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你美麗的中國眼睛(7,8) 第七章一個中國男人追求一個中國女人的古老方式 不知不覺雪絨來到這個國家已有三個月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對於一個學生來說,那意味着從教科書的第一頁走向最後的期末考試的試卷;而對於教學大樓外的大自然來說,則意味着萬物從過去的綠葉蔥蔥走向如今的萬物凋零——空曠的田野里只剩下了被遺忘了收穫的南瓜和植被乾枯的根莖。曾幾何時,那些催生萬物,令人無比陶醉的炙熱陽光,現在卻凝聚着無比的冷峻和落寂,好像時時刻刻在提醒着人們,如果秋天的果實已經走向消亡,那麼冬天的雪花是不是會飄灑在明日? 人們身上的短袖汗衫早已換上了避風的秋衣,在橫貫校園的小街上,還偶爾會看到有的路人已穿上了保暖的羽絨服,儘管此時還只有雨沒有雪,但是寒意已經朝身軀和心靈襲來,它讓人們早早地意識到冷酷的存在。 然而對於雪絨來說,這幾個月,她的日子似乎是和自然朝着相反的方向在走:自然是由炙熱向寒冷走過去,而她卻是由寒冷朝着炙熱走回來;她剛來時受人輕視,孤獨無助,而現在卻是朋友成群,滿心溫暖。甚至當她偶爾用手摸一摸自己的雙頰的時候,指尖上都能觸摸到肌膚上那燙燙的青春的溫度。難道這一切都是在給自己暗示:她正在時鐘老人的指點下,一步一步地走向愛情? 每當雪絨想到“愛情”這兩個字的時候,心動會加速,頭也會暈眩。那個讓她在人生中第一次有這種脆弱得想哭泣的無力感的他,竟然會是那個讓她既陌生又熟悉,既討厭又好奇的英俊大男生藍塞! 就是這樣一個美國人,輕而易舉地就攻破了她自認為堅不可摧的心理防線,走進了她萬般期盼的美國新生活。表面上看起來,藍塞的這條路,的確是走得有些輕而易舉,但以美國男女關係大綱里的標準來看,他卻走得十分艱辛。對於普通的美國年輕人來講,三個月九十天的君子好逑期,已經可以算是地老天荒,極其不正常了。大多數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短則十分鐘,長則三五天早就把對方搞定:要麼談戀愛上床,要麼分道揚鑣,乾脆得很。哪像雪絨和藍塞這樣,磨磨合合,吵吵鬧鬧整整三個月,才有一個象徵性的互相小小擁抱一下的偉大進展啊! 但就是這樣,當雪絨仔仔細細地想起來,覺得這一切還是發生得太快,太速食化了。儘管自己來美國的目的明確:就是要找一個真正有良心的男人,但那個尋找的前提必須是媽媽所囑咐的,要“睜開眼睛”去找,而不是閉着眼睛去撞。媽媽講的“睜開眼睛”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雪絨的理解大概是她首先需要去學習各種各樣的婚戀課程並且去閱讀各種各樣的啟蒙書籍,並且在生活中,需要耐心地、慢慢地去觀察和考驗一個男人,絕對不能因為頭腦發熱一時衝動而做出錯誤的選擇。 那麼,自己有沒有像媽媽所希望的那樣認真地去觀察和考驗藍塞呢?當然沒有。只有一點她是十分肯定的,就是在剛開始時,她的確是給自己築起了一道心靈防線的。其實,這一道防線當她還在中國時,媽媽就早已幫她築起了,這道牆過去讓她抵禦了所有對她有各種企圖的男人的進攻。至於那道堅強的防線如今為什麼在三個月之內就土崩瓦解了呢?她想來想去,能想出來的最合理的解釋就是:藍塞根本就是一個讓她這種女人防不勝防的極品男人。 但是,親愛的媽媽,雪絨一直在心裡不停地對母親說,要是你也來過美國,你也像我現在這樣生活在這充滿激情和誘惑的密大校園,你也邂逅藍塞,你也面對過一個美國大男孩那樣新奇又浪漫無比的勇敢進攻,你也經歷了我和藍塞之間所經歷過的一切的一切,你還能睜開一雙美麗的眼睛,慢慢地、耐心地、頭腦清醒地梳理這一切,置身於這個瘋狂的漩渦之外嗎?媽媽,心,不是以眼睛看到的一切來維持跳動的;心,是野性的、感知的、無緣無故的,甚至是愚蠢透頂的,但那就正是心的全部所有!對不起,親愛的媽媽,我現在即便把自己的眼睛睜得再大再大,也是根本沒有用的,真的是沒有用的啊!因為我現在根本就沒有了眼睛,我早已辨不清方向,看不清藍塞,也看不見我自己了!