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個地方,我最感興趣的第一是吃,第二就是人。可惜我對這裡的西餐毫無興趣,而且聽說西人世界的中餐館亦是不倫不類,我不想浪擲那點有限的銀子,因此蒙特利爾的吃用四個字概括就是乏善可陳,實在沒什麼可說的。
但這裡形形色色的眾生相卻是有趣得很,悠長單調的日子裡,他們是點綴生活的亮色。
女人
我對女人的關注永遠比對男人要多。
走在蒙特利爾街頭,常常可以看見吸煙的女人,大學附近更多。
有吸煙的女人不奇怪,可我逐漸發現,這裡吸煙的女人比男人多,這令我非常好奇。那些女子都是漫不經心的抽着煙,既不扮酷也不賣俏,就和喝水吃飯一樣正常,手裡該幹嘛幹嘛。相形之下,吸煙的男人少得多。不過仔細觀察一下,這裡吸煙的女子都是西人居多,很少黑人。和朋友討論這個問題,有人說也許是西人社會中真正男女平等,所以這裡女人的生活和工作壓力比中國女人要大,吸煙算是一種解壓方式。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正確答案,可我暫時也沒有更好的答案。
這個城市胖子很多,一開始這令我自我感覺特好。漸漸的,就覺得自己長的還是太過單薄,站在那些體形巨大的人中間,一邊駭笑,一邊自憐。觀察得多了,就發現中國人、越南人幾乎是這裡最瘦的人種。前些天給老爺買衣服,翻檢了老半天,好容易找到一件小號的,結果拿回家給老爺一穿,呵呵,至少比他的體形大上兩號。
不過說到胖子,還是女的比男的多。
先說青少年(未成年人),這裡的胖小孩不少,但滿身贅肉的大多是女孩。很難說為什麼,因為這裡的孩子都比中國的孩子熱愛運動,經常看見圓滾滾的小胖妞蹬着自行車在暴曬的太陽下面飛快的溜來溜去,但熱愛運動的小胖妞還是小胖妞。倒是這裡的男孩子都長得精瘦精瘦的,男孩中的胖子大都出自中國新移民的孩子。
成年人里的胖子有男有女,但感覺上還是女的占大半壁江山。而且人種不同,胖法還不一樣。白人的胖子感覺肉是一嘟嚕一嘟嚕的,皮膚都打着褶子,受地心引力的影響走路一顫一顫的;黑人胖起來體型絕對巨大,但被皮膚緊繃着,滾瓜溜圓,再胖也有個前挺後撅的態勢;印巴人胖起來是介於這兩者之間;中國人胖不出那種規模,我就不費口舌了。和老爺走在路上,時不時就看見他兩眼發直,推他,他就指指前方,用很自卑的口吻問我,我的大腿有她的胳膊粗嗎?我看看那小山一樣的巨人,咽口唾沫,要那樣比,加上我也勉強啊。
這裡的女人,無論年紀,還都喜歡穿低腰褲和吊帶背心或者其他緊身的上衣,生生擠出腰間裸露的那一段肥肉。或許這裡的人覺得這樣性感,我只覺得搞笑兼慘不忍睹。有一次我也穿着緊身T恤和低腰褲到朋友家吃飯,朋友一看我就不懷好意地笑,呦,你這可是這裡最時髦的裝束啊,我氣得跳起來,揮舞着拳頭說,兄弟你看清楚了,我這是中國原裝進口的小蠻腰,不是這裡盛產的野蠻腰。
大家絕倒。
新新人類
蒙特利爾的新新人類,也是很有趣的一個部落。
在地鐵和公共汽車上,一定可以看見在時髦女郎在耳朵、眉毛、鼻子、嘴唇甚至舌頭上打着亮閃閃的小釘或者小環,男子亦不少見。作為一個把吃做為頭等大事的人,我常常會和老爺討論這樣的問題,別的地方咱先不說,你說那些在舌頭上弄花樣的人平時怎麼吃飯,又是怎麼刷牙漱口的?這樣的討論往往無疾而終,看來要得到答案只有親身一試,可惜我還沒那個膽子。文身在這兒亦是常見,並不是什麼黑社會的象徵,也不是新新人類的特權,倒是可以忽略不計。
這裡的教育太過散漫,總看見許多半大小子天天在大街上晃蕩,成群結隊集結在巴士站、地鐵站等公共場所。初到蒙城時每次經過他們總有些惴惴然,尤其是晚上。後來漸漸習慣了,知道他們並不象國內的小混混,見個女人就動手動腳胡亂騷擾,有時不小心撞了一下他們也會主動說對不起。不過最好玩的要屬他們的裝束,好幾次我真的想拍下來,又不知道這算不算侵犯了別人的隱私,怕被人扁一頓,還是想好了先。這些人大多是黑人孩子,尤其在夏天,喜歡扎塊頭巾,紅色、白色,應該也有黑色的,若是沒扎頭巾那頭上多半是扎着各式各樣的小辮;穿着長到或者長過膝蓋的寬鬆T恤,呵呵,和袍子似的;他們的牛仔褲也很值得一提,肥大的褲襠垂到膝蓋(一點不誇張),褲腿層層疊疊堆到腳面,有時就拖在地上,日子久一點磨得襤褸的褲邊就掛成長長短短的布條拖在後面,而且褲子的顏色容易讓人起疑,究竟穿上去之後有沒洗過。
老爺笑說這就是深圳的乞丐穿得也要比這體面一些。
有一天,一個高個子的黑人青年和我插肩而過,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後就奇怪自己為什麼這麼反常,因為那人實在普通,直到他走過拐角看不見了,我才恍然大悟,無他,只是因為他整個人從樣子到穿衣的乾淨利整是好多天沒見過的,所以老覺得有點不對勁。
