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悼念義兄董雪星將軍(圖)
他是“三八”式老軍人,抗大畢業,曾任宣傳隊隊員、文化教員、新四軍軍部機要員; 他曾參加過魯南、萊蕪、淮海、渡江、解放上海等戰役,任機要科長;新中國成立後,他亦參加過“抗美援朝”和“援越抗美”兩次戰爭:“抗美援朝”時他任40軍機要科長,後任瀋陽軍區空軍機要處長;“援越抗美”期間任中國空軍高炮一師副政委,兩次戰爭都把美軍打得落花流水!他就是戰功累累的董雪星將軍。 一、結緣于越戰烈火中 他與我結義為兄弟,是在戰火紛飛的“援越抗美”戰場上。 1966年秋,我從福州軍區轉到瀋陽軍區中國空軍高炮第一師,入越後駐守越南諒山省,實行“援越抗美”。由於“援越抗美”是秘密進行,故入越後改番號為中國後勤部隊第31支隊。我被分配到師政治部群眾科工作。別看這個小小的群眾科,入越後它卻是“廟小神靈大”,管理着師的一切外事工作:對外參與中越兩軍的談判、聯絡工作; 對內製訂外事工作綱要,檢查團、營、連的外事工作,寫月結上報中央軍委等,實質上是師的“外交部”。而領導這個外事部門的最高首長就是師副政委冬雪星將軍。
作者陳湃越戰時相片
入越後不久,馮清玉科長叫我隨一位幹部出外視察。這幹部與我同坐着吉普車,沿着一號公路直向南駛,到各團、野戰醫院、烈士陵園等地視察。他白白胖胖,一臉慈祥,和藹可親,談笑風生,似多年相識的老朋友那樣與我交談得甚歡。回來後,馮科長才對我說,他叫冬雪星,是師副政委,也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他的草棚就在我們附近的山邊。聽後使我嚇了一跳,原來他是個大人物。自從那次相識後,他出外工作時多叫我隨。他口才了得,越方聯絡組的人在會談中常敗在他手下。
有一次,我們坐着一輛全新的國產天津牌吉普車經過聯絡組,越方聯絡組人員看到非常羨慕,想打聽此車的情況,我們不告訴他,還馬上把車開走。本來我們與越方無什麼秘密可守的,只是當時越南採取“有奶便是娘”的政策,與蘇聯走得很接近,而當時中國與蘇聯卻是死對頭,還有一句“天上美帝,地下蘇修”,可見中國部隊的蘇聯的憎恨,所以越方想到中國炮兵陣地慰問等,我們都婉然謝絕,怕他們把情報交給蘇聯。冬副政委知道此事後,對我們說:怕什麼,就給他們看看中國的威風,不要老是被他們笑我們坐着蘇聯的69式老爺吉普車,我們既有北京牌吉普車,現在又有天津牌吉普車了。為一這事,他還親自同我坐着這新車到聯絡組給越方人員看,還請他們試坐新車,此舉收到很好的效果。從這件小事,可以看出冬副政委的靈活外交與圓滑的手腕。
空閒時,冬副政委經常叫我到他茅屋中坐。當時國內正在進行文化大革命,福建泉州“國立華僑大學”母校的同學寄來小報給我,說群眾分成兩派,一派支持韓先楚將軍,另一派擁護葉飛將軍,鬧得不可開交。冬副政委聽後很感興趣,講了葉飛將軍好多動人的故事給我聽,原來他是陳毅元帥三野的人,他是葉飛上將的部下,跟着他南征北戰,戎馬大半生。
因工作關係,我們常在一起,有時他到山中溪澗洗澡,不叫警衛而叫我同去,而且我們長的也有點像,不知底細的人以為我是他的秘書或警衛員;知道的人笑我們是兄弟。他聽到後,哈哈大笑地對我說:“那我們就結為兄弟吧!”我聽後大驚,連忙說:“你是將軍級的老革命,我只是一個小幹部,而且我是華僑,會影響你聲譽的”。他說:“華僑又怎樣?華僑大多是革命的,孫中山先生還說‘華僑是革命之母’,葉飛將軍就是華僑呀,你就是我的小弟,我認定了!”從此,他對我更關懷,上報中央軍委的外事月結也多叫我起草。
