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静茹惊骇映山湖,新元碰壁党委会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已经到了五月中旬。江东工学院化工系,毕业设计论文工作正兵分三路,在北京,上海,江东市紧张地展开。 这天上午,江东工学院化工研究所内,华进丹教授在试验室,召集顾得志,周静茹,钱成根等人,开项目研究的阶段小结会。华进丹教授年纪四十岁左右,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眉清目秀,梳齐耳短发,衣着入时,给人感觉是个十分干练的女性。 她听了三人的汇报,看了试验记录后说:“这两个月来你们做得很好,很仔细,很严谨,进展不错,说明我们的分子结构设计方案是对的。但‘表面张力’数据与目标还有差距,接下来试验可以放开一些,催化剂用量和温度的改变幅度都可以大一些。估计再有一个月就可以达到目标,可以着手写论文了。”大家听了都非常高兴,接下来又仔细研究了下一阶段的工作,会一直开到中午才结束。 开完会后,周静茹和顾得志,钱成根穿着工作服,拿着饭盒,从化工研究所实验大楼出来,朝学生食堂走去,一路还在兴致勃勃地谈着试验的情况。周静茹开心地说:“看来我们的进度是三个项目中最快的。”钱成根用汤匙敲着饭盒,看了看周静茹得意地说:“看那些所谓的高材生、才子还敢不敢瞧不起人!” 三人说着,走到了食堂门口,看到墙上的阅报栏前面围了不少人,在那里议论纷纷,气氛有点异样。三人凑到报栏前面去看,感到很奇怪。阅报栏里张贴着从中央到省,市各级的党报,以及“文汇报”“光明日报”等一共有七,八份报纸,都以头版通栏大标题骇然刊登着同一篇文章:《评三家村》。作者著名是姚文元。文中惊人地提出:“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开火”。 顾得志说:“又是姚文元,《评海瑞罢官》也是他写的,看来此人真不简单哪。”钱成根说:“姚文元说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在哪里啊?”周静茹说:“应该是说的文艺界吧?”钱成根说:“如果只是文艺界的事,怎么所有报纸都登啊?连“化工报”都登了,看来赵新元书记真有预见性,真要在全国范围开展大批判了。”顾得志说:“算了,不要管他了,吃饭吧,吃了饭试验还要抓紧继续哩。” 吃了饭回到试验室,周静茹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坐在办公桌前,慢吞吞地拉着计算尺(当时计算机,计算器尚未普及)整理着数据,心事重重。她在想:“‘三家村’……黑线……看来又要起风暴了,北京真是个是非之地呀!致远在北京怎么样了?工作顺利吗?按照他的性格会不会去乱说话,惹麻烦?”。 周静茹的心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她记得有一次她与刘致远在图书馆里,一起看一本名叫“前线”的杂志。上面有个专栏叫“三家村札记”,里面有一篇名叫“一个鸡蛋的家当”的杂文。文章说的是,一个人捡到一个鸡蛋,回来就什么事也不做,整天想入非非,蛋孵鸡,鸡生蛋,蛋再孵鸡……于是鸡、蛋就越来越多,自己就成了大财主了。结果被她老婆一怒之下,砸碎了仅有的一个鸡蛋,全部家当就完了! 当时刘致远看了就叫好,说是对五八年大跃进的最好讽刺,放“卫星”,亩产上万斤,瞎浮夸,吹牛皮,砸碎了可怜的家当,导致三年困难,饿死了多少人。刘致远还夸邓拓,吴晗,廖沫沙有水平。 周静茹想到这里更是心神不宁起来,好像姚文元批“三家村”,就是批的刘致远。顾得志看到周静茹拿着计算尺发呆,就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数据出了什么问题?”周静茹才回过神来说:“没什么,数据很正常,符合我们的预期。” 挨到下班,周静茹急着回宿舍,要给刘致远写信,告诫他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能信口开河。路过行政大楼时,刚好碰到团委书记赵新元从行政大楼里走出来。赵新元叫住周静茹说有事要找她。 赵新元三十多岁,江北人,本院毕业生,留校任教,高个子,相貌堂堂,能言善辩,除了擅长做政治报告以外,做青年思想工作也是他的特长,尤其是做女青年的思想工作更有水平。周静茹在院学生会负责文娱工作所以与他常有来往。 周静茹随着赵新元的招呼,两人走到映山湖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赵新元问:“小周,听华进丹教授说你们研究项目进度不错嘛,你怎么闷闷不乐?碰到什么困难吗?”周静茹说:“研究过程中困难总是难免的,这没什么。”赵新元说:“那是为什么?”周静茹说:“刚才看到报上‘评三家村’的文章,说有什么‘黑线’让人不好理解。” 赵新元故作深奥地说:“你想‘三家村’的成员都是什么人?邓拓是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吴晗是北京市副市长、廖沫沙是北京市委统战部部长。姚文元的文章不得到中央,毛主席的批准能发吗?看来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哩。”周静茹吃惊地问:“这只是一角?”赵新元说:“是啊,阶级斗争是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尖锐了。这条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是又粗又长,贯穿自上而下哩。” 周静茹听得沉默不语。 赵新元话锋一转说:“在这场斗争中,我们每个人都要站稳立场,经受得住考验。你们班阶级斗争的观念很模糊呐!”周静茹吃了一惊,问:“我们班怎么模糊啊?”