要知道,大概百分之九十多十多二十歲的黑人青年都是這種邋遢打扮。若是偶爾看見一兩個白人或者亞裔的面孔,不用說,也是一天閒逛街頭的主。從一開始的驚駭到後來的視若無睹,我們經歷了一個長長的夏天。
老爺一天下班給我講了一件趣事:他上班路上,進地鐵排隊檢票的時候,前面一個黑人小青年褲子太長,過檢票口時踩到自己褲腳走不動了,他扭了幾下,卻差點被絆倒,排在後面的人們忍着笑,看他繼續努力;他一着急,一手提着褲腿,一手把長長的T恤撩起來——就在這時,強忍多時的人們鬨笑起來,原來T恤一撩起來,他大半個屁股和深深的股溝便毫不客氣的展覽示眾了。嘻嘻,真遺憾當時我沒身臨其境看看這套時髦道具裡面的皮裡陽秋。
老實說,這流行趨勢比在舌頭上打洞還讓我迷惑,你說他們圖啥呢,我不知道穿成這樣他們怎麼去打球跑步,真的一不留神在馬路中間摔個跟頭,搞不好還有生命危險。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太奇怪。
君子
中國自古有君子國的說法,也許君子以前是挺多的,不過再好的東西捂上五千年,不發霉也得變味。反正時至今日,就算看見君子人們也不大敢相信了,倒是真小人讓人放心些。
可是我來到這兒,還真有點進入君子國的感覺。
在深圳或者中國任何一個大城市,你敢不敢錢包揣在兜里,在超市或者巴士上掏出來點錢,完了再隨手揣回去?我現在就這樣,但剛來的時候,老爺在一個路口問路,別人給他耐心指點的時候我站在一邊東張西望,一個不留神看到那個熱心人的褲子斜兜敞着大口,一個鼓鼓囊囊的錢包就躺在裡邊。我的心一下子不由替他緊張起來,四下看看,旁邊的人都沒有我的好興致,根本毫無察覺。
回去以後給朋友當奇聞講,沒想到被笑作土鱉。他說這裡的人買什麼習慣刷卡,只有剛從國內來的移民才有用現金消費的習慣。所以這裡人的錢包裝着各種各樣的卡,就是沒錢,小偷要下手也不會挑錢包下手。但朋友警告我還是小心些,即使是少,人群密集處也還是有小偷出沒的,可是看着周圍的人都大大咧咧的,我的警惕性一日小過一日,有時想想如果現在回深圳,肯定又成了小偷光顧的冤大頭了。
據我平日的觀察,雖然刷卡的人是大多數,不過也有不少人用現金結帳,所以朋友說的固然有道理,但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後來又發現,很多商店超市把一部分打折促銷的商品擺在外面,無人看管。想買東西的人自己去挑,挑完了自己拿進去排隊結帳。我問朋友,他們怎麼這麼放心,如果有人不買單直接拿走他們也不知道,朋友笑,這就靠大家自覺了。因為好奇,我就遠遠站着,看對面人來人往,看了許久,沒看到一個順手牽羊的。不過朋友說其實偷東西的人還是有,不過不多。
來了一些日子後,我們到海關為後運物品辦手續。這裡的海關大廳沒有國內的氣派,象很多公司一樣隔成很多小隔間。辦事大廳有個前台,大家排隊領號,然後就坐在外間等叫號。看着人不少,不過很快輪到我們了。走進指定的小隔間,發現接待我們的是一個模樣甜美的女孩,看樣子不超過二十歲。她的態度很友善,接過我們的申報表,請我們坐下,看了片刻後問我們有無遺漏,我們搖搖頭,就這些也是絞盡腦汁才想到的,她便提醒我們,要不要帶煙、帶酒、帶首飾,我們一一否認,她很爽快的就蓋了章,前後整個接待過程不超過十分鐘。我們已經作好和海關人員鬥智鬥勇的充分準備了,沒想到這麼輕易過關,心理竟無限失落。
後來才漸漸明白,這裡和國內很大一點不同的是,在國內無論你通過正常途徑去辦什麼事,那些政府機構的辦事人員先假設你動機或者材料有問題,你要費盡力氣表明你是正當並且清白的,但一旦通過,你再做什麼手腳也沒人來管了。但在這裡,人家先假設你是正當並且清白的,很輕易的讓你過關,但以後一旦哪次你不幸被抽查到作弊,對不起,從此你的信用記錄就有了污點,無論你再做什麼人家都要徹查你的祖宗三代。
有人給我們講了一個在中國人在德國的故事。那個人畢業於德國名牌大學,好專業,高學歷,而且有很好的工作經歷。他去找工作,一開始人家一看他的簡歷就很熱情,而且每次面試成績都很好,可是總在最後關頭被人棄用。當他第三次遇上這種事情終於忍不住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那家公司最後告訴他,就是一個原因,他們查他的信用記錄,發現他有三次坐巴士被查到無票乘車。他不解,那不過是件小事,但人家說,我們的公交系統很少查票,居然能查到你三次不買票,這件小事反映你的誠實問題,如果我們把中國的業務交到你,如何保證你不再次犯這樣的問題?