中國軍隊入越後,換上越南軍裝,這是作者陳湃
他知道我未結婚,有一次對我說:你學“唐伯虎點秋香”吧,我們野戰醫院中的女醫生、女護士,文工團員中的美女任你選,只要你喜歡的,你同我說,我幫你做月老。是的,我當時已到結婚年齡,而且我是軍官又是華僑,這兩個條件在當時是很吃香的,要找對象也很容易,而且有義兄冬副政委的幫助,更不用說了。可是正值戰爭,我們天天在路上跑,天上的敵機掃射,似雨點的子母彈灑落;路邊的定時炸彈、磁性炸彈,時刻都在等着我們,比有掩體的炮手還危險十倍,分分鐘都有犧牲的可能。而且我的任務是一而再地要入越作戰,不知何時結束,結婚之事,只能等到凱旋歸國之後。我向他細說了因由,感謝他的好意與關懷。 8個月的戰爭任務很快束,1967年秋天,中國空軍高炮一師完成任務歸國。我回到柳州,又要脫下空軍服,換上陸軍裝,隨廣州軍區陸軍高炮七十師(170支隊)入越駐守太原市,從此天南地北,我同冬副政委義兄失去聯繫。 二、珍貴的八條大人參 1968年秋,廣州軍區陸軍高炮70師在太原完成任務回國後,援越抗美戰爭基本結束,我的任務已完成,轉業回廣州“廣雅中學”當小領導,四年後又到了香港。時間一晃就是十年,1977年我已是香港一間大珠寶金行的經理了。一天,接到廣州堂兄的一封信,內中夾有我義兄冬副政委一封信,此信到我手時已隔了五六個月,紙質也變黃了。信的內容主要說別後思念之情,因為沒有聯繫地址,無從問候,後來在一本舊日記本中找到我廣州堂兄之地址,而試發此信尋找我的下落。信中沒有說明他現在做什麼,回信地址是由他夫人的工廠中轉交,我想他不便把軍中情況及地址告訴我吧。儘管如此,我還是熱淚盈眶,感激他重情重義。我隨即回信,說明別後之情況。很快就接到他的回信,內夾他的一張全家福。還寄來了八條吉林大人參。 1983年我舉家遷居巴黎,我們仍有聯繫,他知道我業餘寫作很高興,還寄來了一首詩,並介紹了祖國的新面貌。後來我再次搬家,遺失了他夫人的地址,從此又失去聯繫。 三、雷鋒精神處處飄揚 2000年夏天,法國醫生為內子切除甲狀腺時,不小心使聲帶受損,《人民日報》友人建議我們回北京“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治療,說那裡有一流的專家。於是我們關閉酒家一個月前往。我們在國內沒有醫保,估計國內的醫生知道我們是華僑,必定“要金要參”而高收費,於是我帶了6萬法郎(相當於8萬人民幣),外加一張金卡防備現錢不足用。
左起:潘迎春、陳湃、董雪星將軍
一下飛機,友人馬上載我們去五棵松解放軍總醫院,說專家們時間緊,過幾天可能又要隨國家最高領導人出國。專家們檢查後說,在此醫治半個月吧,聲帶慢慢會恢復的。友人送了我的一本《越戰親歷記》給專家,說我是援越抗美老兵。我亦乘機治療雙膝之風濕病。兩個星期的療程結束後,我以為要收兩三萬人幣的,哪裡知道醫院只收我們一百多元人民幣,說是優待老兵。三十多年過去了,還承認我這個老兵,使我心中暖洋洋的。
左起:馮清玉科長、陳湃、陳夫人張鳳興、董雪星將軍
隨後,我與內子應邀到哈爾濱後坐火車去大連,我想中途在鞍山停一天,尋找我的義兄冬副政委,碰碰運氣。但火車到鞍山時是深夜,人生地不熟,且人海茫茫,又沒有地址,哪裡去找呢?剛好在同一車箱中認識一男一女,男的是鞍鋼外勤人員潘迎春先生,他是“學習雷鋒班”的班長,他一口答應幫我找人;女的是張春麗小姐,她是哈爾濱人,在大連工作,她知道我們第一次到大連,無親無故,也答應幫我安排旅館並免費作導遊。真是雷鋒精神處處揚,使我非常激動!
