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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狐媚妖妇现原形 金蝉脱壳走金禅 2019-02-07 19:49:15

第四回  狐媚妖妇现原形  金蝉脱壳走金禅

 

当时或许有人不知金国、蒙古、西夏、南宋的皇帝、宰相们姓甚名谁,但若提起金国有个色艺双绝的花魁娘子汪丽,可说是家喻户晓,关于她的绯闻,随着商贩跋涉,移民迁徙,也流传到了金国境外。就像箭的射程越远,就越有可能偏离靶心一样,遥远的传播距离,改变了故事某些成分的真实性,不但添油加醋,甚至会出现了以讹传讹的现象。

汪丽出道于金国上京会宁府,她的母亲名叫丽妲,乃是当时西辽国高昌城中最美丽的斡罗斯妓女,她的父亲汪子厚,乃是金国辽阳府有名的富商,常年跨国经商,贩卖珠宝、绸缎、皮货、药材之类货物。有一次,商队路过西辽国高昌城,汪子厚高坐在驼峰之上,正然欣赏异国街景,偶然瞥见临街一座二层绣楼里,有一位倚窗对镜梳妆的冶艳女郎,金发碧眼,肌肤白嫩,乳峰高耸,细腰丰臀,驼队从她窗前缓缓走过,汪子厚痴迷地望着她,浮想联翩,那个异国女郎觉察有人看她,并不害羞,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秋波传情,冲他嫣然一笑,只因她这一笑,汪子厚决定在高昌城暂时停留一段时日。凡是能够用钱买办之事,都难不住有钱阔佬,汪子厚很快便与这位异国妖姬打得火热,并生下一女,取名汪丽。一年后,汪子厚将丽妲母女接回辽阳府,主家婆莫氏是个嫉妒成性,又很有心计的泼辣悍妇,她表面上热情接待,看似非常亲热,跟丽妲姐妹相称,对她们母女俩关照得无微不至,汪子厚遂放心远行经商。莫氏等丈夫一走,很快就露出她的本来面目,视丽妲娘俩为眼中钉,肉中刺,整天寻衅滋事,动辄谩骂殴打丽妲,悍妇粗通拳脚,将丽妲揍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汪子厚经年不归,丽妲无依无靠,度日如年,终于被折磨得卧病不起。莫氏暗中唆使家奴李汶将砒霜调在汤药内,毒死丽妲,又派遣李汶将汪丽卖到金国最北端会宁府一家妓院。金国刑法规定,拐卖儿童亦属情节恶劣的盗窃罪,按说人贩子都会隐瞒孩童真名籍贯,但不知为何,李汶却没有完全这样做,他对鸨母谎称自己是来自河北保州的汪姓商人,因折了本钱,无力偿还债务,万般无奈,只好将女儿汪丽卖给青楼,并煞有介事地立下了字据,声称三年后,以十倍赎金赎回女儿。汪子厚经商归来,莫氏早有准备,她反咬一口,诬告丽妲水性扬花,难耐寂寞,勾引男仆,欲行不轨,莫氏以理规劝,她非但不听,还无理取闹,莫氏万般无奈,只得施行家法,将她母女逐出家门。莫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得象真事一样,还指着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青紫伤痕,硬说是丽妲打的。汪子厚觉这事非常蹊跷,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地里调查,终于得知莫氏杀妾卖女真相,盛怒之下,一刀杀了莫氏,待要追问女儿下落,李汶已经畏罪潜逃。杀妻乃是重罪,汪子厚托门路,花重金,买通衙门,对杀妻一事,被说成因为夫妻口角,莫氏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草草结案了事。莫氏娘人家不服,状告了几次,都被官府驳回,理由是莫氏自杀,案情清楚,无需重审。汪子厚私下里又花了一笔大钱,总算将莫氏一家摆平。他又寻得丽妲尸骨,盛殓厚葬。从此,汪子厚心灰意懒,无心生意,于是变卖家私,隐遁山野,求仙访道,不知所终。

花开花谢,十三寒暑,汪丽出落得玉颜冰肌,聪颖伶俐,精通琵琶、说唱,成为会宁府名妓。起初她仅演唱传统剧目,来妓馆听唱的爷们,大多是因为迷恋她花容月貌,但她并不满足,在鸨母的帮助下,不断推陈出新,改编、创作了许多荤段子,诸如【野靓猫叫春】,【后庭花】,【寡妇偷汉】,【阮公子大闹春宵楼】,【妙潘郎巧遇水蜜桃】,【野和尚醉卧芍药荫】,等等,淫词浪调,听了使人意乱情迷,加上她的模样妖冶风骚,又有几分异国血统,惹得社会上一群浮浪子弟犹如苍蝇踪臭肉,整天围着妓院转,银房赢额猛增,日进斗金。后来她被一个富商郭镜虚看上,谎称原配早丧,非常执着地追求她,她被他的痴情感动,答应从良嫁给他。郭镜虚花巨资为她赎身,在上京府购置一座豪宅,娶她做了偏房。