赵新元说:“你们那个团支部书记徐正洪真是个胡涂虫,遇到错误的,甚至反动的言论也不斗争,只晓得和稀泥。”周静茹说:“你可是团委书记哟,说话要有根据。”赵新元说:“我实话透露你吧,二月份你们班开的刘致远的通表会上出现了很多不恰当的言论,什么定息不是剥削,什么热力学,微积分。这些话与‘三家村札记’‘燕山夜话’指桑骂槐、借古讽今,有点相似哩,一个通表会开成了放毒会!” 周静茹听了,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赵新元用眼睛盯着周静茹继续说:“可笑的是你们的老夫子徐正洪,来团委汇报时什么也不说,只说表决结果十三票对十三票。更奇怪的是,杨耀强说他原来投的反对票,要改成赞成票,要团委批准刘致远入团。你们这样的支部还怎么做党的助手?还有什么战斗力?还是党的坚强的战斗堡垒吗?”周静茹紧张地辩解说:“我怎么没听到什么热力学,微积分,你是听谁说的?”赵新元得意地说:“你以为你们不汇报,我就不知道啊?会场上我是安排有人记录的。” 周静茹听了,大为震惊,采取秘密记录这种手法,为什么呀?赵新元看了看周静茹花容失色的脸,乘热打铁说:“在这场斗争中你要站稳立场啊,要旗帜鲜明地与反党‘黑线’作斗争,时刻要相信组织,跟着组织走。”他看周静茹不说话,站起身来两手扶住周静茹的肩说:“我是为你好,先给你透个风。‘评三家村’文章的发表,说明斗争已超出了文艺界,今天晚上院党委要连夜召开紧急扩大会议,研究部署批判三家村的运动,你要好自为之呀。好了,我马上要准备去开会了。” 周静茹回到宿舍,趴在桌上,摊开纸,拿着笔,心慌意乱,不知信该怎么写,告诫刘致远在外要谨言慎行吧,已经成了马后炮,还有必要吗?说北京是是非之地,要多加小心吧,现在江东市也是非之地,马上全国都是是非之地了!怪只好怪致远的秉性难移,劝导成了多余,只盼刘致远能好自为之,听天由命了。 正在此时有人给她带来一封信,周静茹接过来一看,正是刘致远寄来的。刘致远在信中说,项目进展很顺利,中科院的领导对我们评价很高,吴云教授非常高兴,工作中还结识了好几位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同学,空余时间还与杨耀强、葛承光一起去了故宫,长城。最后刘致远写道: “静茹:我很想念你,分别使我更体会到爱的可贵,望你多保重,祝你们的研究顺利成功。” 周静茹看了刘致远充满自信和喜悦的信,却高兴不起来,眼里充满了泪水:我的傻郎君啊,你可知道此刻一支冷箭正向你毫不设防的后背射来! 子夜,江东工学院行政大楼,三楼院党委办公室,灯火辉煌,烟雾缭绕。室内一张长方形会议桌,院党委委员、各系总支书记和系主任环桌而坐。党委书记兼院长,陈维钧坐于长桌一端,面色凝重。面前装满了烟头的烟灰盒,表明会议已进行了多时了,与会者还在激烈地争论着。 遵照高教部和江东市委的指示,立即在全院范围内开展批判“三家村”的运动,这一点上大家已经统一了。但在批判“三家村”要不要联系实际,和本院有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的问题上分歧很大。 化工系党总支书记唐钰芬正在激动地发言:“我不能同意赵新元同志刚才的观点,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的帽子是不能随意乱套的,如果说我院也有黑线,证据在哪里?我院的邓拓、吴晗、廖沫沙又在哪里?我院党委的领导岂不也成了黑帮了?” 赵新元打断唐钰芬说:“请唐书记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丝毫没有怀疑党委的意思。我院党委的领导是正确的。但是在下面不能排除有同情‘黑线’的观点的人存在。” 唐钰芬说:“我尤其不能赞成你在学生中清查所谓反党言论的建议!” 赵新元说:“我提请大家牢记毛主席的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的建议是有根据的。我在这里可以举个例子,有一个团支部竟在支部会上,任由错误的,甚至是反动的言论泛滥,说什么定息不是剥削,用分子自由运动来鼓吹自由化,用微积分来鼓吹先有个人利益后有集体利益,这样的奇谈怪论与‘三家村札记’‘燕山夜话’何其相似,难道不需要警惕吗?”。 这时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党委书记陈维钧说:“时间不早了,大家的意见也发表得差不多了,还有分歧的地方可以下次继续讨论。现在可以先将大家一致的意见确定下来,作为本次党委扩大会的决议: 从明天开始立即开展批判‘三家村’的运动,采取先党内团内,后群众,先上层,后基层逐步推开。揭批‘三家村札记’和‘燕山夜话’的反动实质,要旗帜鲜明,立场坚定。要按照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后被称为《二月提纲》)的要求,学术讨论要坚持实事求是,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要以理服人,不要像学阀一样武断以势压人。 要特别注意爱护广大青年学生,对他们要坚持正面教育,不搞辩论,批判。那种在学生中抓反动言论和所谓黑线的做法是错误的,坚决不能搞!至于具体运动的进度安排,请党委办公室主任李群芳同志制定一个计划,随同这次党委会决议一起尽快发下去贯彻执行。好,现在散会了!” 赵新元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学生中批判‘黑线’思想的建议,完全是先发制人,掌握运动先机,维护党委的良策,非但没有得到党委支持,反而被陈书记不点名地批评一顿,心中甚为懊恼地跟在众人后面离开了会场。 附,为纪念文革发动四十周年,特发此作。欢迎海内外华人关注,指教,探讨。并欢迎联系出版。作者黄学章(苏渝游士)qq3374553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