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27 车夫 卡尔加里驻瓦房店办事处 星期六我去大统华买菜,交了钱往外走,看见前面一个背影很婀娜,我追上去一看,这不是马宽宽吗?
宽宽几年前在卡尔加里住过,走了好久了。我前几年没事儿,写了部长篇,中间还穿插了些她的故事,写了一半的时候翔子说他认识一个导演,在找一个剧本,我就开始把长篇往剧本上凑,增加了很多场景对话,最后写乱了就扔了。这期间我给宽宽看过稿子,问她写了这么多私事,在不在意。宽宽翻了翻说不在意,不过,你把我说的那么漂亮,我真有那么漂亮吗。
宽宽看书不快,我不知道她怎么随便翻几页就看出我在什么地方说她漂亮了。当然她本人比我书里写的漂亮。宽宽自小学跳舞,不仅有一张漂亮的脸,而且和所有的跳舞的人一样,因为长期的专业训练,她们的美貌看上去更有内涵,所以更能保持长久。我认识宽宽的时候,她应当有三十出头了,看上去还要年轻,像是个小孩子,只有开口说话,你才会从她的声线的宽域处听出一些生活坎坷。
宽宽在北京的日子本来很优裕,爸爸妈妈都是清华大学的教授,老公的爸爸当时是主管哪方面的国务委员:我忘了是谁了,如果你给我一张照片,我可能还能想起他的名字。结婚以后她就不再跳舞,在华夏出版社做编辑。虽然是编辑,从来也没出过什么正经书,主要是负责阅读一些新手的投稿,如果觉得好,再把这些稿子向资深的编辑推荐。她跟我说,这个工作看起来可有可无,是出版社专门给她这样的人安排的位置。目的不是为了发现什么好的作品,而是通过这种安排,和一些重要的人物保持一种私密关系。
宽宽说如果让她现在选择,她一定不会犯当时那种错误。她会老老实实跟老公过日子,生两个孩子,在北河沿大街那个白墙灰瓦的院子里过到老。现在也有可能在温哥华洛杉矶这些地方买个房子,孩子长大了出来上学,她会跟老公出来看他们,也有可能每年在西温住几个月,但她的家会在北京,院子里会有老槐树,树荫下会有鱼缸,她会在树下的躺椅里午睡,搂着她那只大黑猫,石头茶几上的稿子被风吹落一院子,铁观音凉了,又被下午的太阳晒热,这样过一辈子,可不挺好。
但年轻的心,总是容易被特别的事情打动。那一刻心悸,我们就叫它作爱情。有一天你老了,会觉得好笑,不可理喻。可是如果理智可以衡量,又怎么会有爱情。就像宽宽自己所说,那时候的心,就像一团浸漫煤油的棉花团,爱情的火花一点就着,她只看到火焰的美丽,谁在乎它会烧成一团灰。
出版社新年的晚会上,宽宽认识了赛车手,两个人无可救药地相爱了。后来我们讨论这个人生长剧的时候,常常会归结到两个人为什么会相爱这个根本问题上。虽然阐述的角度不同,但归根结底的意思是一致的。那就是爱情是一种对距离和差距的审美,或者说是对双方能力的一种仰慕。这种距离和差距,把对方形象中的美好一面极度放大,让你产生一种向对方无限贴近的冲动,再加上一点点性的调和,就产生了爱情。所以爱情是一道精神的毒药,性只是其中可有可无的一个调味品。
我们上次说到这的时候大家都笑,说如果年轻时候就把爱情看到这么破,是不是就会很明智,做出的选择就更理智,可是如果那样,世界上还会有爱情吗。
宽宽跟赛车手在卡城的那几年过的并不富裕,胖大妈山的生意时有时无,不怎么赚钱,好在两个人来的时候都带了些钱,生活不算太窘迫,可是两个人依然常常吵架,我有一次去正好赶上了,谁也不开口说话,地上都是盘子碎片。
赛车手坐在轮椅上不理我,宽宽说请进,我想走,又觉得赶上了,就这么走不合适。只好帮宽宽收拾,一边捡一边说你们俩怎么回事儿,吵架也不能摔东西啊,等等,这样一人一巴掌谁也不得罪的话。
后来宽宽开始哭,赛车手也哭,我只好陪着哭起来了。几天后他们请我吃饭,为失礼表示歉意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好了,但是我心情很长时间都无法从阴影中解脱,他们一直想法哄我开心,但我心事重重,因为我从他们的爱情故事里,看到了一个无奈的众生相。
这个故事的结局虽然平乏无趣,但是总算皆大欢喜,宽宽原来的老公和他的新婚妻子,还有宽宽原来的公婆,后来都分别来卡尔加里探望她,看到宽宽过的不是很宽裕,还接济了他们一下,也表示对她多年前的不辞而别的理解。那次他们在亚洲轩吃饭,可能是为了缓和下气氛,拉了我去做陪,他公公说的话让人感慨,他说你们那时候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做事不就是这样。冲动鲁莽,不考虑结果,考虑不到别人的感受,但是我不生你们气啊,谁还没有从小孩子过过啊。
公公一家走了不久,两个人决定回中国了。我送他们去机场,两个人对我这些年来对他们的照顾表示感谢。其实我也没干什么,我陪他们吃过几次饭,他们打架的时候帮着收拾碎玻璃。这种事我不止做过一次,也不是仅仅对他们:我是卡尔加里著名的知心姐姐,这都是因为我是个好听众,可以耐心聆听双方的倾诉。而且我有个优点,就是知道两口子吵架以后,其中一个跟你说对方坏话的时候,你可以评论,但是千万不要附和,因为过几天他们两个好了就会核对口实,这样你永远不会落入尴尬的境地。
两个人决定去大理开个客栈,说这个也是得到我的启发。我有个朋友在大理开客栈,我在不同的场合说过这事儿,他们觉得挺好。一个是远离北京,容易忘掉囧事,也免得在街上和旧人偶遇。而且,宽宽跟我说,她觉得她爱上他那年,就是因为年轻的她对平凡生活的逃避和对新生活的向往,而经过那么多年漂泊的磨砺,她现在很想回归原来那种平凡的生活。
她对各种生活这么多的解释和定义,让我对她现在的选择有些担心,因为那年我已经四十奔五了,隐隐约约地开始领略随遇而安比自作聪明的选择更可靠这个道理。可是这样的道理都是要靠熬年纪来自己体会,别人说的又有什么用那。
所以我在大统华看到宽宽,确实有点儿下了一跳。我左右看看,没有见到赛车手。我想问她,可是突然意识到我们有几年不见,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无拘无束交谈的默契。我犹豫了一下,只好从问候孩子开始,我说我记得你去了大理,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一个长的像爸爸,一个长的像你,现在怎么样,都长高了吧?
宽宽同情地看着我,说什么情况,你要检查一下去了,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了?我是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而且我还带她们去北京看过你,你给了她们一人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连衣裙。最关键的是,这些事情,都是以后才发生的事儿。我现在还在卡大上学,还没结婚哪。
她的话让我恍惚,我怀疑我是不是记错人了,还是记错了故事。我有一点儿难为情,不过也不是很介意。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从一个城市走入另一个城市,在我的舞台上频繁上演着多部场景剧,我和一群人说再见,又和另一群人朝夕为伴,一群人匆匆走出我的生活,另一群人离开了又出现,更多的人分开了就不会再回来,而许多人终究会被我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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