自纳美妾之后,郭镜虚终日沉湎酒色,乐不思蜀,很快变成了郭肾虚,渐渐的,体枯瘦,貌支离,腰酸腿软,不能下炕,未及半年,脱阳归阴,一命呜呼。汪丽不甘寂寞,重操旧业,仍在娼门走红。郭镜虚之妻宁氏见丈夫杳无音讯,千里寻踪,从西京府来到上京府,寻访了一年,终于查得丈夫已死,宁氏一纸诉状告到府衙,指控汪丽谋财害命,毒杀亲夫。官府立案,开棺验尸,发现郭镜虚骨殖酥黑,府衙下帖将汪丽收监审讯,她慌忙叫管家刘忠变卖家产,凑足万金,托关系,走门路,打点疏通关键审案要员。会宁府尹爱妾玉香受贿三万两白银,趁着与府尹浓情蜜意之时,吹了一通枕边风,没过多久,府衙便以证据不足为由,撤销讼案,汪丽无罪释放。但是一波三折,宁氏也不是好惹的,她竟然抬出了娘家表舅,皇室宗亲徒单驸马,这回府尹真的害怕了,再不敢徇私舞弊袒护汪丽,再次签发逮捕令,重新将汪丽捉拿归案。就在她危难之时,一个神秘俊秀公子拜访宁氏,两人面谈约半个时辰,宁氏突然一反常态,急火火跑到府衙,迫切要求撤诉,府尹乐得顺水推舟,再次将汪丽释放。王丽害怕再被翻案,前脚迈出牢笼,后脚便藏匿隐踪,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两年后,金国中都最大妓馆凝香楼里忽然多了一个色艺

双绝的绝色歌妓,艺名金凤,她的美貌无法用语言形容,她的婉转歌喉可以驱散世间一切烦恼,她演奏的琵琶犹如珠落玉盘,使听众心动神摇,她的厨艺精湛,一盘小炒肉卖价六贯钱,她的身价更是高得令人目眩,说唱单场二十贯钱,闺房缠绵三百贯钱,衾枕绸缪六百贯钱。至今唯有三位富豪掏得起这般巨额嫖资,虽然仅有一人勉强支撑到弄玉吹箫,离巫山云雨尚还遥远,但事后却都只说了一个字:“值!”上达王官贵族,下到地主豪绅,乃至江湖侠剑,绿林豪杰,都愿意与她交友,凡是被她瞄上一眼,就连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情牵。这个金凤便是被世人称作九尾狐狸精的汪丽。

贞佑年间,风云突变,北方狼烟四起,鞑靼兵杀入河北,围攻中都。汪丽见金国国将不国,料想中都终非久留之地,同时也害怕被鞑靼兵掳获遭受侮辱,遂迁居大名府,隐姓埋名,栖身牡丹院,化名金奴。她起初闭门谢客,每天闲来无事便诵经拜佛,日子一久,感到寂寞难熬,于是又回到原先状态,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几多愁。她暗中结交纨裤子弟,经常盛摆酒宴,歌舞作乐。后来,大名府也被蒙古军攻破,她被契丹兵俘获,押送给先锋都元帅少王爷孛鲁,后又转送到蒙古太师国王木华黎府中。