媽媽,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有人說,生活是充滿戲劇性的。對於雪絨來說,她的生活本來就是戲劇。當她在愛情的懸崖邊就要跌下去的那一個瞬間,突然在半空中有人伸出一雙手,要阻止她往下墜落,而伸出這一雙手的人,就是中國男人吳雨。 那天下午,雪絨一直都在音樂系的琴房裡練琴,她練習的是教授指定的巴哈的一首無伴奏奏鳴曲。這首曲子雪絨已經練了好些天了,但是效果總是連自己都不滿意。她覺得自己最近總是把巴哈表現得太浮華,失去了巴哈本來應該具有的古典和嚴謹。可能是最近心情太浮躁的原因吧。 突然,“嗒,嗒嗒!”一聲長兩聲短,有人這樣在琴房的門上輕輕地敲了敲。雪絨一下愣住了,完全不需要轉身去看看門上小窗口外的人是誰,她心裡就已經知道:這一定是吳雨!她趕快走過去把門打開:果然是他!是吳雨! 如果說藍塞是以一種美國式的浪漫和調皮硬闖入雪絨的生活的,並且他走向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讓她無比錯愕和震動;而吳雨則是像水滴石穿那樣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漸漸地滲透雪絨的人生的。就像今天一樣,事先沒有任何暗示,他就萬里迢迢地從中國找到美國出現在她面前,就這樣,雪絨也一點都沒有感到驚奇。儘管由於雪絨出國然後又忙於適應新的生活,他們之間聯絡得比以前少些了,但是如果吳雨會因此就從她的生活中消失,從此不來美國敲門找她,那才會讓雪絨真正感到吃驚呢。 現在吳雨端端正正地站在雪絨面前,由於琴房狹小,房間的門一關上以後,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不少,這樣反而使雪絨和吳雨都有一點不自在起來。 就在這短暫沉默的幾秒鐘內,雪絨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吳雨,時光像突然被撥回到小時候那些天真爛漫的歲月,雪絨好像又看到了童年那個嘴巴有點嘟嘟往上翹的平頭小男孩子。 吳雨的爸爸是雪絨的小提琴啟蒙老師。當初,吳叔叔和媽媽都在師範大學裡教書,吳叔叔是音樂系裡的小提琴老師,而雪絨的媽媽則是外語系的英文老師。雪絨記得在她四歲的時候,媽媽有一天把她帶到吳叔叔家裡,想叫吳叔叔教她學琴。說來也有趣,當時出來給她們母女開門的就是那個小吳雨。一看到他那往上翹的小嘴,雪絨“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吳雨被雪絨這樣一笑,馬上把那翹起的小嘴一癟,扭頭就跑進屋子裡去了。 這就是吳雨留給雪絨的第一個印象。 後來她才知道,不僅自己學琴,吳叔叔也逼着自己的兒子吳雨學琴。但由於吳雨比她大一點,當然也就比她早一些開始學,所以他們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師兄妹。當雪絨開始拉第一個音符的時候,吳雨已經在拉鈴木的第二冊了。可是過了半年以後,雪絨居然後來者居上,趕上了吳雨。 吳叔叔看到自己的兒子學習進度遲緩,想用雪絨來刺激一下他,就索性把兩個孩子放在一起上課。由於家裡房間小,兩個孩子一起拉琴鄰居嫌吵,吳叔叔就把他們兩個一起弄到音樂系教學樓里的琴房裡去學。 所以,這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漸漸地就成了音樂系大樓里的一道風景。每天下午四五點鐘時,人們都可以看到兩個孩子在那裡一起進進出出。有時候吳叔叔不在的時候,兩個孩子要麼一起坐在樓梯上鬥嘴;要麼就是一起在外邊的花園裡邊玩耍。所有那裡的叔叔阿姨都管他們叫“那兩個小琴童”。 照常理來看,像吳雨和雪絨這樣兩小無猜的孩子到頭來都會成為所謂的青梅竹馬,而事實上,這兩個小琴童並沒有成為那種真正意義上的青梅竹馬。因為從看到吳雨的第一眼起,雪絨就討厭他那張翹嘟嘟的嘴。後來聽別的孩子講,吳雨的嘴是因為吃奶嘴吃得太多了才吃成那個樣子的。小時候,吳雨太愛哭,一哭起來,誰都哄不住,只有往他嘴裡塞一個奶嘴,他才會馬上停止大哭大鬧。