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草城裡草
文:鈴兒響叮噹
路上,常看到綠化工人在路邊草坪里伺弄花或草,那神態和耐心勁兒比鄉下的農夫伺弄莊稼還認真。估計花草的成活率是與獎金過鈎的吧,是與是否會下崗失業有關的吧。
城裡的草命真好,嬌貴的像個小姐,有專人照顧,修剪、澆水、施肥,比比鄉下的草,城裡的草命好得不只百倍。我觀察過城裡草坪里的草,很像我們老家的“巴溝子皮”,它的這個名字,大概是因它多長在溝上溝里的緣故吧,它的根很發達,莖伸到哪裡根就扎到那裡,固土效果很好,像一個溺愛孩子的母親,緊緊地用根把土地抱在懷裡。
“巴溝子皮”在鄉下算是種優質燃料,但力氣小的人只能眼饞,因為它的根緊緊地抓着土地,不是用手就能薅出來的,一般需要钁頭刨。小時候媽常刨這種草燒火用,一是它的煙少,二是因它耐燒。小時候媽是這樣的,先將钁頭依在身上,往手心裡吐口唾沫,撮一撮,高高地扔起钁頭“嗨”一聲就刨下去。那時候的媽在我眼裡是很厲害的,好似她一使勁就能把地球刨個坑。
現在的媽老了,這兩年村子裡家家都種黃苓,媽說:“那東西咱種不了了,刨起來太費勁兒。”為這句話我還偷偷地傷感了一會兒,說這話的媽服老了,是真老了。
上學的時候我還採過“巴溝子皮”的種子,比芝麻粒還小點的種子,一粒粒緊緊地挨着,排着緊密而整齊的隊伍,像一個超瘦小超微型的谷穗。忘了一斤賣多少錢了,只記得最好的收集種子的辦法,是用啤酒瓶蓋,把蓋口朝上握在手裡,把草穗用拇指按在酒瓶子蓋的邊上,用力要適中,一捋一粒粒小種子就下來了。力氣大了穗杆就斷了,力氣小了捋不下來,還記得拇指為此被磨出泡來。力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亦不行,要恰恰好卻不是人人都能的。
這種草因為很少長在莊稼地里,就多會有個善終,從春天發芽到冬天枯黃,一生平安。它的花小,且沒有香味,也不好看,沒人動它。除了我媽那樣力氣大且挑剔的主婦也很少有人刨它,牲畜也不大吃它,因為它不鮮嫩,也不多汁。它悠然自得地經歷着春雨、夏月、秋風,甚至冬雪,但永遠不要奢望化肥,或人類其它的照應。地里的草就慘得多,常遭不測,一而再地被鏟掉。
鄉下來的老太太看着綠化工人精心伺弄草坪,感嘆着說:“別說人要好命生在城裡,就連草在城裡的命都貴重了,不管是草呀貓呀狗的,在城裡過的日子比人還好。”
鄉下的老太太看到的物質上的好,還來不及想到精神上的。即使想到了,也會一廂情願地想:“好吃好喝的,有人伺候着,有什麼不好的。”
但我想城裡的草是不快樂的。從春天始,剛長出新芽就被剪了,嫩綠的葉子未等長大,剛感受到春光,還沒來得及回味就被剪掉了。再長,再被剪,只剩一層層的嫩屍體。來不及抽穗,長種子。
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城裡有城裡的好,鄉下有鄉下的好。我說:“要做棵草的話,還是生長在鄉下的好,空氣好,而且好歹能有一個完整的人生。”
鄉下的老太太說:“也是,城裡人有城裡人的好,鄉下有鄉下的好,人就跟草似的,長在哪裡哪裡就是最好的。人一輩子,不能把世上的好全占了,做顆草也是。”
聽着鄉下老太太的話,聽出一個老理,人總得知足常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