起初,木华黎得知儿子孛鲁军中藏有一位从大名府掳获来的金国绝色歌妓,据说那个歌妓能歌善舞,媚态撩人,无论哪个男人见了她,都会被她的美艳所征服。因为担心孛鲁沉湎酒色,不思进取,他便命人将那个歌妓接到太师王府,孛鲁虽然喜爱金奴,但却又父命难违,只好恋恋不舍地忍痛割爱,为此他用了整整三个月,才勉强从意乱情迷之中解脱出来。当木华黎第一次见到金奴时,也惊艳于她的妖艳姿容,觉得她的样貌与挂于大汗金帐之中那幅金国花魁娘子肖像颇有几分相似。木华黎原本打算将金奴进献给成吉思汗,但却遭到监国公主阿刺海别吉的坚决反对,理由是金奴过于妖艳,而且她的经历尚未查清。阿刺海别吉虽是女子,却睿智过人,甚有权谋,木华黎即便贵为太师国王,也须遵从三公主的旨意。阿刺海别吉虽然同意暂时将金奴寄养在太师王府,但却规定她不得擅离府第,平日出门必须戴金丝面纱。金奴从此便居住在太师王府后园的一幢闺阁内,每当木华黎因操劳军事感到疲劳乏累之时,便唤她前来陪酒,或歌舞。木华黎发现只要和她在一起,颇具解乏舒体之奇效,遗憾的是,她总是金纱遮面,使他无法完全看清她的妖冶容貌,但却又生出某种朦胧的神秘感,更具无可名状的诱惑媚力。在见到金奴之前,木华黎深信自己是战神转世,乃是上天派来辅佐救世主铁木真成就一番伟业,他的体内蕴藏着神奇的智慧和力量,足以抗拒任何美色诱惑。十几年来,他跟随大汗东征西讨,征服了诸多草原部族,占领了金国大片领土,其间见过很多美女,大汗也时常赏赐他各国美女,却从未令他真正动心。可是每次在金奴演唱靡靡之音的时候,他却有了一种筋骨酥痒,勃然心动的异样感觉,这种感觉对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尤为奇妙。他曾数度在生理冲动的强烈刺激下,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抢上前去,扯掉她的面纱,然后…,但每当此刻,耳畔似乎就会听到来自极其深邃空间的特殊声音对他不停地说:“冷静,一定要冷静。”随即他便会不自觉地想到成吉思汗和监国公主,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痛苦抉择,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欲,强行打消了那些非分念头,热血沸腾和亢奋情绪也随之渐渐平息。金丝面纱成为横亘在他与她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也是他抵御她那冶艳妖色的最后一道屏障。每当木华黎想到一旦头脑失控,不顾一切强行揭开金奴脸上神秘面纱之后极有可能丧失理智从而发生令他非常难堪丑事的可怕后果,他就不由感到脊骨发冷,因为深感后怕而浑身轻微痉挛。因此,他开始有意疏远金奴,相当一段日子,他不敢召见她,生怕一旦乱性,就会难以自拔。于是木华黎将大量精力专注到军政上,唯有这样,方能缓解金奴那种特有的狐媚诱惑产生的余波影响。近一段时期,他从战场胜负分析,以及双方力量强弱转化,嗅出了不寻常的战争气息,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告诉他,金兵的战斗力正在逐渐增强,敌人的兵力调动,也越来越诡秘难测,这种现象很反常,一定是某个内部环节出了问题。

木华黎虽然是被赋予了历史使命的人中俊杰,但充其量也就是个极品凡人,是凡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即使他对于凡间美色有一定的抵抗力,但若真的遇到狐狸精之类妖魔鬼怪的诱惑,便难以招架。

纵观汪丽的调查案卷,之中有两段时间空白,第一,从她离开上京到出现在中都之间的两年。第二,从中都陷落,到她栖身大名府将近一年时间。在这两个时间段内,汪丽都做了些什么?据说当年那个曾去上京会宁府搭救她的神秘公子,就是狐门掌门人银狐大仙萧妃乔装改扮。由此可以大致推断出,她在第一失踪时段内,很有可能是去投靠了狐门,从银狐仙那里学到银丹诀、摄魂咒、迷魂法、采补术,等等狐门邪法妖术。但她离开中都之后,究竟又都干了什么,目前仍然是个谜。但有一点可以断定,她施展狐门摄魂术,以美色迷惑并控制住萧国柱,使他按照她的意图行事,将她献给孛鲁少王爷,如果真是这样,其最终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潜伏待命,寻机窃取军事机密。

为了挽救金朝岌岌可危的崩溃局面,金国护国公主完颜兰成立护国军,以恒山武仙神剑派人马为基干,联合江湖各门各派,招纳各路奇侠怪剑,并建立一支由武林高手组成的死士营,以暗杀蒙古将领来对抗蒙古入侵。据可靠消息,狐仙派银狐大仙萧妃暗地里已被护国军收编,作为狐仙派门徒,汪丽无疑是潜藏在蒙古军阵营里一个至关重要的奸细,许多阴谋诡计都是围绕她展开。

汪丽在中都时,就已接受了护国军的秘密任务,在她的诸多相好之中,有一个保州阔少胡昇,她得知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乃是波斯小娘所生,而且胡昇还说他妹妹的长相与她有点相似。后来中都毁于兵火,保州惨遭蒙古兵屠城,胡家家眷有的被杀,有的下落不明,大名府的居民,也都是非死即逃,因此汪丽以为没人知她的底细,于是她便谎称自己是保州豪绅胡家千金胡丽金。

