血,说着法国人的话,跳着非洲人的舞(安苏菲和莎哈一块被送去学非洲舞蹈)。
是,只要她们幸福,为什么不?
【背景资料】
在中国收养中心注册的六个加拿大收养组织
安大略省:
多伦多
国际领养之友社(OPEN ARMS TO INTERNATIOANAL ADOPTION)
渥太华
家庭纽带(FAMILY OUTREACH INTERNATIONAL)
儿童桥(CHILDREN'S BRIDGE INTERNATIONAL ADOPTION CONSULTAND)
魁北克省:
蒙特利尔
创建领养服务社(SOCIETE FORMONS UNE FAMILLE INC)
世界儿童领养社(LA SOCIETE D'ADOPTION ENFANTS DU MONDE INC./CHILDREN OF THE WORLD ADOPTION SOCIETY INC)
VARENNES
四海父母(SOCIETE D'ADOPTION PARENTS SANS FRONTIER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