不僅如此,聽說他大到不能再吃奶嘴的時候,就又開始吮手指,餓了的時候要吮,困了的時候要吮,連不高興的時候都要吮。就這樣,他的嘴就慢慢地吮得翹起來了。 聽到這些傳說之後,雪絨當然是從內心十二分地鄙夷這個愛吃奶嘴的小男生,每次看到他的臉就會想到他吃奶嘴的樣子。好在隨着時間的推移,雪絨漸漸不像小時候那樣討厭吳雨了,那是因為一些大人們永遠無法知道的只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情。 第一次是在雪絨九歲那年,她和吳雨一起去參加本市少年宮的才藝比賽,他們倆正好又是拉同一個曲目。照平時的功力來看,所有的大人,包括雪絨自己都認為,吳雨肯定是會贏的了,因為吳雨是個天才的表演家。在以往的匯報演出里,只要他一站在舞台上,總會比平常發揮得要好很多。再加上他個性沉穩,下邊觀眾再多,壓力再大,他也絕不會慌亂以致忘譜,彈錯,犯那些小孩子經常會犯的錯誤。 記得在比賽的前夕,雪絨和吳雨都在琴房裡練琴,練着練着,雪絨突然把琴往地上的琴盒裡一放,走過去照着吳雨的背上就打了一拳!還沒等吳雨知道是怎麼回事,雪絨又馬上坐到地上抱着膝蓋哭了起來。吳雨被她的舉動嚇住了,馬上蹲下去問她:“你這幹嘛呢?”“你幹嘛要哭啊?”雪絨還是哭,並且越哭越厲害。吳雨又問:“你不要哭了嘛,好不好?好不好?”沒想到吳雨越這樣說,雪絨哭得越大聲。這時吳雨也急了,“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嘛,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只要你不哭!”聽到這話,雪絨這才抬起頭來,抽抽泣泣地說:“你明明知道我要什麼,你還裝傻!大笨蛋!大傻瓜!大嘟嘟嘴巴!”說完,她就收起自己的琴跑出琴房去了。 第二天比賽時,在最後的總決賽關頭,跌破眾人的眼鏡,吳雨拉錯了一個音:失誤了!比雪絨差一分。雪絨贏了!她馬上成了本市少年樂團的第一小提琴手,所有的“小天才”、“小神童”的頭銜也接踵而來。雪絨因此踏上了一條職業小提琴手的人生道路。 比賽之後,吳叔叔對兒子失望透頂了,而雪絨的媽媽則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女兒的確天生就是學音樂的料子,這輩子非音樂莫屬。然而在雪絨和吳雨之間,雖然彼此心裡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雪絨事後從來也沒有向吳雨印證過她的判斷,也更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謝謝。雪絨對吳雨態度上的唯一改變,就是她不再那麼討厭他的那個翹嘴巴了,也決定從此不再罵他大笨蛋、大傻瓜了。對雪絨來講,吳雨既不笨也不傻,那可是明擺在那兒的事了。 到慢慢再長大一點之後,雪絨的爸爸已經跟她媽媽離婚了。由於雪絨和吳雨的琴藝日見精湛,吳叔叔就給他們找了個更有名望的小提琴老師,他們倆還是繼續在一起學琴練琴,直到後來先後考大學,吳雨考取了北京一流的科技大學,主修機械工程,從此就與職業音樂絕緣了;而雪絨由於媽媽身體的原因,就在本地一所大學念音樂,好就近照顧媽媽。雖然是在不同的城市裡,他們幾乎就像小時候一樣,從來沒有真正分開過。吳雨還是像哥哥一樣,每次寒暑假甚至連長周末,他都會從北京趕回來看雪絨,陪她練琴,帶她出去吃好的,還幫雪絨家做許多體力活。 兩家的大人,甚至包括對女兒嚴加管教的媽媽都很放心這兩個孩子在一起。特別是雪絨的媽媽,她知道雪絨從小就不喜歡吳雨的翹嘴巴,照她的判斷,如果這兩個小孩要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發展成戀人的話,早就成了,也等不到現在。他們倆的的確確像是兄妹,誰也不會把他們那種純純的友情想歪了去。 大學畢業以後,吳雨以極其優異的成績考取了美國麻省理工大學的研究生,留學去了美國,那是雪絨和吳雨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分開,但那也只有短短的兩年。