听了对汪丽的调查结果,众人无不惊叹,楚炎凉心想:“如此看来,那个保州胡小姐倒真有几分西域血统,九尾狐汪丽冒名顶替,也不无道理。看来我当初以体貌特征判断胡小姐决非保州人的结论并不准确。”木华黎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寻思道:“原来金奴既是胡丽金又是金凤,难怪她与图画上的美人样貌颇为相似,大汗早就想要一睹金国花魁金凤的绝代姿容,攻克中都之后,从宫里搜出一幅金国画家王曼华的真迹【梅花月影美人图】,据说画中美人就是金凤,大汗将此画视为珍品,小心翼翼收藏在身边,每逢闲暇,时常取出把酒赏画,浮想联翩,遗憾的是,一直没有查到金凤的下落,大汗曾为此唏嘘磋叹,看来即便她作恶多端,也要暂时留她活命,待奏请大汗发落。大汗对于征服异国女人,有着和征服天下同样的快感,尤其是驯服一个美艳无匹的金国女奸细,更具挑战性和刺激性。我若遵从红颜祸水之说,效法传说中商朝末年姜尚斩妲己,隋朝初年高颎斩张丽华,下令处决这个绝世尤物,必将令大汗终生遗憾。蒙古大汗乃是天地主宰,狼神转世,远非商纣、周武王、隋杨帝、陈后主之流可比,以他的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又岂会被一个区区狐媚妖妇所诱惑?相反,还要让世人看看,蒙古苍狼究竟怎样降伏金国狐狸精。”但他忽又转念一想,疑惑地摇摇头,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身边人说:“不对,金凤乃是金朝泰和年间的名妓,距今十几年,年纪至少三十余岁,但金奴看上去,年龄不过二十,该不会搞错了吧?”楚炎凉解释说:“金奴应该就是金凤,她的容貌之所以美艳娇嫩,除了她天生丽质,必是得了狐门真传,银丹养颜秘法,才得以青春永驻。银狐乃是明昌年间契丹首领德寿的宠妃,若按时间推算,她的岁数大约五十几岁,但据近年见过她的人说,她的容貌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十七、八岁。”楚炎凉既有此说,木华黎不再有疑问。夏天崇插话说:“唯有这样推论,方能解释当年宁氏为何会突然一反常态,主动撤掉诉状,也解答了汪丽后来在中都出现时,因何会忽然之间媚功大增。宁氏想必是中了银狐的摄魂妖法,以至于神智昏乱,听命于人。汪丽获释出狱后,跟随银狐修炼狐门妖法,并得到养颜秘传。”木华黎苦笑了一下,说:“若将这只狐狸精献给大汗,也许后果将会非常严重,可见监国公主当初的决策,是何等英明睿智。”娜仁插话道:“三公主反对送那妖妇给大汗,除了因为她的身份有待核实,还有就是,根据伊都干(萨满教女巫师)乌兰所言,那妖妇的命格是克死命,跟哪个男人在一起,就会克死那个男人,还有就是,三公主也请阴阳教主卜算了一卦,说她是狐狸精附体,大汗陛下倘若收纳了她,必将灾难重重,乌兰提议,让法师作法,镇压住那妖妇的魂魄,然后将她秘密处决,尸身要害之处贴上镇妖符,烧成灰烬,永绝后患。但是三公主没有采纳这个建议,只是传命将她暂时留养在太师王府,平时必须戴上附有镇压邪气符咒的金丝面纱,以防止妖气害人。三公主还密召阴阳教右护法阴阳和尚,在太师王府重地布设符阵,又暗中派遣东海八仙,装扮成各色人物,昼夜轮班,对她严密监控,确保太师国王安全。”木华黎心想:“难怪王府常有身份不明的高手时隐时现,令人难以捉摸,防不胜防,有时甚至以为是闹鬼,原来却是三公主的属下暗中助我,原以为三公主赐她金丝面纱,是因为她的姿容过于妖冶,唯恐惑乱人心,实则却还有更深一层意思。”但他对妖魅附体一说,始终心存怀疑,而对王丽隐瞒身份一节,希望她只是不愿被掳去大漠,或想借机摆脱卑贱身份,是故谎称名门闺秀,但他这些因为怜惜美色而派生出来的渺茫希望,很快便在理智和现实的碰撞下化成泡影。木华黎毕竟不是凡夫,他凭借顽强意志、坚定信念,以及对大汗无限忠诚,虽然很艰难,却成功地抵御了一个专门以妖术迷惑人的绝色美人对他侵骨销魂的勾引诱惑,但很难想象,如果除去她的神秘面纱,结果又将会如何?

