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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太師王府隱奸細 三凶行刺木華黎 2019-02-02 20:52:33

第三回 太師王府隱奸細 三凶行刺木華黎

就在金朝緊鑼密鼓調兵遣將,準備一舉突破南宋淮河防線,直取建康之時,蒙古軍燕京行省太師王府軍機大殿金國地形沙盤一端一把紅木太師椅上,坐着一位鬚髮花白的蒙古王官,正然目光炯炯聚精會神地注視着沙盤另一端,一條彎曲河流旁邊的一座標記“荒城”字樣的殘破小城,距離荒城不遠,是一座名為楚州的大城。此人中等身材,筋骨粗壯,相貌出眾,虎額、吊眼、黑面、虬髯,他身穿一領土黃色蒙古袍,腳下一雙深棕色牛皮靴,頭戴鑲嵌各色稀世寶石、瑪瑙的璀燦王冠,腰間束一條流光溢彩的鑲金玉帶。這身穿戴,足以說明他的顯赫身份。他就是接受成吉思汗重託,全權負責攻打金國的蒙古太師、國王木華黎。

沙盤上,金國黃河以北很多城池,已經插上三角小白旗,表示已被蒙古軍占領,金朝已被壓縮在黃河、淮河之間,以及陝西一隅。但蒙古軍越向金國腹地推進,遭受到的反擊就越強烈,雖然消滅了大量金軍有生力量,但是蒙古、漢、契丹聯軍亦遭受重大傷亡,由於兵力有限,蒙古軍常常顧此失彼,一些城池得而復失,反覆爭奪,戰局呈現拉鋸勢態。

一陣強勁北風吹過殿外樹梢,發出忽強忽弱的嘶鳴聲,殿門、窗櫺也隨之呼噠噠地響了幾聲,打斷了木華黎的思路,他將剛才心中假設的幾個方案重新比較了一遍,然後逐漸將目光移向淮河以南,那裡應該是南宋境內。

蒙古軍已經攻下河東(山西省)北部,以及河北、山東大部,目前蒙古、漢軍正在休整,補充軍力,接下去,兵鋒將指向陝西。但就在這個時候,探馬報信,發現河北金兵蠢蠢欲動,正悄然向燕京逼近,大有復奪中都之企圖。木華黎深知,金朝幅員遼闊,兵甲不下百萬,雖然被蒙古軍殲滅了大量精銳部隊,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金軍尚有潛力。想要滅亡金國,單靠十萬蒙古漢軍,兵力遠遠不夠。於是他想到了金國的宿敵南宋,倘若蒙古與南宋聯手,南北夾擊金國,同時威逼利誘西夏出兵攻打潼關,牽制住陝西金兵,到那時,他親率一支勁旅,由河中直搗金國都城汴京,或可一舉滅掉金國。但他又擔心南宋皇帝儒弱無能,因為畏懼金兵,不敢北伐。他又將目光移回到荒城,心想:“倘若南宋拒絕與我聯手攻金,荒城倒是可以利用,那裡地處宋、金交界,廢棄年久,無人管轄,若在荒城埋伏下一支奇兵,等到時機成熟,便可從金國南面發起進攻,打他個措手不及,何愁殘金不滅?還有那個逃歸金朝的完顏陳和尚,據探報,正在泗州組練新軍,研製火炮,妄圖對抗蒙古鐵騎,似他這等死心塌地效忠金朝之人,日後必是蒙古的心腹大患,應當儘早剪除。此事關係重大,何人可以勝任?”他左思右想,考慮再三,初步擬定三個人選,有待與監國公主阿刺海別吉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這時,殿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再次打斷了木華黎的思路,只聽有人以沙啞嗓音低聲說:“事已敗露,現在立即動手。”未等他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只聽砰然一聲巨響,三道黑影撞碎窗櫺,跳入殿堂,一口彎刀,兩把利劍,吐露着慘碧毒光,瞬間已迫近眉睫,彎刀斜肩劈下,雙劍左右刺胸,木華黎縱然智勇過人,久歷戰場,事先已然察覺有人預謀害他,而且心裡也時刻提防,但突遭剎那間突襲,仍然無法迅速做出反應,無論拔刀,還是躲避,都已太遲。更令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這三個刺客竟然都是他身邊的忠勇衛士,情急之下,他不由失聲驚叫道:“你們這是…?”幾個字方才脫口,只覺得腳踝被人拽了一把,頓時渾身筋骨酥麻,身體一沉,以極快的速度出溜到沙盤桌底,卻又被一隻非常有力的手平穩托住他的後背。彎刀緊貼着王冠閃電般划過,與冠頂寶石擦出火星,那兩把利劍擦肩貼着肉皮刺過,他已感覺到了冰冷的劍身。幾乎同時,只見白光一閃,一把張開的摺扇從屋角頂梁旋轉飛下,看似緩慢,卻在瞬間掠過三名刺客的咽喉,紅光迸濺,慘呼聲中,三名刺客頹然倒下,手刨腳蹬了幾下,便一動不動了。摺扇飛了一道圓弧,回落到一個自半空飄然而下的白衣儒生手中。從行刺開始到結束,僅持續了轉瞬之間。

