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记住的小时候的事儿越来越少了,前几天中国历史博物馆的几个年轻人来找我,希望我把还能记住的事尽快整理出来,说我是中国近代宝贵的历史资料,我挺生气的,说我又不老,不要催我。他们说不是怕你死了,主要是通过观察发现,你已经越来越傻了。
我童年的时候在瓦房店度过,那时候小地方都是无法无天,有政府有法律,但是很原始,大家靠人类作为群居动物在几十万年以来形成的规则生活,也过得去。说明一个道理,人群生活在一起,其实不需要什么管事儿的,规矩都写在基因里里了,大都是良民,恶棍是少数,而且因为恶棍喜欢打架其实都活不长,为了这几个恶棍专门找一拨人来对付他们其实得不偿失,一旦这拨人和恶棍串通起来良民们就陷入万劫不复地悲惨境地。
总之我印象中的瓦房店就是这样,一切浑然天成,像个桃花源,大家幸福生活着,今天有人说起交通规则的事儿,我想了一下,我们那也没有交通规则,好像红绿灯也没有,不过赶巧了,也没有车。有一天我跟我姐姐去取牛奶……说到这不得不多说几句,我们那时候订的奶,要到奶站去取,因为没有冰箱冷库,而且奶牛只有早晨才产奶,产了就装瓶,马上就取走,所以我们家每天都是我姐姐一大早去奶站。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起早了,赶上了,跟着我姐姐就去了,离家不远,大概走个半个小时的样子,不过也难说,听说时间是相对的,小时候的时间比老了的时间走的慢,我现在每年过的感觉,就像以前两三个月的样子,要是这样算,那奶站离我们家,按现在的时间算,也就十分钟不到的样子。
就这十分钟的路,差点让一个天才就此夭折。已经到了奶站了,就在路右手边,转身进门这功夫,我突然挣脱我姐姐的手,朝马路对面跑去。马路对面是一个副食店,我妈妈带我去过,给我幼小心灵留下对瓦房店商业设施的唯一记忆,我想当然地以为这一次还是去那儿。我跑过马路,我姐姐在路这边大喊,让我回来,我于是转身往马路这边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又过了四五十年,我一直无法回忆起到底怎么发生的,我估计场面一定很可怕,所以我的大脑把这部分记忆屏蔽掉了。我只记得我从大卡车下面慢慢爬,腿很软,像做梦一样,越使劲越慢,终于爬出来,站起身来,有点懵,司机冲过来,上下检查,确定我一切完好,骂了一句操,一步迈到我姐跟前,照我姐姐屁股狠踢了一脚。
我姐姐老大,从小带我们在江湖上混,遮风避雨,替我们吃了很多类似的苦头,所以长大了变得异常坚强勇敢,一辈子不会哭。我从小被人保护惯了,所以就比较怂。不过也可能天生就是这个脾气。我刚才讲了,瓦房店这个地方那个时候就是原始社会,幸存下来靠的是遵循基因里写就的生存法则,从这个意义上说,“怂”跟“横”比较起来,其实是更优越的基因,因为横的人在冲突中不知道退让,总有一天会死在更横的人的刀下,在丛林法则盛行的地方,最后只能有一个横的人活下来,高高在上,这就是那个最无法无天最心狠手辣最身强力壮家伙,其他的幸存者,总要在一生中某个时刻,低下高贵的头颅装怂过关。
我是满族,有时候跟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被围攻,说我们祖先入侵中原的时候如何野蛮,扬州八日杀了多少汉人。每到这时候我都首先道歉,然后跟他们说,你们不要跟我装高尚,我们北方野蛮民族入侵中原的时候,那些抵抗的,不留辫子的,汉人中的英雄,都被杀光了,你们这些人,都是苟活者的后代,你们的祖先要不就是助纣为虐的汉奸,要不就是举手投降的怂人,最好不过的也是那种谁来了跟谁过的软骨头,而且不是这一次,你我的祖先一样,在几千年历史中,每一次改朝换代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货。我们都是怂人的后代,是卑鄙的幸存者,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怂人们听了,果然又一次低下了高贵的头。今天是六一儿童节,讲个小时候的事儿庆祝一下,嗨我老了,动不动就说以前的事儿,谁都不许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