太师王府后花园金奴居住的绣楼已经被楚炎凉仔细检查过,闺房梳妆台夹层里藏有密信纸、火漆、毒药瓶,从神龛后壁隔板中搜出一个皮口袋,里面装有皮膜、毛发、药液、颜料,等等,易容用品,在衣柜里还发现一具假人,皮囊填充棉絮,头、足、四肢、躯干俱全,根据推理分析,此乃偷梁换柱道具,使用时,给假人戴上面具,穿上衣服,使之坐在窗旁,不时改变它的姿势,从园中一看,俨然是秀云正在陪伴金奴,或对镜梳妆,或在观看楼下景色,实则她俩之中的一人,已经偷偷离去。

那些负责盯梢燕京城中被怀疑是金国奸细的马员外、李铁匠、张屠户,等等的蒙古秘探,陆续回到太师王府报信,据报:一大早,这些嫌疑人不约而同离家出走,穿街过巷,一路溜溜答答,东张西望,行踪甚为诡秘,折来绕去,最终全都转到报恩寺。金奴等人,进入报恩寺后,寺院内放飞三十六只青鸟,但只有三十二返回,寺内僧人对外宣称要做法事,为太师国王祈福,将游客驱逐出寺,但是经过红教高僧恩丹隔墙辨听,发现寺内那些秃驴实际上念的不但根本不是祈福经,而且却是灭灵咒,妄图将太师国王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木华黎听罢,恨得咬牙切齿,冷哼一声,骂道:“这群贼和尚,实属江湖匪类,罪不容赦!本王倒要看看,究竟谁下地狱?!”他略一停顿,又心有余悸地说:“这伙披着袈裟的凶僧,竟然在本王眼皮底下隐藏多年,可见吾等是多么的轻敌麻痹,这个教训必须汲取。”楚炎凉说:“当年中都遭战火摧毁,留下的居民寥寥无几,等到局势稳定后,逃走的百姓才陆续回来,但因户籍档案损毁严重,无法一一核实,这便给金国奸细混入燕京城提供了保护条件。三年前,一个云游和尚,自称是泰山普照寺方丈金禅法师,住进焚毁的报恩寺,他四处募捐善款,声言要重修寺院,许多来历不明的僧众陆续投奔他,使得寺庙香火渐旺,地方官因为看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出家人,平日只是拜佛诵经,是故未曾引起足够注意。”

木华黎传下密令:燕京城防副帅孱赤台率领三千蒙兵围剿报恩寺,夏天崇、楚炎凉带领三百王府禁卫军前往助战,除了几名主犯务必生擒外,余党一律诛灭。他又传下军令,命令燕南各路蒙古汉军,史天祥、史天倪、张柔等部,严密布防,张网以待。

报恩寺里的香客、游人都已被护寺武僧尽数赶走,寺门关闭,众僧人一个个满脸杀气,如临大敌,刚才还是一片祥和气氛的寺院,此刻已令人感到肃杀,阴森,和诡异。

正殿原本供奉金世宗的神像早已被蒙古兵捣毁,扔进了粪坑,换之如来佛像。佛像前的供桌上堆满了各样供品、法器,香炉里插满香烛,香烟缭绕。佛殿中央,汪丽娇模娇样地跪在拜垫之上,依旧金丝面纱遮面,她双手合十,嘴里不停轻声祷告,一副非常虔诚的样子。金禅法师身披袈裟,手持法铃,双眼微闭,看似半睡眠状态,却又偶尔抬起眼角,乜看汪丽一眼,嘴里哼哼呀呀,也不知唱诵什么经文,每隔一段时间,便叮呤呤摇响法铃。不一刻,假扮秀云的武月仙走入佛殿,看见金禅法师和汪丽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大声斥责道:“游客们都被赶出寺院了,你俩怎么还在这里为蒙古狗太师木华黎祈福?金禅长老,我可告诉你,倘若木华黎那个老魔头因为你俩念经起死回生活过来,我可跟你俩没完!”金禅法师眯缝着眼,表情甚是诡秘,他阴阴地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武女侠有所不知,老纳虽然在念经,但由此判断是为木华黎祈福,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因为咱念的并非祈福经,而是灭灵经,施加无边苦厄,诅咒木华黎那个老魔鬼万劫不复,不出一日,保管教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武月仙忍不住笑道:“你这出家人真有意思,分明是在诅咒别人不得好死,却还要口口声声善哉善哉,纯属知法犯法,难道你就不怕神佛怪罪?”金禅法师嘿嘿一笑,摇头晃脑地说:“惩恶既是扬善,除魔也是敬佛。木华黎这个杀人魔王造下无边罪业,理应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教他神形俱灭,这也是天理昭彰的具体表现。”武月仙说:“如果真是这样,老天还算有眼。各路头领都到齐了,就等着大师你给大家讲话了。”又转过头,以居高临下口吻对跪一旁祷告的汪丽说:“汪狐狸,你就不必参加会议了,省得那些没出息的臭男人们见了你又要尿裤子,你就呆在这里原地待命吧。”等武月仙和金禅法师走出殿门,汪丽一把扯下面纱,回头盯着武月仙的背影,满眼怨毒,轻轻地“呸!”了一声,冷笑骂道:“什么东西!瞅把她给得瑟的!命令起老娘来了,臭不要脸,谁稀得答理你。”然后又继续为她自己的终身大事祷告。