木華黎於恍惚之中,睜眼一看,竟又坐回到太師椅上,旁邊橫躺豎臥着三具屍體,空氣中散發着一股血腥氣味。眼前站立三人,紅袍喇嘛,白鬍子老道,冷傲儒生,居然是三位隱蹤多年的絕頂高手,紅衣教主麻梵,乾坤道人夏天崇,陰陽書生楚炎涼,都是太師王府中的高級幕僚,兼太師王座駕前一品衛官,平時或易容,或隱身,暗中嚴密保護太師國王,這三個人各有分工,夏天崇救險,楚炎涼攻擊,麻梵接應,三人手下又都有一幫嘍羅兵,人數眾寡不一,說是嘍羅,實際上幾乎皆是江湖中知名人物。

蒙古南侵,打破了金地以往的江湖格局,武林各門派及其勢力範圍被重新劃分組合,形成抗蒙,降蒙,附宋,自保,騎牆,等等派別。金國三大道教之一的真大道也分成天寶宮和玉虛觀兩派,夏天崇乃玉虛觀大道祖師李希安的弟子,因他極力主張投靠蒙古,被祖師除名,逐出師門,但他不甘寂寞,自創乾坤道,號乾坤道人。陰陽教素與正統教派水火不容,被金朝定為邪教,凡是金朝反對之事,蒙古就要支持,所以陰陽教主莊道玄的得意門徒楚炎涼遂成為太師王府座上賓。夏天崇,楚炎涼雖同侍一主,卻沒有改變彼此敵視的態度,經常互相使暗拌,窩裡鬥。麻梵乃是吐蕃寧瑪教密宗高僧,據傳會呼風喚雨,法力高不可測。

據蒙古密探報信,大批金國殺手潛藏在燕京城中,伺機刺殺蒙古將領,特別是太師國王木華黎,屬於金國刺客頭號暗殺對象。因此,太師王府加強防範,府內各級僕役,婢女,每日清早都要全體集合,逐一嚴格核對身份,發放當天腰牌,嚴防金國刺客混入其中。太師國王周圍,晝夜隱伏着三大高手,這三人之中只需一人在場,若非頂尖高手,行刺成功機會幾乎為零,三重保險,確保太師王座絕對安全。三名刺客原本計劃等木華黎步出殿門之時,兩名由金國死士易容喬裝的護殿官近距離突襲,倘若失手,另一名扮作值殿將軍的金國殺手佯作救駕,待貼近木華黎,刀鋒剎那間反轉,必可一刀殺之。倘若真是這樣,即便三大高手同在木華黎身邊左右,恐怕也將猝不及防。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無論多麼縝密的計劃在實行過程中都有可能節外生枝,合當木華黎命不當死,誰曾想,王府警巡校尉馬曉輝,清晨去太師王府點卯時偶然發現那隻幾次獵捕未獲,常在夜間搔擾後宅眷屬,並偷吃御廚食物的大狸貓,卻原來藏匿在御膳房後院牆角旁的樹洞裡,此刻正然探頭縮腦地向外窺視,正是牠那兩隻圓圓的貓眼發出瑩瑩綠光,引起了馬曉輝的注意。看見馬曉輝飛奔而至,狸貓躥出樹洞,爬上圍牆,又逃到房上,馬曉輝豈肯放過,飛身形躥牆躍脊,在後面緊追不捨,連射幾支袖箭皆未擊中,追捕過程中,狸貓竄入王府後花園假山山洞,馬曉輝尾隨追入,卻鬼使神差地意外發現倒臥在山洞深處昏迷不醒的值殿將軍札默罕。馬曉輝將札默罕從洞裡拖出,喚來衛兵抬走救治。馬曉輝心中甚是奇怪,方才明明見到札默罕帶領一小隊侍衛去了前殿,怎麼又會昏迷在此。馬曉輝越想越感到蹊蹺,轉而一想,立刻意識到事態非常嚴重,他急忙飛身奔向前院軍機大殿。而這一切恰被附近閣樓上,一位梳妝美人看個真切,緊接着,一隻很像烏鴉的黑鳥幽靈般從閣樓後房坡飛出,在太師王府上空盤旋,發出刺耳鳴叫。正是這一警示信號,迫使暗藏在太師王府里的金國刺客倉促提前刺殺行動。

剛才,隱藏在大殿帷幕後面的夏天崇,搶在發難第一時間,使出飛星追月的身法,以令人不可思議的奇快身法飛躥桌底,成功救下驚呆了的太師王座,與此同時,貓伏在屋角頂梁上的楚炎涼口念道訣,突下殺手,瞬間解決掉三個刺客,而隱蔽在近旁立柱陰影中的番僧麻梵卻始終沒有動。其實,僅夏老道一人,就足以對付三名殺手,甚至可以活擒,楚炎涼偏偏橫插一槓,致使刺客悉數當場斃命,實屬畫蛇添足之敗筆,大有搶功之嫌。夏天崇,楚炎涼素來不睦,楚炎涼乃太師王座眼中紅人,夏天崇當着太師王座的面,不好跟他直接翻臉,卻又忍不住埋怨道:“楚少俠應當留下一個活口,也好審問出他們背後的主謀是誰。”卻聽楚炎涼冷冷地說:“夏道長應該知道,鄙人有個習慣,只要出手,絕無活口。”木華黎心有餘悸地說:“若非三位愛卿及時護駕,本王今日

必遭毒手。”忽又怒聲說:“這般響動,過了這麼久,仍不見值殿侍衛前來護駕,莫非全都聾了,瞎了?還有那些巡殿禁軍,麻痹大意若此,難道皆是一群吃白食的飯桶?!”楚炎涼叉手施禮,不緊不慢地說:“啟稟太師王座,殿外衛士全部被高手點住了穴道,從三個刺客快如閃電的出手來看,必非等閒之輩。”

楚炎涼和夏天崇搜過三名刺客的屍身,除了每人脖子上掛了一隻以備自殺之用的毒藥瓶,別無所獲。八名有着蒙古勇士稱號的護殿侍衛被點住的穴道已被麻梵一一解開。木華黎急傳御醫立即前來軍機殿,下令府內增加雙倍崗哨,整座太師王府高度戒備。三個絕頂高手搞不懂,太師王座毫髮未傷,卻為何要召來御醫?難道是給刺客驗屍?這卻又何必?