研究生畢業以後,吳雨被美國三大汽車製造廠之一的公司聘用,很快就被外派到公司在中國上海分部的技術開發部並委以重任。後來也是他應雪絨媽媽之託,幫雪絨聯繫到密大的。在雪絨母親去世的那一段時間裡,他正被公司派往德國做一個合作項目,以後又頻頻出差,以致雪絨在出國之前,他們倆都沒有機會再見一面。但是雪絨知道,她和吳雨之間是不需要說什麼“再見”的,媽媽去世之後,吳雨就是她的親人,就是哥哥,無論她走到這個世界上的哪個角落,他們都是會再見面的。 所以,當吳雨現在突然出現的時候,她只從敲門的聲音上就能判斷出那是吳雨,一切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並沒有多少驚奇。 “你來之前為什麼沒有先跟我講一下,我好去接你?”雪絨打破了沉默。 “我走得匆忙,要在短時間內處理很多事情。”吳雨不經意地回答。 只有在跟他說話的時候,雪絨才有機會更仔細地觀察一下他。這個當年的小毛頭現在的確變了好多,首先,那翹嘟嘟的嘴巴早就不見了,現在這張嘴雖然還算不上什麼稜角分明,但是由於兩個嘴角都有些往旁拉,反而顯得比小時候有男人氣了。另外一個比較大的變化是他的近視眼鏡不見了,可能是用了隱形眼鏡吧,所以雪絨才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眉毛、眼睛和鼻子。還好,他的眉毛很有些厚度,很像他的爸爸吳叔叔;他的眼睛看人時雖然不像美國人那樣直截了當,但也絕對不躲躲閃閃。他臉上最有個性的地方應當算是他的鼻子了。雪絨聽別人講過,“男人之美,美在鼻梁”。正是因為那筆挺而又不顯傲氣的鼻子,讓吳雨的整個人都顯得很有一股中國傳統文化人的儒雅氣質。 “你呢?來了還習慣嗎?”吳雨問道。 “剛來時不太習慣,現在好多了。”雪絨很隨意地回答道。 “那你現在還缺什麼嗎?”吳雨再問。 “還好。如果我缺什麼會告訴你。”他們好像又在進行着過去吳雨在北京念大學放假回家來看她時的那種例行對話。如果這場對話還是在中國,雪絨一定會覺得很溫馨很親切,然而現在是在美國,吳雨還是用這老一套的方式跟她說話,不知怎樣,她心裡感到有點沒勁。 “你還在用那把琴嗎?”吳雨一眼看到了雪絨放在凳子上的那把小提琴。雪絨“撲哧”笑出聲來。“當然,難道你還想收回去不成?”雪絨說完,他們倆都一起“咯咯”地笑了起來。當年吳雨的爸爸吳叔叔好不容易托人從國外買來了這把小提琴來給他這個寶貝兒子,結果雪絨拉了一下以後也非常喜歡。沒想到吳雨就對他爸爸說,他恨死了這把小提琴,他和這把琴之間完全沒有“化學反應。”如果爸爸還要強迫他拉這把琴的話,他就從此不要學小提琴了!在兒子的威脅下,吳叔叔終於讓步,把自己兒子“恨死了”的這把小提琴給了不恨這把小提琴的雪絨。 這也是吳雨和雪絨之間許多的小秘密之一。雪絨知道,這天下無論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吳雨有的,如果她要,吳雨就一定會給她。 “絨兒,你以後可是要靠拉琴謀生的,還是需要換一把好琴的!” 聽到這話,雪絨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在美國,職業小提琴手的琴至少都是上萬的,她同學手上的琴還有好幾萬塊錢一把的。這對於一個窮學生的她來說,簡直有些天方夜譚了。想到這裡,雪絨馬上把話轉了開去:“你這次出差待多久?我帶你去我們校園裡好好逛逛!” “我不是出差,我要求公司把我調回底特律總部工作了。”吳雨還是像拉家常那樣隨便說着。 “天啊!那你爸爸媽媽呢?”雪絨這下才真的驚呆了。 “他們現在身體很好,又請了保姆,你就放心吧!” 雪絨現在真的無語了。她不知道吳雨這樣突如其來地來到她身邊,自己的準確感受究竟是什麼。一方面,她覺得挺高興,高興的是她從此在美國有個親人可以依靠了;但另一方面,又有些淡淡的擔憂,直覺告訴她,她好像從此不能再像一隻出了籠子的鳥兒,在這美麗的土地上毫無牽掛隨心所欲地飛翔了! 第八章哪個女人可以抵抗得了藍塞? 雪絨也說不清楚,自己當時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接受藍塞的舞會邀請的。從小到大,她參加過不少派對,但是這種美國學校里舉行的正式慈善舞會她還是第一次參加,所以她感到有些緊張。