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细细品赏魏晋时代的画作,可以感受一种表里澄澈,一片空明,体现出一种最高的晶莹剔透美的意境。心情的朗澄,使山川影映在光明净体之中。 持有这样高洁爱赏自然的胸襟,才能够在中国山水画的演进中产生元人倪云林那样“洗尽尘滓,独存孤迥”,“潜移造化而与天游”的美的理想,而艺术家们追慕着光明鲜洁,晶莹发亮的意象。他们赞赏人格美的形容词象:“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清风朗月”,“玉山”,“玉树”,都是一片光亮意象。“虽不能休明一世,足以映彻九泉”。
以王羲之为代表的书法艺术美是这全时代的最高峰。其风神潇洒,不滞于物,这优美的自由的心灵找到一种最适宜于表现他自己的艺术,这就是书法中的行草。行草艺术纯系一片神机,无法而有法,全在于下笔时点画自如,一点一拂皆有情趣,从头至尾,一气呵成,如天马行空,游行自在。晋人的书法是这个性主义的代表艺术。到了隋唐,晋人书艺中的“神理” 凝成了“法”,于是“智永精熟过人,惜无奇态矣”。下图可显示王羲之的书法之自由神韵:
这个时代的艺术大家们,有“一往情深”的情节和执着。无论对于自然,对探求哲理,对于友谊,都有许多例子可列。他们生活态度很超然,但未忘情,所谓“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王戎语)。他们之中是哀乐过人,不同流俗。尤以对于朋友之爱,富有对人格美的倾慕。深于情者,不仅对宇宙人生体会到至深的无名的哀感,扩而充之,可以成为耶稣、释迦的悲天悯人。
晋人酷爱自己精神的自由,才能推己及物。这种追求精神上的真自由、真解放,才能把我们的胸襟象一朵花似地展开,接受宇宙和人生的全景,了解它的意义,体会它的深沉的境地。近代哲学上所谓“生命情调”、“宇宙意识”,人到中年才能深切的体会到人生的意义、责任和问题,反省到人生的究竟,所以哀乐之感得以深沉。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琊时种柳皆己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条执枝,泫然流泪。 王羲之另有两句诗云:“争先非吾事,静照在忘求。”“静照”是一切艺术及审美生活的起点。这里,哲学彻悟的生活和审美生活,源头上是一致的。陶渊明的“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即事多所欣”,“良辰入奇怀”,写出这丰厚的心灵感触着每秒光阴都成了黄金。
值得一提的是晋人对“人格的唯美主义”和友谊之重视,培养成为一种高级社交文化如“竹林之游,兰亭禊集”等。玄理的辩论和人物的品藻是这社交的主要内容。因此谈吐措词的隽妙,空前绝后。晋人书札和小品文中隽句天成,俯拾即是。陶渊明散文化的诗句又遥遥地影响着宋代散文化的诗派。苏、黄、米、蔡等人们的书法也力追晋人萧散的风致。但总嫌做作夸张,没有晋人的自然。
“道”,就是这宇宙里最幽深最玄远却又弥沦万物的生命本体。东晋大画家顾恺之也说绘画的手段和目的是“迁想妙得”。这“妙得”的对象也即是那深远的生命,是对“道”的真正认知实践。人生的美好就在于它是一幅倒叙的图画,只有容天地万物之异,赞殊途同归之妙,才能成至善至美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