木華黎看着札默罕漸漸僵硬的屍體,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你這隻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隨本王征戰多年,本王一向器重你,從未虧待過你,想不到,你表面忠心,暗藏陰險,竟敢謀害本王,真是喪心病狂,活該有此下場!”夏天崇手打問訊,口念尊號,說:“無上天尊,啟稟太師王座,此人並非札默罕,卻是刺客易容假冒,真札默罕已於昨晚中毒昏迷,至今未醒。”木華黎吃了一驚,仔細端詳着札默罕的臉,詫異地說:“夏道長何出此言?他分明就是札默罕?如果不是,又會是誰?”夏天崇嘿嘿一笑,說:“請太師王座上眼。”說着,彎下腰,探三指在屍首前額髮際處一摳,竟然慢慢扯下一張完整麵皮,露出另一幅面孔。木華黎倒吸一口冷氣,疑惑地說:“怎麼會是他?飼馬官巴特爾。本王待他不薄,他因何要假扮札默罕,謀害本王!?”夏天崇搖了搖頭,故弄玄虛地說:“這還不是刺客的本來面目,請太師王座再仔細看看。”他一邊說,一邊在屍體耳根處一揉,表麵皮膚便生出許多皺褶,然後一點一點揭開,又是一張人皮面具,這才露出刺客的真面容,一張疤痕累累醜陋無比的臉。楚炎涼也揭下另兩名刺客的多層假麵皮,這才看到他們最後的猙獰面目,也都是布滿傷疤,無可辨認。就把木華黎看得目瞪口呆,盯着三具屍體,過了大半晌,驚異地問:“他們究竟是何人?”夏天崇答道:“很可能是金國護國軍招募