由此我就想到,也許這也是小偷小摸在這裡少見的原因之一。為了蠅頭小利讓自己的信用蒙污,不但名譽受損,而且從此給自己戴上無形的枷鎖。要知道,在這裡租房、買房、買車、上學、找工作等等都要有信用證明。
還有一個原因,我想是因為這裡的福利比較好,收入少的人有低收入補助,孩子有牛奶金津貼,如果你不願意工作,可以申請一個身份,有人把這種身份翻譯成窮籍或者懶人籍,政府提供房租、基本伙食費和其他基本補助和福利,保證溫飽。
就我個人看來,這有點象用靈魂和撒旦做交易。因為據說一個人一旦被劃入窮籍(我沒有真正上網查過相關規定,都是一點一點聽說的),不能買煙酒等奢侈消費品,不能打車,不能乘坐飛機,更不能買車買房,諸如此類。
但無論如何,這裡沒有流落街頭無家可歸的人,沒有孩子因為貧困不能上學,沒有人因為不能吃飽穿暖(注意不是錦衣玉食),所以無論我對加拿大的稅收有多大意見(事實上真的是意見多多),我都不得不承認它的福利有人道的一面。
人說窮鄉出刁民,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也許會圖窮匕現地露出人性中猙獰兇惡的一面,而這種用暴力或者作弊、投機的方式一旦給人以甜頭,就會激發另一種醜陋的人性——貪婪。久而久之,世風日下。再圖挽回時,只怕應了那句老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中國五千年的文化,是財富,更是負擔。
所以加拿大雖然遠遠不是完美社會,但在這裡人的心思要單純許多。蒙特利爾,2003年加拿大刑事案件犯案率最高的城市,也因此給我君子城的感覺。
街頭藝人
最先起念寫眾生相的衝動就是被街頭藝人鈎起的,後來引出裹腳布那麼長的文章卻是始料未及。
在這異國他鄉,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就是地鐵。地鐵站里幾乎每天都可以看見賣藝的人。吹笛子的,玩薩克司的,彈大提琴小提琴的,打鼓的,拉手風琴的,彈電子琴的,還有很多我根本就說不上名字的樂器。
他們自顧自的奏着演着,調子或者悠揚或者激越,水一般漫過過客的心頭。而他們自己,神情漠然,偶爾,會看看樂器匣子裡和他們一樣孤獨而寂寞的硬幣,輕輕搖頭。那小小圓圓的金屬,帶着別人的體溫,同情或者讚賞,都隱沒在冷冷的光芒後面。
地鐵站人如潮湧,各有各的方向。
那麼多人走過,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可如果沒有這熙來攘往的人流,他們更寂寞。到最後,他們也要溶入人群中,和他們的音樂一起消失。
他們的音樂常常令我感動。
曾經有幾天,每次趕地鐵的時候都能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黑人在打鼓,那鼓點,讓我想起原始叢林,熱帶陽光,古老村落,帶着花冠起舞的少女,還有熱戀中的少年。那鼓點,一聲一聲,敲疼心臟。可是奔放強勁的鼓點後面,這個老人,卻是一臉的鬱鬱寡歡。
也有那麼一段時間,每次回家的時候,一下地鐵,就聽到一把清涼的笛聲,飄飄蕩蕩,穿過心內的疲憊身外的喧囂,在空氣中悠然浮動。分明從未聽過,總是似曾相識。
……想起來太多,說起來無語。
地鐵站猶如一塊巨大灰暗的背景,那些來了又走的藝人,那些漂泊的音樂,如同這片渾沌喧囂中自開自謝的花。
攜着余香,我常常想象他們的去向,是回到家裡,洗個熱水澡,倒在床上對着電視發愣?還是和我們一樣,也要為了生計,理想和前途而馬不停蹄的上學、打工?他們可有相親相愛的家人?出門時可有不舍的眼神和告別吻,回家後可有歡欣的笑臉和深深的擁抱?那些零星的硬幣,可夠他們到酒館消磨一晚上? 每次想停下來,聽聽他們的故事,還是身不由己地走過,留一路遐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