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尚囧) 到了傍晚,这雨夹着雪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车老从地下室上来,走到门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又看看天。面无表情地回屋了。他趁着周日休息,自己装修地下室,干了一天了。这活说累也不太累,就是腻歪,整个夏天的休息日一直在鼓捣,到现在也没有眉目。反正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地重复,总得干点什么,所以也没什么着急的。他回屋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好是国内周一的早晨。 “今天是国内中秋节”,他对老婆喊了一句,老婆正在看国产电视剧,白了他一眼,又继续看下去了。 车老讪讪地打开冰箱,别说月饼,连旺旺雪饼都没有。他愣了一会儿,就顶着雪出去了,在快餐店要了两个汉堡,拿回家用擀面杖擀两下,汉堡显得不那么厚了,车老翻着看看象不象月饼,又擀了两下。买汉堡时要的是套餐,还有一杯可乐,他又冲下了地下室,拿着几个高脚杯上来,把可乐倒了进去。高脚杯还是上周在yard sale上2块钱买的,老婆埋怨了他一下午,不是因为杯子是塑料的,而是只有5支。他心里嘟哝,不少一支哪会是这个价格?嘴上却和颜悦色地说:这是日本的吧,日本的酒杯都是单数。老婆当时就把鞋扔在了他脸上:你他妈忽悠谁呢,日本人喝酒是用高脚杯吗?车老没敢看他老婆,看着鞋,是左脚鞋。 高脚杯在节能灯光下灼灼闪烁。可乐在杯里沙沙作响,车老微微笑了笑,那是满意的笑容,还没等笑容自然结束,老婆又把鞋扔在了他脸上:又忽悠我是吧,你说这是喝日本清酒的,清酒是棕色的吗?车老注意到这次还是左脚鞋。 “应该是右脚“ “什么?”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野猪打来的,野猪跟车老住一条街上,虽然跟他不是一个公司,但他俩每天坐同样的公交车上下班,熟得见面连招呼都懒得打了。野猪是他给起的外号,野猪长得矮、胖,小眼睛、还易怒。 “今天中秋节,你咋过?有月饼么?” 野猪说话跟他长相差不多,短促有力。
“有啊,我温哥华朋友给寄来的“ “有蛋黄莲蓉?”野猪不依不饶。
“嗯,是美心的。”那年同学带来那盒美心月饼给车老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那个盒子依然摆在壁炉上边。 “哦,是么?”野猪还是没忍住失望。他顿了一顿,“我这儿没有月饼,有煎饼,我老婆自己烙的,还有两瓶啤酒,你过来一起?“ 两瓶啤酒对车老,或者说大部分新移民都是一个诱惑。车老喝不多,但喜欢喝。微凉微苦丝丝缕缕的下去了,一会儿,微热微红忽忽悠悠的上来了,他每次都会慢慢体验这种感觉。野猪老婆说她家野猪“每天都喝呢”,一周喝一瓶呢,每天用量杯量,要47.14285714285714毫升呢。 “女人就喜欢炫耀”当时车老就想,又叹一口气。 “不去了,外边下着雪,太冷了,而且,我这儿还有点日本清酒。” “好吧。” 野猪垂头丧气地撂下了电话。 车老也撂下了电话,看看窗外,雪愈加紧了。
第二章 跟野猪说声再见,电话还没放下,在车老的手里就又响了。车老觉得什么有点儿怪,还是对着电话喊了两嗓子: 喂?喂?这时车老注意到是后屁股兜里在响,哦,是手机。 车老在后屁股兜里掏啊掏,掏出来了,原来是老商。 什么事? 听到车老的声音,老商笑了,脸上的皱纹幸福地舒展开来。车老的声音磁性宽厚充满爱意,每次给车老打电话都是老商最高兴的时候。老商前一阵回卡城,本来说好了要跟车老一起喝三次酒的,后来只喝了两次,老商就病了,咳嗽,发烧,吃什么药都不好,去了唐人街看黄药师。黄药师听说是从北京来的,看都不看就给开方子,说是在北京住长了,PM2.5依赖,回加拿大不能超过两个礼拜。老商问是中药还是西药,医生说都是,也都不是。有人在家里装修地下室剩下了干墙粉,团成个小球,含服,关键是要赶紧回北京,要不青岛东营也可以。 老商在前台取了药,看着干墙两个字嘟嘟囔囔,伸手去拿前台小姐的笔,小姐在老商手上啪地打了一下,下巴一抬,说笔筒里有。 老商哏哏地,不知道是笑还是咳嗽,挑了一只红的,在瓶子上划拉了几下,把药瓶给老婆看,老婆看了老商把干墙改成干嫱,瞪了老商一眼就去脱鞋,老商趁老婆哈腰,扭身跑了。 老商回到北京,嗓子就好了,嗓子好胃口就好,饭量上来了,体重也上来了,早晨起来洗完澡照镜子,喊老婆:老婆老婆。 老婆没答应。又喊:老婆老婆。 