的死士,沒有姓名,只有代號。”過了片刻,木華黎神情稍定,他表情嚴峻地說:“金軍屢遭重創,他們狗急跳牆,暗中招募刺客,伺機暗殺我方將領,妄想以此等卑劣伎倆,扭轉敗局,簡直是白日做夢。從今天起,凡捉到涉嫌金國奸細者,格殺勿論!楚少俠,本王給你半個月,查清這三名刺客的來歷。”楚炎涼自負地笑了笑,說:“請太師王座放心,無需這麼多時日,在下很快就能查清。據在下偵察,此事與潛伏在太師王府的金國奸細有關。”木華黎吃驚地問:“快說說,這個奸細是誰?”楚炎涼故意賣關子,先不直接說明,卻繞了個彎子,問道:“請問太師王座,今日身邊少了誰?”木華黎沉吟片刻,滿腹狐疑地說:“難道楚少俠說的是王府禁軍統領王野霆?他對本王忠心耿耿,怎麼會是內奸?”楚炎涼又笑了笑,說:“在下所說奸細並非王統領,昨晚卻有一個妖嬈女子施展美人計,使得王統領迷醉不醒,以致今日無法保護太師王駕。”木華黎急切地追問道:“這個妖嬈女子究竟是誰?”楚炎涼顯然有所顧忌,支支吾吾地說:“提起那個妖嬈女子,關係重大,目前尚無確鑿證據,說出來唯恐太師王座降罪。”木華黎有點不耐煩了,急切地說:“都什麼時候了,楚少卿還跟本王兜圈子,楚少卿儘管直言,本王決不怪罪。”楚炎涼這才解消了顧慮,說:“在下懷疑那個奸細就是太師王座身邊的義女,金奴。”夏天崇一聽這話,斥責道:“說話是要負責任的,楚少俠既無真憑實據,豈可在太師王座面前亂講?”楚炎涼冷哼一聲,立即反唇相譏,挖苦說:“夏道長此言差矣!我可不象某人,平時一味溜須鑽營,耍滑頭,關鍵時刻卻無所作為。為了確保太師王座安全,在我看來,無論是什麼人,只要言行可疑,一律都是假想敵。若非如此,只怕等到取得證據時,太師王座已經身遭不測。”夏天崇看着楚炎涼,皮笑肉不笑地說:“無上天尊!貧道只想請問楚少俠,究竟有,還是沒有金奴小姐是金國奸細的鐵證?”楚炎涼含糊其辭地說:“現在暫時還沒有,但是金奴疑點甚多,在下建議對她立即拘捕,嚴加審訊,必有重大收穫。”夏天崇冷笑道:“幾天前的一個夜晚,貧道當值巡夜,行至王府後花園金奴的閨閣,突然看見一道賊影,倒掛在秀樓房檐之上,正鬼鬼祟祟向閨房裡窺視,貧道待要捉拿那賊,不料那賊耳目甚聰,輕功上乘,未等貧道接近,他便逃之夭夭,貧道怕他復來獵色,便埋伏在閨閣對面房脊後蹲守,那賊卻未再出現。後來貧道得知,那晚那時,金奴小姐正在閨房中洗浴,貧道覺得那賊人身影很是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敢問楚少俠,那夜閣下去過何處?都做了些啥?可曾見到那個飛賊?”楚炎涼聞聽此言,變顏變色,雙眉一挑,厲聲問道:“姓夏的,你這是何意?!”夏天崇臉上掛着一副不懷好意的壞笑,不急不忙地說:“貧道別無他意,只想告訴楚少俠,貧道雖然看見那個賊影,也猜出幾分那賊的來歷,卻因沒有確實證據,並沒有冒然稟奏太師王座。若人人所報之事,皆是捕風捉影,甚至主觀臆造,難道皆要太師王座親自去查實?”楚炎涼麵紅耳赤,指着夏天崇鼻子,怒不可遏地說:“夏老道,你今天必須當着太師王座的面,把話說清楚,不然,我決不與你干休!”夏天崇陰惻惻一笑,慢條斯理地說:“楚少俠,少安毋躁,有話好說嘛。倘若那賊影非是閣下,你又何必這般緊張呢?”楚炎涼竭力克制住內心憤怒,轉向木華黎叉手一躬,不得不承認說:“稟告太師王座,那夜夏道長所見人影,確是在下。”木華黎先是臉色陰沉下來,旋即又恢復了常色,語氣平和地說:“本王以為,楚少卿那麼做,或許另有原因,請你對本王解釋清楚。”楚炎涼整理了一下思路,說:“其實在下早就懷疑金奴,所以才會對她暗中盯梢,那夜的確是在監視她洗浴。”夏天崇臉上浮現出得意鄙笑,楚炎涼卻忽然話頭一轉,說:“但在下絕非是在獵色,而是想要解開一個謎團,小姐和丫鬟,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婢?”木華黎粗通中原話,聽他倆唇槍舌劍,起初能聽懂大概意思,到後來越聽越糊塗。夏天崇譏嘲地說:“素聞陰陽教專修採補之術,也曾耳聞楚少俠與金奴小姐的緋聞,貧道估摸着,莫非閣下或因采陰未遂,導致體內氣血失衡,焦躁難耐,從而引發諸般怪癖行為,卻也屬於情理之中。譬如,窺視美人沐浴,然後回去自慰,發泄慾火。年輕人嘛,難免有時會犯些低級錯誤。不過呢,只要知錯能改,還是可造之才。”楚炎涼的臉色由白變紅再變青,變綠,恨不得搶上前去,左右開弓,狠狠抽夏天崇幾個大嘴巴子,他強壓心頭怒火,冷笑道:“常言道:相由心生。心裡怎麼想,眼睛就怎麼看。夏道長看上去道貌岸然,想不到內心卻很齷齪。”夏天崇連忙辯解道:“貧道只不過是想分析一下楚少俠的動機,好給太師王座一個合理解釋,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楚炎涼冷哼一聲,說:“不勞夏道長誹謗式分析,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心裡想什麼,你又焉能知曉?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你怎麼想,我都問心無愧。在下接近金奴,決非出於私情,正是因為曾經關注過她,才會發現許多不合常規的疑點。”夏天崇木調侃道:“這些疑點該不會是因為金奴喜歡上孛魯王子而並非是閣下,由此妒嫉成恨,以至產生某種不可告人的錯覺吧?”楚炎涼正要對夏老道還以顏色,木華黎笑了笑,說:“中原有句古話,大意是說,美麗女子,男人喜歡追求。金奴風姿綽約,楚少卿正值青春青春年華,心生愛慕,也是人之常情。就連諸位親王、郡王、元帥、將軍,見到她,也都不免浮想聯翩…”他略微沉吟一下,忽又話鋒一轉,嚴肅地說:“但不知楚少卿從金奴那裡發現了哪些疑點?”楚炎涼答道:“在下觀察到,金奴背地裡經常給她的丫鬟秀雲端茶倒水,甚至伺候秀雲洗澡。”夏天崇嘿嘿一笑,不屑地說:“貧道還以為楚少俠有何重大發現,原來就只是這些?小姐和奴婢在閨中偶爾反串一下各自角色,甚至相互扮演夫妻,除了說明她倆關係親密,還能有什麼?”木華黎越聽越糊塗,頗感困惑不解,於是楚炎涼便細細講述了金奴、秀雲諸多可疑之處。