推转西配殿念佛堂紧靠北墙一排从地面高达屋顶摆满经书的书架,露出了一道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进入暗门,转过几道弯,里面又是一道暗门,进入这道门,便是一间宽敞密室,中央一张很大的条案周围,围坐了许多人,他们当中,除了寺内执事僧官,还有许多江湖各色人物,员外、镖师、裁缝、游医、铁匠、车夫、屠户、货郎,等等,各行各业,啥样人都有,总共大约五十多位,大多数人正在议论纷纷。武月仙敲了敲桌子,高声说:“请大家静一静,现在召开收复中都战前紧急会议,先请金禅法师讲话。”金禅法师眼光如电,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遍,干咳两声,以沉稳的语气说:“刚刚从蒙古太师王府传来振奋人心的特大喜讯!咱们大金国的冤家死敌,老魔头木华黎,今天辰时六刻,被三位死士营的勇士刺成重伤,老魔头目前已是奄奄一息,看来狗命难保,相信过不了几时便会一命归阴。”众人闻听,连声叫好,场面煞是热烈,金禅法师继续说:“老贼木华黎一死,蒙古军群龙无首,燕京城内必定大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老纳已经飞鸽传书,约张甫、贾瑀、武仙等部,火速出兵,合围燕京城,到时候,咱们来个里应外合,内外夹攻,一举消灭城中蒙古强盗。”此刻,玄通禅师已然完全没有半点出家人的稳当样,他兴奋得摞胳膊挽袖子,露出刺着青龙的粗壮手臂,一擂桌子,高声叫道:“他奶奶个粪!再在这个鸟禅院呆下去,真是要憋闷死洒家,洒家早就想出去大干一场,杀他个地覆天翻!”正当大伙群情振奋之时,武月仙却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游方郎中,看上去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时望望金禅法师,欲言又止。她认得他是本地走街串巷卖野药的游医杨雍。杨雍混迹江湖十几年,资历不算浅,按说应该受到人们的尊重,但却因为他的医德和医术都有问题,曾经卖过假药,借着给少妇把脉占便宜,隔三差五就要误诊一次,他平时喜欢传闲话,搬弄是非,所以江湖中人对他嗤之以鼻,被人称作杨庸医,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武月仙敲着桌子说:“列位安静一下,杨郎中似乎有话要说,杨郎中,你有何话,尽管说来。”杨雍并未意识到武月仙是在说他,仍在四顾张望,旁边的高裁缝用手捅了他一下,小声说:“杨庸医,你四下里瞅啥呢?武女侠叫你发言哩。”杨雍愣怔了一下,回了回神,神经兮兮地说:“哦,我道叫谁呢,原来却是叫我呀,既然武小姐叫我发言,哪我就说说,至于我说的对与不对呢,还有待与列位商榷。或许因为我行医的原故,看问题的深浅与诸位高人不尽相同。我觉得当前的形势非但不容乐观,而且咱们的处境极其危险,还是小心谨慎为上。”玄通禅师拍桌子瞪眼,厉声喝道:“弥陀佛!姓杨的!你啥意思?你怎么总爱和大伙唱反调?显你独特啊?老匹夫木华黎眼看就要蹬腿完蛋了,中都城里的鞑靼兵必将不战自乱,这正是咱们围歼城内蒙古军收,复中都的大好时机,在如此大好形势下,你竟然说出如此丧气的话,长敌人的威风,灭自家的锐气,究竟是何居心?!”立刻就有不少人随声附和,纷纷斥责杨雍,杨雍连忙说:“列位少安毋躁,请先听我把话说完,请问有谁知道三位死士行刺木华黎之时,刀剑上涂了何种毒药?”在场许多人回答不上来,但王货朗却知道,答道:“听说是绿孔雀。”武月仙接过他的话,肯定地说:“不错,是绿孔雀,毒药是我亲手涂在刀剑上的。”杨雍听了这话,一拍大腿,说:“着哇,绿孔雀乃是西域奇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划破一点肉皮,不消一刻,必死无活,其毒发症状是,浑身青绿,脓肿溃烂,刚才我听说木华黎被刺成重伤,包裹伤口的纱布渗出鲜血,但奇怪的是,他都重伤成那个样子,怎么过了许久,还活着?”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武月仙顿时从胜利喜悦中冷静下来,也感到十分不解和疑惑,“难道毒药失效啦?不能啊。”她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金禅法师心里一惊,暗自说:“我也是被好消息冲昏了头脑,没有仔细想一下,如果真的中了绿孔雀毒,按照时间推算,汪丽探望他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该死了,难道其中有诈?不管怎么样,必须做两手准备。”他立刻传令,全寺僧众紧急集合,拿起武器,高度戒备。传令僧官刚跑出去不久,便脑门中箭,满脸血污奔回来,惊恐叫道:“大事不好!蒙古兵冲进来了!”说罢一头栽倒,昏死过去。会议室里立刻炸了庙,金禅法师高声叫道:“不要乱!弟兄们,抄家伙!”说着,从贴身侍从手中接过一面凝钢鎏金围棋盘,带头冲出密室。那面鎏金凝钢棋盘乃是他的独门兵器,边长一尺三,厚一寸三,重六十三斤,盘面纵横十九道刻线,镶嵌金丝,用磁石打磨而成的黑棋子,星罗棋布地吸附在棋盘上,四只龙头做足,亦可当作握柄。玄通禅师使一条五十斤重镔铁禅杖,紧跟在金禅法师身后,抢步奔出大殿,正撞上几十个蒙古兵迎面杀来,金禅法师怒吼一声,口念咒语,抡动棋盘,数十枚棋子忽地脱盘疾飞而出,象刮起一阵黑旋风,声势煞是骇人,那些棋子纷纷迎面射入蒙古兵的眼睛,耳听得一片惨嚎之声,金禅法师从牙缝里阴狠狠地挤出一句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遂将棋盘一晃,那些蒙古兵眼睛里的棋子,在他巨大功力场作用下,连带眼球夺眶而出,如数回飞,噼里啪啦吸附在棋盘上,棋盘表面立时挤满了奇形怪状、鲜血