那不是因為她對自己沒有自信,也不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該穿什麼樣的衣服,化什麼樣的妝,頭髮又要怎麼打理。真正讓她感到不知所措的是藍塞,是藍塞邀請她作為自己的舞伴帶去的。在藍塞面前如何自處?這才是讓她真正覺得緊張的地方。如果她跟藍塞去了以後,兩個人又要一起相擁跳舞,要那麼近距離,長時間地與藍塞在一起,自己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藍塞那個冒失鬼又會對自己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別人又會不會把他們當成真正的情侶? “不行!”這是雪絨反覆思考了幾天之後得出的結論。雖然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被藍塞吸引住了,但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說對這個男人有充分的了解。雖然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覺得藍塞的確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人品也還不錯,但越是在這種情形下,自己的頭腦越不能發暈,還是要像媽媽說的那樣睜開眼睛仔細地觀察和耐心地尋找。喜歡也好,感覺不錯也好,甚至是有點愛上了,但“情侶”這一步還是不能輕易跨出去的,如果跨出了這一步,可就再也退不回來了。她非常了解自己。 但是眼下擺在雪絨面前的問題是,自己已經頭腦發熱地接受藍塞的邀請了,那要怎麼樣才能消除人們可能產生的這種情侶約會的印象呢?她立刻想到了吳雨。對,如果把吳雨帶上,並把黑眼蘇珊和莎拉也叫去,那麼我們一群人一起出現在舞會上,大家都會覺得我們是一群要好的朋友,當然也就不會把我和藍塞誤會成那種一對一的情人了。 在接到雪絨的邀請的時候,吳雨心裡一下猜到了這大概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在他來美國之前,就在網上看到了有關藍塞和雪絨的各種視頻和相關消息。就像他出現在雪絨面前並沒有讓她感到那麼吃驚一樣,吳雨也沒有覺得這些網絡八卦有什麼值得讓他大驚小怪的地方。想到小時候那一次小提琴比賽之前,自己還被雪絨打過一拳呢,現在輪到這個美國白痴來嘗嘗雪絨這丫頭的厲害了。以他從小到大對雪絨的了解上來判斷,雪絨是屬於那種外柔內剛的女孩子,她美麗,但有刺。更重要的一點是,她在對待男人上,一點都不糊塗! 可是,在網上看到的藍塞和在慈善舞會上親眼看到的藍塞卻有天壤之別!吳雨嚇了一大跳! 當藍塞從華麗的鍍金大門外走進來時,幾乎全場的女性都對他投去了注目禮。在網上看到的藍塞是濕淋淋的、狼狽的、傻乎乎的;而在現實中的看到藍塞則是英俊的、器宇軒昂的、極有貴族氣派的。其實和舞會裡其他男士相比,他並沒有比他們穿得更華貴。他上身只穿了一件泛着暗暗銀光的黑襯衣,兩個袖口都在手腕那裡認認真真地扣上,脖子上系了一條銀灰色的領帶,襯衣在齊腰以下全掖在一條裁剪得十分精緻合體的黑色長褲里。 吳雨聽到他身邊的一位白人女生悄悄地對她的一個女伴說:“我的上帝啊!他來這裡幹什麼?他應該待在電影裡!” 親眼看到了藍塞,又聽到這番話,吳雨突然對自己和雪絨都感到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你好!”藍塞向吳雨先伸出了手,“我是藍塞,很高興認識你!” “其實我在網上就認識你了!”吳雨很幽默地說,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藍塞一把把雪絨拉過來,摟着她的肩對吳雨說:“聽雪絨說你們從小就在一起練琴,是多年的老朋友。歡迎你到密西根來!以後我們大家都是好朋友了!” 藍塞的開朗和得體更讓吳雨刮目相看。當初在網上看到雪絨和他的那場鬧劇時,吳雨根本沒把這個“星巴克洋男”看在眼裡,想來他最多不過就是個美國白人混混罷了。