楚炎涼說:“在下深蒙太師王座知遇厚恩,無以為報,唯有竭智盡忠,效犬馬之力。去年那樁太師王座壽宴投毒案,想必諸位都還記憶猶新,案發之後,在下將王府之中所有接觸過廚房,壽宴的人逐一排查,通過審問王府僕役,婢女,得到了一些重要線索。那日,金奴去前殿祝壽,行走路線繞了一個多餘的大彎,當她經過廚房時,正值兩組巡邏哨兵交錯而的空當,恰在此時,伺宴丫鬟杜鵑忽然跑到廚房催促壽桃,後來經過核實,當時杜鵑根本沒有離開過前殿壽堂,由此可見,其中必然有一個假杜鵑。因此屬下有意接近金奴,暗中調查,果然發現很多反常現象,疑點重重。先說說金奴的來歷,兩年前,我軍攻克大名府,先鋒大將攸興哥部將蕭國柱率領手下搜查牡丹院,發現後花園有一口胭脂井,轆轤井繩不停抖動,引起搜園兵將注意,又嗅到一股香氣從井底飄出,伴隨女子微弱呼救之聲,那聲音婉轉動聽,攝人心魄。眾軍士搖轉轆轤,將一美人從井中救出,正是牡丹院頭牌歌妓金奴。院中別的歌妓都早已逃走,唯獨金奴藏身於井底,豈非咄咄怪事?更令人費解的是,她見到大國軍兵,非但不害怕,反而搔首弄姿,媚態撩人,使得滿園兵將看傻了眼。蕭國柱乃是有名的酒色猛將,捉到美女焉能放過?但是當他見到美艷絕倫的金奴時,竟然尿了褲子,狠狠抽了自己幾記耳光,硬是強行控制住滿腔慾火,遵照金奴的意思,送她至元帥大帳,觀其當時形狀,很像是中了勾魂邪術。金奴自稱是保州名門胡員外的千金,胡麗金,流落在大名府,藝名金奴。但經過在下仔細觀察,卻發覺金奴的言行並不象大家閨秀,她喜歡濃妝艷抹,不經意間顯露出輕佻媚態,偶或自我覺察,隨即端正儀容。若真是名門閨秀,必定從小受過嚴格禮教,知書達理,怎會言語不端,舉止輕薄?說明她在刻意偽裝,唯有風塵女子,方有如此做派,習慣成自然,久之必露馬腳。遺憾的是,保州遭到屠城,戶籍人口無可查證,更無人證。再者,她的容貌亦頗為可疑,雖然可以化妝掩蓋,卻無法改變某些固有特徵。比如她的洗髮水油膩污黑,說明她的頭髮是被染黑的。為了驗證此疑點,屬下又設法尋到她幾根髮絲,經過清洗,露出原本栗色。還有,她的眼珠呈碧色,鼻子挺拔,身材高挑,體態豐腴,她的保州話雖然說得惟妙惟肖,但不經意間卻略帶上京腔,因此可以斷定,她並非土生土長保州人。近半年,她對丫鬟秀雲的態度大為改變,原先,她動輒責罰秀雲,但如今,她卻時常討好秀雲,有時甚至要看秀雲眼色行事。秀雲體貌雖似從前,但身高卻高了寸許,對於金奴的吩咐,也顯得愛答不理,或帶有牴觸情緒,感覺是在勉強遵命。她倆之間的關係也是日夜尊卑顛倒,就連穿着也是如此,白天金奴打扮光鮮,到了晚間,金奴穿黑絲棉襖面的白兔皮襖,秀雲則穿起紅綢緞銀貂皮襖,按照金人皮服等級,貂,狐,羊,狗,貓,兔,貂皮最高貴,兔皮最低賤,有誰見過像她倆這樣的小姐和奴婢?有一次,屬下發現金奴面頰上有半記掌印,脖頸有掐痕,問她時,她卻謊稱誤撞門框,試想,有誰撞門框能撞在脖子上?每月初一,秀雲都會陪伴金奴去往報恩寺拜佛,其間,住持金禪接待金奴,裝模作樣在正殿誦經,秀雲卻與監寺玄通和尚在偏殿切切密語。屬下以為,金奴既非保州人,也非胡員外家千金,秀雲也是冒名頂替,絕非原來的秀雲,此女或來頭不小,那個玄通和尚,滿臉橫肉,目露凶光,決非善類。據歸降大國的原金中都東路經略使李瘸驢供認,燕京城內潛藏着許多金國護國軍死士營的殺手,他們潛伏待命,待機而動。有跡象表明,那個神劍門二掌門,死士營副統領,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武月仙就潛伏在燕京城內,她乃是金國真定府帥武仙的侄女,號稱千面羅剎,曾經受過異人傳授秘法,非但武功超群,而且精通易容術,能製做極其逼真的人皮面具。王府守衛森嚴,刺客欲接近太師王座,必須先過王統領這道關,有王統領護駕,行刺很難成功。昨夜卻有一個神秘女郎幽會王統領,她在斟酒之時,將藏在芊芊玉手指甲縫裡的麻醉散彈落杯中,致使王統領長時間昏迷。”說到這裡,楚炎涼嘆息一聲,繼續說:“王統領稱得上錚錚硬漢,怎奈他的家奴中了那妖婦的攝魂術,色迷心竅,思想受制於人,被那妖婦唆使,事先在燈油里攙入迷幻藥,若不然,以王統領的功力,還不至於被她下毒而不察覺,更不會輕易被她迷惑。以在下推測,那個妖艷女郎就是金奴,秀雲則是武月仙易容妝扮,她們以為沒有王統領保駕,刺客定能一擊中的,但卻萬沒料到,除了王統領,太師王座身旁還隱伏着三位武功不遜於王統領的頂尖高手。”