火車到鞍山時已是深夜一點,潘迎春先生帶我到車站附近的“藍天大酒店”住下,答應明天早上8時到旅店來找我們。他真是一諾千金,早上8點準時到達後,馬上幫我打電話四處聯繫,經過近兩個小時的查詢,才在導彈八團的老幹部退休所找到一位叫董雪星將軍,但沒有冬雪星將軍之名。我們按照這地址,終於找到闊別33年的義兄冬雪星將軍。他見我突然出現在眼前,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一下子互相擁抱,熱淚盈眶!他馬上打電話通知馮科長來相聚。
上午,義兄帶我們去千山旅遊區一家高級酒樓吃野味。他告訴我:“我原來姓董的,因家庭反對我參軍,一時生氣改姓冬,退休後恢復董姓。”哦,原來是這樣,害得我這次找了兩個多小時都找不到姓冬的。我還有個筆名叫“冬雪影”,就是為了思念“冬雪星”義兄而起的。
他還告訴我,中國空軍高炮第一師從越南戰場回國後,到青海去守衛原子彈基地,後來又轉到蘭州,1982年才回鞍山,但此時已撤銷原來空軍高炮一師番號,改成導彈八團。他還說我們的導彈是精研的打得准,不怕美帝國主義的航母,它敢來侵犯,我們就敢打。後來我在歡迎中國海軍首次訪法的七律詩中有兩句:“艨艟自造僑胞喜,導彈精研魍魎驚”,就是受他的話啟發而寫成的。
下午義兄帶我去游市容,還設豐盛的晚餐招待我們,深夜我就離開鞍山繼續坐火車去大連。臨上車前,我對義兄和馮科長說:“十年後我再來鞍山看你們”,於是大家相約十年後再見面。
張春麗小姐(右)帶我們遊大連
火車於第二天早上抵達大連,果然見張春麗小姐在車站迎接我們,帶我們到酒店休息,並向單位請了假,免費幫我們導遊了三天。從此雙方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可惜後來我因搬家失去她的地址;但潘迎春先生的地址仍在,最近我們又在微信中聯繫上了。 四、三八式將星的殞落 2010年秋,我趁國家邀請我與內子去北京參加國慶61周年之機,為了實踐“十年後再來”的諾言,我們特地於百忙中抽出兩天時間,再次到鞍山會見我的義兄董雪星將軍。他事前知道我去的消息,非常高興,特地在鞍山最高級的鞍鋼“東山賓館”為我訂了房間。此賓館幾十年來因接待了不少國家主席,總理等高級領導人而聞名於世。義兄還派了空軍上士小李駕着紅旗牌軍車來,作為接送我之專用車。傍晚,他與嫂夫人在此賓館設盛宴招待我們,還請了原中國空軍高炮一師的參謀長傅恩濤戰友、馮清玉科長伉儷來作陪。闊別越南戰場43年的老戰友重聚,自然感慨萬端。
左起:上士小李、馮清玉科長、傅恩濤參謀長、陳湃、 董雪星將軍、董夫人、馮夫人、陳湃夫人。
晚上,小李駕着紅旗牌軍車載我們去看夜景。十年不見的鞍山市,此時高樓大廈林立,大街小巷燈火通明,七彩繽紛,似慶祝重大節日那樣披上盛裝。導彈八團的總部大樓屹立於繁華街道上,也光艷奪目,士兵在大門守衛森嚴。看到以前自己所在的中國空軍高炮一師,現在如此的脫胎換骨,我心潮澎湃!以前高爐林立的鞍山鋼鐵廠,現在已改造成先進的無煙工廠,鋼年產量大增,環境污染大減。鞍山,現在已成為全國排名30位先進城市之一,使人刮目相看!
第二天上午,義兄董將軍伉儷陪我坐着紅旗牌軍車去游千山。十年不見的千山,現在更加美麗,遊人如鯽。
因為要趕去上海參觀世博會;去越南諒山舊戰場拜祭陣亡老戰友;去韓、日、新、馬旅遊,中午我要離開鞍山趕回北京。在離別時,我再次對義兄董將軍說:“十年後我再來看您”。可是只過了五年,這位身經百戰的“三八”式老將軍,已於2015年12月22日,因病與世長辭,享年92歲。我是近日才知,遲來的噩訊,更使我悲哀,半世紀的友誼,五十年的手足之情,一朝永別,其痛苦之滋味,不言自明。
常言“近官得力,近廚得食”。董將軍雖然是我義兄,但我從來沒有向他提出過特殊要求,也沒有對人說起我與他結義之事,更沒有因軍中有人脈而搞商業關係,只以“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態度對待。相反,日理萬機的他,卻到處尋找我,事事關懷我,幾十年如一日。其友好之情,慈愛之心,風格之高,由此可見一斑矣!
董雪星義兄,走好!您到另一個世界再革命,完成未竟之志吧! 陳湃2016年11月29日星期二作於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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