但現在從他的穿着談吐來看,藍塞是一個家世相當不錯,聰明過人的男人。從他身上看不到美國富家子弟常有的浮誇和自以為是,而更多的是誠懇、幽默、有教養和紳士派頭。在那麼多女生的注目禮下,藍塞目不斜視,時時處處呵護着雪絨。就在這一瞬間,吳雨甚至懷疑自己放棄一切這樣來美國是不是來錯了? 從六歲起,當他開門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姑娘的時候,他就喜歡上她了。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雪絨並不喜歡他,並且雪絨媽媽那種對所有接近雪絨的男生像老母雞保護小雞那樣的防備態度,也讓吳雨萬萬不敢跨越雷池半步。他心裡明白,只要他斗膽跨出一步,雪絨就會永遠從他身邊消失。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只是像一個哥哥那樣幫助她,像一個男人那樣遠遠地望着她。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部電影就是《偉大的蓋茨比》,蓋茨比就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幻想着自己就是蓋茨比的中國翻版,雪絨就是露西。等他長大了以後,也要像蓋茨比那樣拼命賺錢,然後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頂天立地地站在雪絨面前向她求婚。當然,他和雪絨的結局不會像蓋茨比和露西那樣悲慘。他會和雪絨像很多很多幸福的夫妻那樣,一起快快樂樂地生活,一起倖幸福福地變老。現在雪絨的媽媽走了,不喜歡中國男人的那個保護者走了,他也如願以償,通過炒股獲得了大筆的錢財。雪絨現在隻身一人在美國,是他應該像蓋茨比那樣出現的時候了。哎,沒想到,露西的身邊已有了一位白馬王子,而且這位白馬王子絕對不是那個像垃圾一樣的湯姆! 這時,隨着音樂的華麗旋律,藍塞邀請雪絨跳舞。就在藍塞牽過她的手,扶着她的肩的那個瞬間,雪絨的全身震顫了一下,心臟好像突然縮成了一把小鎖。在開始的幾分鐘裡,雪絨的眼睛完全沒有辦法去對視藍塞,她眼裡看到的是舞會大廳里豪華的落地大窗和用流蘇稍加挽起的紫色金絲絨的落地窗簾;是璀璨的枝形吊燈和有着乳白色浮雕的天花板;她甚至還看到身邊伴隨着她和藍塞一起翩翩起舞的金色氣球——她覺得自己的頭開始暈眩,呼吸開始急促。 小時候,因為媽媽是英文老師,所以媽媽給她講的啟蒙故事幾乎完全是外國童話故事;看的電影,也幾乎全是迪斯尼的原版電影。稍稍大點以後,她開始讀小說,當然讀得最多的又是那些稱之為英美文學中的經典之作。雪絨最喜歡和讀得最多的又數簡•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艾瑪》和夏綠蒂•勃朗特的《簡愛》。 現在在舞會上,雪絨覺得小時候那些在心中遙不可及的白馬王子,那些奧斯丁小說里風度翩翩、魅力十足的優雅男人都突然從書中走下來,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共舞。她忘掉了和她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粗魯野蠻的藍塞,忘掉了在星巴克被他潑得濕淋淋的那個狼狽可憐的藍塞,也忘掉了在電腦上向她不停地發送小豬鬼臉的那個謙卑調皮的藍塞,現在在她面前的藍塞才是一個真實的從夢幻世界中走出來的藍塞。 雪絨全身的血液此刻都湧上臉頰,又從臉頰迅速奔向了全身!她覺得自己的整個身心都快要融化了,連握着藍塞的那隻手也開始出汗。她一會兒覺得自己像是伊麗莎白,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又像是艾瑪。當第一支舞曲驟然結束的那一瞬間,雪絨的眼睛一下定格在藍塞的臉上,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似乎在說:誰能抗拒得了這個男人? 