聽了楚炎涼的調查分析,就連夏天崇內心也不禁有點佩服,卻又不服氣地說:“楚少俠偵查案情,可謂細緻入微,只可惜,說了半天,卻都只是表象,仍然無有確鑿證據。楚少俠機智過人,忠心可嘉,但應該知道,主觀臆斷,卻是辦案大忌。”楚炎涼反駁道:“就算楚某推理出偏,但事關太師王座安危,必須防範未然,做到萬無一失,何況我的這些懷疑決非僅是憑空猜想。”夏天崇道:“貧道尚有一事不明,楚少俠如何知道王統領與那神秘女郎約會?”楚炎涼得意一笑,說:“巧得很,昨夜本門一名弟子巡夜,路過王統領家,看見窗紗上映着男女對酌身影,覺得非常蹊蹺,便蹲守監視。”夏天崇說:“那個弟子因何不順藤摸瓜,查清那神秘女子的來路?”楚炎涼輕嘆一聲,不無遺憾地說:“只怪那個蠢徒學藝不精,跟蹤至後花園迴廊,卻中了那妖婦的迷魂香,一直昏睡到黎明時分,方被巡夜哨兵發現救醒。”夏天崇心想:“分明是他暗中派門徒盯梢王統領,陰陽教門徒之中不乏高人,之中有些人甚至懷有超凡功能,這些人混跡於各個階層,無孔不入,說不定我身邊也潛伏着陰陽教密探,以後必須多加小心,嚴密提防,千萬不要被這廝抓到任何把柄,受制於人。”夏天崇乾笑了兩聲,說:“楚少俠既然掌握了許多重要情節,何不提早上報太師王座?那樣的話,今日險情,或可避免。”楚炎涼冷笑着說:“在下記得,適才夏道長還說,奏報不可單憑推測,要有實據,怎麼轉眼就忘了?太師王座日理萬機。焉能事無巨細皆讓太師王座操心?那樣的話,要我等何用?依照夏道長的意思,難道楚某連貴派門徒違反清規戒律,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溜到勾欄瓦舍眠花宿柳的醜事,也要向太師王座及時匯報?”“你…你這是造謠誣衊!”夏天崇惱羞成怒,豬肝色臉因憤怒而扭曲,甚是猙獰,但礙着木華黎在場,只好強壓怒火,暗氣暗憋。楚炎涼總算報了剛才一箭之仇,心情舒暢了許多。

木華黎沉思片刻,說:“據本王所知,再高明的易容術也會有破綻,只能偽裝表象,而內在固有的脾氣秉性卻是很難模仿的,因此只能在短時間內矇混過關,時間稍長,便會露出馬腳。王統領眼光犀利,又非常熟悉諸位護殿官,刺客想要易容假扮,唯恐被他識破,因此必須使用詭計,先將他麻醉,然後才有可能易容冒充,關於這些環節的推斷都說得通。但他們卻為何不直接假冒王統領呢?那樣一來,行刺機會豈不更大?”楚炎涼解釋道:“以在下愚見,有以下三個原因,使得刺客不敢直接冒充王統領,第一,王統領屬於王府中眾所熟知的重要人物,時刻受人關注,若假扮王統領,稍有紕漏,便會非常容易被識破;第二,體貌特徵不相符,臉部雖然可以易容化妝,但身高體型卻要相似才行,而刺客之中,沒有與王統領體貌相似者;第三個原因最關鍵,王統領每天到王府第一件事,就是牽着三條獵犬圍繞王府巡視一遭,而獵犬對氣味最敏感,刺客即便能夠瞞的過人的眼睛,卻瞞不過狗的鼻子。所以假扮王統領難度非常大,刺客不敢冒這個險。”

木華黎背着手,繞着沙盤踱了兩圈,心下尋思道:“難怪近期我軍屢遭挫折,每當偵察到敵軍弱點,這邊我軍未動,那邊金軍早有防備,雖然連克幾座重鎮,我軍卻傷亡倍增,一直懷疑軍中藏有內奸,但卻又一時查找不出是誰,難道金奴真是奸細?”他又聯想到曾經賞賜金奴華麗服飾,卻很少見她穿戴,他也曾問過她,她總是笑而不答,如今看來,之中或許另有隱情。

在強悍男人眼裡,從來很難將美麗女子歸入敵方陣營,更何況金奴嬌羞欲滴,鶯聲婉轉,誰能相信她會是陰險狡詐的奸細?但楚炎涼的一番話,又讓木華黎開始重新審視這位絕代美人。歷史上不乏紅顏禍國,西施,貂嬋,雖然都是花容月貌,但她們的破壞作用,卻都是極其可怕,吳王夫差,梟雄董卓、人中呂布,無一例外,他們可悲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鑑,慘痛的歷史教訓應該令人深刻記取。

木華黎問道:“三位愛卿可有破獲金國奸細的良策?”楚炎涼主張立即拘審金奴、秀雲,夏天崇建議放長線釣大魚,嚴密監視她倆的一舉一動,然後順藤摸瓜,一網打盡。木華黎眼光轉向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無語的紅衣教主麻梵,說:“請問麻教主有何高見?”麻梵剛剛開始學習中原話,聽他們說話感覺很是費力,他立掌胸前,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話,說:“老衲認為,太師國王智慧過人,心中早有破敵妙計,我想,應該是,現在,將計就計,然後,引蛇出洞,

最後,一網打盡。”木華黎用讚許的眼光看着麻梵,說:“麻教主之言,正合吾意!”