淋淋的眼球,蒙古兵的眼窝登时变成了血窟窿。蒙古兵虽然野蛮凶残,但也从未见过这样惨烈恐怖景象,前面倒下十几个,都在地上哀号翻滚,后面的见状,吓得扭身便逃,却被玄通禅师赶上,一顿禅杖,悉数拍翻。两个凶僧一前一后,杀开一条血路,武月仙等紧跟其后。武月仙还是头一次看到金禅法师大显奇能,使出如此凶残的杀人手段,简直闻所未闻,她心想:“我本以为叔父是天下第一神剑,如今一看,这头把交椅,恐怕要让给金禅法师了。”实际上金禅法师刚才施展的招法已经超越了武术范畴,属于魔法、神通之类。通常只有修炼之人才会演化出诸般神通,无论修炼正法还是邪法,修炼到一定程度,都会派生出一些超乎自然,玄之又玄的奇异功能,所不同的是,修正法的人用这些功能加持功力,而那些专修邪法的人,则用它去伤害他人。

杨雍故意落在众人后面,一路上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心里盘算着如何逃身之计,看见倒在地上哀嚎挣命的蒙古兵,他不由停住脚步,蹲下身去观看,并幸灾乐祸地说:“你们这些鞑虏强盗,真是豺狼成性,满世界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做,今天尔等被挖去眼球就受不了啦?以前的威风哪里去了?孬种!都别叫唤了,尔等祸害我大金国有功,我们应该好好慰劳你们。”说着,他从药箱拿出一只小瓷瓶,拧开瓶塞,将些许灰色药粉分别撒在蒙古兵的伤口里,俄顷,众蒙古伤兵皆安定下来,不再感到疼痛,继而神志开始迷糊,昏昏睡去,此乃糊涂散药效发作,能够起到麻痹神的作用。耳听得喊杀声渐近,杨雍欲往寺院后门出逃,却见几个受伤僧兵从那边跑来,看来想从后门走脱已无可能,他只好随同众僧兵去了正殿,一路之上又给许多重伤倒地的蒙古兵的伤口撒上糊涂药粉。