雪絨的這個判斷很快就被證明是百分之百的正確! 剛一放下藍塞的手,跟她一起來的好朋友黑眼蘇珊馬上就走過去請藍塞跟她跳舞。雪絨記得有一次在網上跟黑眼蘇珊聊天時,蘇珊也像莎拉那樣對她說,如果自己放棄藍塞的話,她就會馬上去追求他。當時雪絨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但現在看來那不是一句玩笑,蘇珊是認真的。不僅是蘇珊,在舞會上毫不掩飾地想接近藍塞並對他公開表示好感和興趣的女生還多着呢! 看着這一幕,剛才被沖昏了頭的雪絨現在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地平線上。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慢慢地把自己掩藏在人群之中。 “絨兒,我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吳雨突然出現在她身邊,把她嚇了一大跳,同時也有幾分尷尬。她心想自己剛才和藍塞跳舞時那種像灰姑娘的淺薄樣子一定被吳雨看到了,現在真的不想再面對他。 又是一段抒情的圓舞曲奏起來了,在清新明快的節奏之中,吳雨牽着雪絨,從藍塞和蘇珊的身邊滑過,這是他們倆連續跳的第二支舞了。雪絨看見蘇珊的眼睛火辣辣地盯着藍塞,既迷人又性感,雪絨心裡隱隱泛起一種不安的感覺。 “絨兒,你不覺得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好東西,不僅你喜歡,別人也會喜歡的嗎?”雪絨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也完全不想去回答任何問題。她開始討厭這個舞會,好像這個舞會替她撕去了藍塞的假面具,那個美國大白痴的假面具,讓她看到了面具下掩藏着的一件稀世珍品。以前那個美國大白痴是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來挑三揀四,呼來吼去,並且可以隨心所欲地作弄一下子的;而現在這個白痴一下飛出她的圓周,突然離她十萬八千里,變成一個讓天下女人都要伸着脖子踮着腳尖去追逐去競爭的稀世寶貝。這種心理落差簡直是太大了。雪絨突然感到很累很累,身心的疲憊里浸透着不可言喻的沮喪。 “我想回宿捨去了!”雪絨對吳雨說。 “我們先到那邊喝點飲料再回去吧!”吳雨這樣建議。 他們拿了飲料,一起走到一個比較安靜的角落,雪絨慢慢地從吸管中吮着橙子汁,一句話也不想講。 看着雪絨那落寂的樣子,吳雨儘管心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中國人眼裡,特別是在中國男人眼裡,雪絨是那種萬里挑一的美眉。中國的老天爺給了她太多別的女人沒有的東西:美麗、聰明、冰清玉潔並且自尊自愛——那是多少中國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啊!可是這是在美國啊,雪絨畢竟是屬於有色人種,她的眼睛再嫵媚也是黑色的,她的皮膚再細膩也是黃色的,她的身材再婀娜也不是那種性感得噴火的。美國人,特別是美國男人,他們眼裡的東方女人全是一個樣,他們能看到雪絨的美嗎?他們能像中國男人那麼珍惜她嗎? 從頭上頂個小蝴蝶結的小雪絨看到如今像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那樣亭亭玉立的大雪絨,想着從小到大與雪絨之間的點點滴滴,吳雨心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無論是小雪絨還是大雪絨,對我來講,有一點應該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這輩子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要向她證明,一個中國男人可以比任何美國男人更懂得珍惜他所愛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