木華黎躺在擔架上,王府禁軍層層圍護,抬到東院寢宮。太師國王遇刺受重傷的消息迅不脛而走,在太師王府迅速傳播。眾人這才如夢方醒,原來木華黎召見御醫,是為了演一台引蛇出洞的好戲,太師國王既然遇刺,御醫焉有不火速趕到之理?刺殺行動只是敵人全盤陰謀計劃的第一步,木華黎暗中傳出密令,調集燕京周邊地區蒙古漢軍,在燕京城內外布下天羅地網,讓潛伏在身邊的金國臥底充分表演,然後來個瓮中捉鱉。

寢宮四周戒備森嚴,唯有王室親屬准許進入,太師王府高級官員,幕僚皆被安排在偏殿聽候太師國王傳旨。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只聽門口侍衛官傳話,說:“金奴小姐已至殿外,請求進見太師國王。”木華黎輕輕咳嗽一聲,宦臣細着嗓音,傳喚道:“宣金奴小姐進見。”

殿外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環佩玎玲聲,滿屋子人隨即聞到一股脂粉濃香,只見殿門開啟,錦簾一掀,走入來一個身材高挑,體態豐盈的婀娜女子,她輕移蓮步,裊裊亭亭,來至木華黎床榻近前。雖是金紗遮面,朦朧之中依稀可見她眉目如畫,鴨蛋臉,細彎眉,杏核眼,直隆鼻,櫻桃小口,油黑髮辮雙盤環髻,白兔皮毛抹額,上身穿一件白兔皮襖,立領、對襟、窄袖,兩側開衩,擺線過襠,黑絲棉襖面閃着柔和絲光,領口、袖口、前襟、下擺、開衩邊緣,露出半寸許白兔皮毛,下身穿一條暗紅色麂皮襞積長裙,上面繡着一朵雪蓮,足下一雙棕色牛皮弓靴,她嬌模嬌樣道個萬福,黛眉微顰,哀哀切切,偷眼看見木華黎半臥床上,緊閉雙眼,臉色蠟黃,看上去像是氣息奄奄的樣子,前胸、脖頸包紮着厚厚幾層紗布,從裡面滲出鮮血,她不停地抽泣着,從襖袖口一圈柔軟白兔皮毛里探出尖尖玉筍般的蘭花指,拈着一副香帕,在眼睛下面輕輕一抹,兩串淒淚,奪眶湧出,悲聲哽咽說:“是哪個喪盡天良,遭天打雷劈的惡賊,對太師王爺下此毒手?天呵,奴家情願以一條賤命,換得太師王爺早日康復。”說着,挨近木華黎,柔聲細語安慰道:“太師王爺福壽齊天,定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奴家這就去備辦香燭供品,前往報恩寺叩拜神佛,為太師王爺祈福消災。”木華黎眼皮慢慢睜開一條縫,極其吃力地搖搖頭,嘴角抖動了幾下,擠出一句含混不清,只有貼身侍衛附耳才能勉強聽明白的話語,然後腦袋一歪,又陷入昏迷狀態。侍衛傳話:“太師國王感謝金奴小姐一片孝心,但又唯恐城中暗藏兇險,金奴小姐最好不要離開王府,以免發生意外。”金奴連連叩拜,泣不成聲地說:“奴家幸蒙太師王爺恩養,待遇優厚,奴家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報太師王爺關愛之萬一,只恨奴家乃是一個柔弱女子,別無所能,唯有祈求神佛保佑。”她悲傷欲絕,哀婉淒楚,滿堂人物皆為之動容,坐在床邊的王妃含淚發話道:“但願長生天護佑太師國王安然度過這個劫難,難得金奴如此忠孝。傳令府庫管事,多撥銀兩,由金奴籌備拜佛祈福。”金奴又給木華黎磕了三個頭,拜別王妃,畢恭畢敬退出寢殿。

金奴走後,木華黎睜開雙眼,眼中射出兩道銳利精光,他從床上坐起來,一掃衰弱憔悴之態。夏天崇說:“看金奴悲哀傷心的樣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就算死了親生爹娘,亦不過如此,我看她對太師王座還是很有感情,或許冤枉她了?”王妃也說:“以臣妾觀之,適才金奴聲淚俱下,很像是發自內心,似乎不是假裝悲傷。”楚炎涼冷哼一聲,直截了當地說:“請恕屬下直言,王妃太過善良了,此乃青樓女子逢場作戲慣用伎倆,裝哭並不難,事先在手帕上抹上蔥汁,而後擦拭眼睛時,必定流淚。但我對金奴小姐的表演伎倆還是頗感佩服,稱得上是個出色伶優。”木華黎凝思半晌,說:“不管怎樣,按原計劃辦,本王一向厚待她,她若真去報恩寺為本王祈福,本王便正式封她做義女公主,否則的話,本王定要親眼看看她的心腸到底有多黑。”

金奴回到後花園閨房,向秀雲詳細描述了木華黎的傷勢情況,她倆嘰嘰咕咕私語了一陣,又吩咐僕婢去帳房支取銀兩,按照清單置辦拜佛供品。金奴挑選了一些貴重細軟、服裝,藏在箱底,上面鋪蓋幾層香紙,再堆放香、燭、吉祥八寶之類,以馬車裝載,出了太師王府旁門,穿過幾條坊巷。忽聽前方蹄聲大作,循聲望去,卻見從北城門方向飛奔來一支馬隊,街上行人紛紛避讓,馬隊從她們面前疾馳而過,為首一名蒙古女官,體貌健美,頭戴姑姑冠,身披紅斗篷,手舉通行令牌,坐騎赤焰駒,後面跟隨十幾名蒙古女騎兵,一個個彎弓佩刀,英姿颯爽,朝太師王府方向去了,但不知又發生了什麼軍國大事?