老婆进来了,一只手拿一只鞋:你喊什么。 老商说:咱家镜子怎么了,你换新的了? 老婆凑过去仔细看看,说:没换,你看,这漆,这做旧,这made in tang dynasty。 老商说:那怎么回事儿,我6 packs怎么不见了。 星期天早晨老商起得晚,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热闹,张太你上班去了。刘姐你送孩子去啊。王妈你街舞去了。爱马妹子老日没见了,你这胸又换大号的了,哏哏哏哏。 赵哥五大三粗,早起遛狗,老商看见赶紧起来溜进屋,关紧门,趴在猫眼上往外看。 老婆要出门,蹲在地上擦鞋,先擦右脚,再擦右脚,抬头问老商:你干什么,你以前跟赵哥不是挺谈的来的吗?成宿成宿地聊。 老商脸红了,左脸先红,然后慢慢漫过鼻子,右脸也红了,老婆看着老商的脸若有所思,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鞋。老商说,你等一下,我去给车老打个电话。 车老有两个电话,一个是座机,一个是手机。座机在后院,老眼来了,说好了一起赏月,车老在后院摆了桌子,桌子上有一盒月饼,五仁的,去年中秋节完了降价买的,刚好放了一年。五仁月饼一定要放,但是时间也不能超过一年,超过了就有油卡拉味儿。 手机在兜里。 老商决定打手机,在北京一拨号,车老的屁股兜就响了,车老掏啊掏,掏出来了。真巧,真的就是老商唉。 什么事儿?车老问。没事儿。老商说。 没事你给我打电话。车老说。我问问上次我病了,你给我的药还有吗?老商说。 我什么时候给你药了?车老问。什么药?老商问。 那你给我打什么电话?车老问。什么电话?老商问。 我们这下雪了。车老说。北京天晴了,月亮好大好圆啊,老商说。 你在哪儿?车老问。啊?老商问。 第三章 午后的阳光光像柔情一样的温暖,老眼左手拉起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右手又拉起她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左手上,四只手一只膝,紧紧相拥,搞的老眼一时糊涂,有点感觉不出来哪一只手是自己的,哪一只是人家的了。 中秋节睡得晚,老眼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今天暖和,阳光明媚,卡尔家里终于盼来了今年第一个真正的夏天。老眼和她在后院晒太阳,老眼老了,走不动了,原来还可以经常去山里照个相,在朋友圈上发一下,现在不行了,上次进山的时候又扭了腰,所以只能在房前房后走走,老眼的房子是东西向的,早晨一般就在前院,下午一般就到后院,时间长了,邻居们都管他叫向日葵。 朋友圈上有的时候还会有私信,都是以前的色友,问有没有什么近照。以前问这问题,老眼拎起像机就进山,冬天照雪,夏天照湖。 现在不行了,只好给车老电话,借人家几张照片充数。 车老找乐还行,照相差点,常年累月就那么几张,一般两边是山,中间是水,山上是雪,天上有云,花色鲜明,蓝天深重,老眼拿去了,再加上点评,朋友们一通点赞转发,日子就这么慢慢过去了。 不过今天下午的日子有点特别,老眼觉得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什么渴望,在后院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在脑海里若隐若现,好象年轻时候想过光阴似箭这个事儿,所以给自己安排了个远大前程,那个事情高于荣华富贵,应当有关于宇宙的起源和生命的意义,老眼当年被打成右派,在牛棚里饿了就睡的时候,进行了一些哲学的思考,后来回城生活越来越好,锦绣佳肴,美女如云,慢慢就忘了。 突然这四只手一只漆的拥抱,让老眼回忆起牛棚里的某个场景,虽然不再栩栩如生,但依稀感觉岁月如梭,应当把这个事情做完。 晚上老眼给北京打了个电话,主要是问了问结婚的事情。 老眼说这一辈子爱上了大概有十二个女人,现在年纪大了,问还能不能办下正式的结婚登记手续,娶了金陵十二钗过门,君菲芝祺,霞玉芳红,大家一起过,互相也有个照应。 北京那边回了,说您老还挺花的啊,不过四九年以后,我们颁布了第一部婚姻法,就只能一夫一妻了。 老眼听了很伤心,说那我就跟她一个人登记吧,四只手一只膝。 北京说您把户口传真过来吧。 半夜的时候,北京那边来了电话,说您户口上这个老眼婚花是您,那老眼秀花是谁啊? 老眼说就是四只手一只膝啊,我这不是要跟她登个记嘛。 北京说,那不用了,您这名字都在户口上,说明早年已经登过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