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我的一個朋友,講述了他的一段經歷。 有一次,他開車在路上行駛,被警察攔住他的車,要求檢查他的行車證件。在加拿大合法開車必須三證齊全,即車證、駕照和保險單。他當時身上只有前兩證,保險單他已經買過了。但保險公司說是寄給他了,可他卻一直沒有收到,他去找過保險公司,都沒有一個結果。警察看他三證不全,當即開出5000加幣的罰單。勒令他去交罰款,不允許再開車,否則要受到更嚴厲的處罰。當時,任何解釋都是無效的。只能接受警察罰單。當然,被罰者對警察罰款不服,可以上訴到法庭。由法官最後裁決。 我的朋友決定申訴,但先要取得證據,證明自己沒有過錯,這就需要找保險公司出證明,證實自己確實已經買過汽車保險。我的朋友英文不好,以前,自己去找保險公司不果,可能就受語言限制。這次,他找個英文不錯的朋友幫助他。但是,保險公司依然以保險單寄出為由,推說他們沒有責任,讓我的朋友去找郵局解決。退一步說,即便保險公司對保險單郵丟沒有責任,但總還是有義務證明原本真實的事實。 然而,他們與之交涉的西人,是個任憑你如何解釋,卻都不能溝通和理喻的本地人。我朋友心中有些怒不可遏。但在加拿大無論你多麼有理,一旦失之冷靜,有過激行為,你反而會受到警察制裁。萬般無奈,我的朋友去求助一位西人朋友,她叫Alice,是一個中學教師。Alice了解了事情的由來,當即打電話給保險公司,她措辭嚴厲,指出他們的做法無理,警告他們同樣可以被指控。結果,Alice的一個電話,就把困擾我朋友多少天的難題,一下子解決掉了,方法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 與中國人的想象不同,Alice不認識保險公司什麼人,更不是靠有什麼背景給保險公司施壓。她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學教師。在我朋友看來,唯一使她說話起作用的,就因為她是個西人,一個地道的本地人。她熟悉當地的人和事,從語言習慣到處理問題方式,都是徹頭徹尾的本地化。所以,我的朋友對我說:你想認識這兒的主流社會嗎?告訴你吧,開罰單的警察,汽車保險公司、還有Alice,他們扮演的都是主流社會角色。是你能感受到的當地主流社會縮影。我朋友說這話時情緒蠻大。 朋友的話,引發了我對新移民該如何面對主流社會這一問題的思考。 什麼是主流社會?應當說是指占主導地位的社會群體和社會意識。加拿大的主流社會,當然還是西人的和西方的。不過,並非唯有國家政治團體,或只及國會議員、銀行家、社會名流等上層社會,才稱其為主流社會。主流社會是社會的廣泛與集合,體現於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比如說本地人和本地化,則是主流社會在地域生活層面的體現。所以,像我朋友那樣,他就是在與本地人的碰撞中,感受到當地的主流社會。 很多人移民加拿大後,希望被主流社會接受,或者說要融入主流社會。有人意識強烈,有人則是一種潛意識。我無從知道人們都在怎樣理解主流社會,或在怎樣接近和接觸主流社會。是不是進入加拿大政府機構做事,到洋人開辦的公司工作,或交了洋人朋友,就是融入了主流社會?我想不應如此簡單理解。我倒覺得,融入主流社會對很多新移民來說,是一個複雜和漫長的過程。而且,一味想融入主流社會,這樣想和這樣做的真實意義是什麼?這也是值得思量的。 語言、文化和社會生活背景的差異幾乎給所有新移民都帶來煩惱和困惑。兩個陌生同族人碰面,只要用同族語言說話,三言兩語,就能找到一個溝通的話題。我在語言學校學英文,學員多來自東歐、南亞和南美,除了課堂上英文學習交流,真正意義上交流都在本族之間。