金奴和秀雲來到城北報恩寺,知客僧了空和尚出來迎接,將她倆引入偏殿。不一刻,玄通禪師率領一百單八僧,各持法器,列陣於大雄寶殿丹墀,金禪法師命知殿僧將香燭供品擺放在大殿供桌之上,不多時,整座寺廟便香煙繚繞,鍾、磬、鼓、號、鈴、笙、簫,一齊吹奏響起,唱經聲中,祈福儀式開始,三十六隻象徵太平吉祥的青鳥騰飛天空,向神佛傳遞祝福祈禱,鳥群在燕京城上空盤旋飛翔,時聚時散,飛着飛着,之中四隻青鳥忽然離群,分頭向四個方飛去,再不回頭。

太師王府門前,蒙古女官跳下馬,二話不說,就往王府里闖,門衛想要攔住她,待要盤查,一眼看見女官手中的金披令牌,以及腰間懸掛的金牌,再不敢多問,連忙給她讓開去路。女官命隨從人等在前院等候,她獨自一人徑直奔入王府內宅,一路連過八道哨卡,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因為蒙古軍早有密令,凡是見到手持監國公主令牌,腰間佩帶宣差總管府金牌的蒙古女官,如同監國公主親臨,若論身份,地位,監國公主比太師國王還高兩級,誰敢阻攔她身邊女官的去路?年輕蒙古女官似對王府地理非常熟悉,三轉兩轉,便來到東跨院,太師王府寢宮。

寢殿大門突然被人推開,殿內眾人皆吃了一驚,楚炎涼抽出摺扇,夏天崇拿起拂塵,準備防範不測。卻見一名蒙古女官飛奔入殿,在場許多人認得她,遂都解除了戒備。蒙古女官來到寢榻近前,驚駭地看着重傷臥床的木華黎,滿眼含着悲憤的淚水,懊惱地說:“都怪婢臣遲到了一步,被那個挨千刀的無恥賤人搶了先機。”木華黎定睛一看,認得是監國公主阿剌海別吉身邊親信女官娜仁。娜仁向太師國王和王妃行叩拜禮,關切地說:“太師國王傷勢如何?”木華黎微微一笑,語調沉穩地說:“娜仁,你來得正好。”王妃親熱地拉着娜仁的手,語氣親切地說:“托長生天的福,王爺雖然遇刺,只是有驚無險,並未受到傷害,這是故意裝成重傷的樣子,演戲給敵人看,王爺打算將計就計,引蛇出洞,讓隱藏在燕京城內的敵人充分暴露,然後一網打盡。”娜仁喜極而泣,連聲感謝上蒼佑助。木華黎命侍衛抬來一隻繡礅,置於床前,賜娜仁就坐。他先問了監國公主近況,又問娜仁來意,娜仁回答說:“現已查明,金奴乃是金國臥底奸細,三公主獲悉金人慾謀害太師國王,復奪燕京,三公主深恐太師王爺遭遇危險,命婢臣從淨州(今內蒙古四子王旗西北城卜子村)晝夜兼程,搶在金人動手之前,除掉金奴這個妖婦,確保太師王爺安全。”說着,從懷裡取出一封監國公主的親筆信,並一本有關金奴的檔案卷宗,呈遞給太師國王。

三公主信的內容比較簡單,她高度讚揚了近一階段蒙古,漢,契丹諸軍的卓越戰績,並表示已經將各部將士功績一一造冊,呈奏父汗,論功行賞,信尾告知,不日她將親臨燕京,與太師國王進一步商討攻金戰策。

木華黎翻開金奴的案卷,竟然多達數十頁,他命一名識文斷字的侍衛讀給他聽,足足讀了半個時辰,就把木華黎聽得凝眉瞪眼,脊背滲出冷汗,形勢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嚴峻得多。同時他也對三公主辦案準確,細緻和神速,深感佩服。

監國公主阿剌海別吉,是成吉思汗的三女兒,因此又稱三公主。她還有一個名號,壺蓋公主。據說在一次慶功宴上,長春真人丘處機拿出一隻茶壺,問成吉思汗手下諸位將領,茶壺哪個部位最重要?有人說壺身,有說壺嘴,也有說壺把的,最後三公主說壺蓋最重要,並結合治國之道,講述了壺蓋的重要性。丘處機聽了三公主的壺蓋之論,認為簡直就是“驚世駭俗之言”,特別推薦此妙論給成吉思汗作為治國平天下的座右銘。丘處機還建議成吉思汗冊封三公主為壺蓋公主。成吉思汗也非常讚賞三女兒的睿智,於是正式冊封她為壺蓋公主。歷史也證明,阿剌海別吉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子,在蒙古滅金的過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木華黎對這位監國公主也是非常敬重,他雖為太師國王,但在具體軍國大事上,還要聽命於監國公主。

從案卷看到,金奴的背景極其複雜,其中一些經歷已經無從考證,只能作適當的合理推測,卷尾列出一長串調查人員名單,證人的姓名,並且註明了記載證詞的時間,地點,以及這些證人的簽名,畫押,可以說是鐵證如山。

根據各方取證,現已查明,大名府牡丹園歌妓金奴並非保州城裡胡員外的千金小姐胡麗金,她乃是金國中都名妓金鳳,但金鳳仍然不是她的本名,她的真正名字叫做汪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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