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一介默默無聞的草民,真實姓名不僅聽上去土氣,寫下來還難看。但是自從我在2006年第一次上互聯網開始發帖以來,就一直用的是這個真名實姓,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在過往所寫的各種文章中,有不少觀點和一些網友相悖,因此我不僅是被磚頭伺候,更有些網友窮追不捨,見我的名字出現在哪裡,磚頭就扔到哪裡。 在這種情況下,很多朋友甚至好心的網友都勸我不要再用真實姓名發帖了,如果想上網寫點什麼,索性通通用筆名好了。我曾經也多次這樣考慮過,甚至連筆名也給自己想了好幾個,但最後都打消了這種主意。為什麼呢?其實真是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心裡始終放不下那些失散的朋友。 從東方到西方,這幾十年來,我所走過的人生驛站太多太多了——有的是長時間的停留,而更多的卻是匆匆地路過。我,一個平凡的過客,在這來去匆匆的人生之旅中承蒙老天的眷顧,在生命的各個短暫的瞬間都讓我交到一些沒齒難忘的朋友。 1988年,我隻身一人來到美國,身上只有100塊美金,在威斯康星州一個昂貴的私立大學裡四面楚歌,窮途末路。當時在校園裡的唯一的一個中國人,是一位東北來的訪問學者,是她,在自己的宿舍里為我煮了來到美國後吃到的第一碗米飯。大姐把所有的肉絲都蓋在了我的飯上,我端着那碗飯,才吃了一口,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流。也是她,給了我第一輛代步的腳踏車和第一件真正可以禦寒的羽絨服。 當時我的那顆心,真的不是可以用幾個字來輕易形容的。一年之後,大姐回國了,臨走時,她把自己所有的家當都留給了我。在以後的歲月里,當我的狀況好些了之後,我又把這些東西送給了那些比我還需要的同胞,我現在唯一保存下來的紀念品是她留給我的一個綠色的茶葉盒。她回國後來過一封信,之後,我就轉了學,她也不在原單位工作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失去了,這麼多年都失去了,但惦念她的那顆心一直都沒有失去,總是還想在哪一天當面對她說聲“謝謝你!” 90年代初,我生了我的女兒以後,得了一種奇怪的綜合徵,連車都無法開了,每一天都在死亡線上掙扎。看遍了當地所有的美國醫生,都查不出是什麼病來,所以很多周圍的人,甚至包括我的家人,都認為我得的是一種“自己思想上想象出來的病,”得不到什麼同情和安慰。只有一個我在伊利諾大學讀書時認識的中國女同學,碰巧也跟我患上了同一種類似的病。什麼叫“同病相憐?”我對這四個字的體會就是,當全世界都拋棄了你的時候,你還有一個人可以打電話去哭訴。我們總是把自己在中國城或是哪裡找到的藥名立即告訴對方,彼此分享着那些卑微的希望和絕望。最後,我不得不回國去尋醫問藥。幾個月之後回美國時,兩個大箱子塞得滿滿的都是藥,一箱是給自己的,一箱則是給我的病朋友的。沒想到一回來打電話去東部,那裡早已是人去樓空,聽說是她媽媽從中國來把她接回國去了。 斷了,又斷了。六年以後,我終於可以重新站起來了,而我那顆心,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放不下她,不知道她的病好了沒有?我是活過來了,她呢?這些事,連想一想都會掉淚的,真的。 在日子最艱苦的時候,一個從國內江南來的女同學,有一天晚上打完工後直直地躺在我宿舍的地板上,淚流滿面地對我說,“實在是太苦了,真的不想活了!”我身上也是沒有錢的啊,想遍了在美國所有認識的人,我居然無法開口向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求救!我只能用我的心,用我的話去救她。最後她從地上爬了起來,從死亡線上爬過來了。但是她現在在人生路上又走到哪裡去了?我牽掛着她。 細細數一數,這個世界上還有好多好多讓我牽掛的人。我在美國入鄉隨俗,早已成了美國人Cindy Lee; 但那個真實的我叫廖宛虹——是那些過去曾經相濡以沫的朋友所認識的那個人,她們只知道一個廖宛虹。如果她們也在牽掛着我,尋找着我,那麼我的真名實姓就是她們能夠找到我的唯一途徑。即便那些知道我在哪裡,卻因為各種原因不便跟我聯絡的朋友們,我也想讓他們看得到我,知道我在哪裡,在做什麼,在想什麼。 這二十多年來,我一直都是抱着這種想法在寫作。九十年代初,在我給家庭雜誌寫美國生活系列的時候,就有兩個一直在尋找我的朋友先後知道了我的下落。後來在給世界日報寫稿的時候,又有朋友寫信給報社,叫他們把信轉交給我——這就是奇蹟。在人生的各種奇蹟中,朋友之間的情誼是一種最特殊的奇蹟,而那失而復得的友誼豈止是地久天長?對生活我不敢奢望太多,但是當我可以確定,無論怎樣星換物移人世滄桑,但只要朋友還在我心中,我也還在朋友心中時,生活,就不再是那麼嚴峻;心,也就沒有那麼孤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