一位英文非常好的朋友告訴我,他與本地出生的同事工作交流和生活接觸沒有任何語言障礙。卻很難加入到本地人之間本地化的交流中去。因為文化差異,不知道東西太多了。 有一年聖誕節,Yonge街一家劇院,將演出一場歌劇,內容是西方鬼節的故事,該劇已上演599場,將要演出的是第600場,也是該劇目從此最後一場演出。因為是西人文化活動,我很想實際感受一下西人社會是怎樣一個氛圍。但是,我沒有票,也不知道去哪裡買,那晚,只好到劇場堵票,碰運氣。 演出前一個小時,我就守候在劇場門口。半小時後,觀眾開始入場。人流不斷,我像置身於外國某些電影場景那樣,周圍晃動着洋頭髮,洋眼睛。先生衣冠楚楚,小姐濃妝艷抹。那天很冷的,但從豪華轎車上下來的女士,都身着華麗且十分袒露的晚裝,在男士陪伴下款款走來。個別拖長裙的,有僕人在她身後輕步尾隨,小心翼翼地提起拖地部分。平時想得出的洋人面孔,在這時都看得很真切。 我希望有人退票,還特意手裡攥着一張紙幣,那樣子足以讓人看出我是在等票。我也在尋找華人面孔,心想若碰上個說漢語的,或許更可找到進場機會。偶爾見到幾個左顧右盼的單身,手上拿着入場券,我自然湊上前去一問,其實都是在等人。直到入場結束,沒有人退票,也沒看到一個同族面孔。清一色的白人社會。我還奇怪,加拿大是個移民國家,那些有色人種哪兒去了?我更覺得中國移民人數也不少,不乏有錢的富人,怎麼在這樣的場合里卻也都看不見? 雖然我沒能看演出,這本來也不是我的目的。不過,置身於當地“主流”人群之中,想來也是挺有趣的。可我也在想,連西人社會中最平常的公眾活動,都沒能自由地加入進去,談融入主流社會未免有些滑稽。那場歌劇演出的鬼節故事,其實非為我所喜愛或肯去欣賞,似乎也就沒必要為融入“主流”而去接受它。但這卻不合乎“融入”主流社會的要求,你要“融入”主流社會,就不應拒絕或排斥主流文化,不喜歡,也要變得喜歡。不欣賞,也要學會欣賞。說白了,要融入主流社會,必須接受主流文化,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困難的。 大約一段時間後,我的朋友約我去喝咖啡,他告訴我,他的事情解決了。那天法院開庭,還是Alice陪他一起到庭。不過,那個執法警察沒有到場。在加拿大,遇到對交通執法申訴,執法警察不到場,通常有利當事人申訴。當法官看完了申訴證明材料,幾分鐘內就做出裁決,判決罰單無效。Alice在場沒有說話,也不再需要她說什麼。 我反問我的朋友。“這件事換一個別人又會怎樣呢?”我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情本來沒有那麼複雜。放在別人身上,未必一定要找個西人才能解決。我說的別人,特指某位“融入”主流社會的中國人,“當然。”我的朋友不否認我的看法,他接下說:“可是,加拿大就是這樣一個國家,循規蹈矩,一切都講法律和證據。新移民受多種因素局限,很難真正了解各種法規,更缺乏當地處事經驗。尤其是和本地人打交道。” “而且,”他繼續說:“就說種族問題,掏出我們自己的內心,面對西方社會白人和非洲黑人,我們的心理感覺會一樣嗎?有誰能徹底否認自己沒有種族意識。”他的話很直白。“因此,好聽點說,我無法相信,保險公司那個固執的西人,他面對我的中國人面孔,他腦子裡沒有種族的偏見。”我的朋友如是說。 我贊同朋友說法。新移民來到加拿大,將會遇到各種各樣問題,有些看似簡單的,卻包含深刻社會性問題。因此,面對主流社會,對“融入”主流社會的理解,不應被動式接受和加入,更應着眼於增強、改變自身能力。要在工作、學習和生活的各個方面,以實力證明自己是優秀的、出類拔萃的,在人格上更是值得社會尊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