金禅法师、玄通禅师大开杀戒,头前开路,率领众豪杰,径直杀到大雄宝殿。此刻,正在大雄宝殿前丹墀下苦战的武僧们已经招架不住蒙古兵的凶猛进攻,且战且退,通往大殿石阶上躺满了交战双方的尸体,鲜血顺着石阶流淌下去。蒙古兵在不断增加兵力,攻势也越来越猛烈,由残余百十名僧兵死守殿前的最后一道防线眼看就要崩溃,在此危急时刻,僧兵一见金禅法师,玄通禅师,武月仙等头领杀到,立刻群情振奋,呐喊着舍死反攻,使得局面有所改观,无奈蒙古兵人数众多,而且皆善于射箭,几乎箭无虚发,眼见又有二十多个僧兵死伤在地,又一阵箭雨射来,却被金禅法师将棋盘一扫,将射来的乱箭叮叮当当倒打回去,反将十几名蒙古弓手打翻。金禅法师飞身蹿上殿前丹墀,举目四望,只见蒙古兵密密麻麻,已将寺院包围成铁桶一般,护寺僧兵折损大半,只剩下七十余人,仍在裹伤死战。金禅法师心想:“再这样打下去,必定全军覆没。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且不与蒙古人争一日之短长,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保存实力要紧。”想到这里,他发出一声暴喝,犹如狮吼,手舞棋盘,杀奔下殿阶,蒙古兵知道金禅法师厉害得邪乎,纷纷退让,躲避。金禅法师冲开一条通路,会合玄通禅师,他高声叫道:“玄通,你先抵挡一阵,待吾回大殿,取来法宝,除灭蒙古妖孽。”他一眼瞥见不远处武月仙舞动双剑正与一位手执折扇的白袍儒生杀作一团,那儒生武艺精湛,身形飘忽似鬼魅,招式诡奇,武月仙被他逼得滴溜溜乱转,明显处于下风。金禅法师认得那人便是阴阳书生楚炎凉,他心中想道:“果然不出所料,阴阳教也归附了蒙古。”他料想武月仙决非楚炎凉对手,乃厉声喝道:“楚贼炎凉,小畜生休要猖狂!欺负女子算何能耐?待老纳会会你!”跳过去,将棋盘劈头拍下,却又忽然停在半空,这招有名,叫做镇神头,源于围棋术语,看似简单,实则蕴藏无穷变化,楚炎凉乃是顶尖武术高手,焉能不识其中厉害?且不论虚罩在头顶之上似落不落力敌万钧的凝钢鎏金棋盘随时都有突然砸下来的危险,单说棋盘上面的棋子,已经将他周身要害悉数笼罩,尤其是吸附在棋盘之上那十几颗颤颤巍巍血淋淋的眼球,看了直教人心惊肉跳,肠胃痉挛。看见鎏金棋盘这件独步武林的独家兵器,楚炎凉也一下子认出金禅法师正是隐踪十余年的恒山悬空寺护寺武僧教头棋盘僧陈团,他未免吃惊非小,虽然无法在瞬间完全预料对方这一招的后续手段,但有一点他已明确作出判断,那就是无论进攻抑或防守,都将遭到沉重打击,但又不能等着挨打,情急之下,他将手中折扇一扬,飕地从扇骨射出十根毒针,飞刺金禅法师印堂、双睛、咽喉、以及前胸,与此同时,

他脚尖轻轻点地,倏地转身倒纵,想要逃避。金禅法师冷笑一声,斜撩棋盘,此乃一举两得之招法,既封住飞针来路,同时又回击出一串棋子,只见一窝蜂黑黝黝的磁铁棋子在飞袭途中将飞针尽数吸附,楚炎凉双脚尚未落地,忽听脑后破风声疾促,他心知“不妙。”赶紧缩头藏脑,仍嫌稍慢,噗噗噗,儒帽被疾飞的棋子射穿了几个窟窿,凉飕飕的棋子紧贴着头皮擦过,这下可把他给吓坏了,也顾不得儒雅体面,就地十八滚,轱辘辘,滚出数丈,才算勉强全身而退。旁边几个蒙古兵躲闪不及,分别被横飞的棋子击中脑门,眼睛,太阳穴,死于非命。金禅法师与武月仙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她心领神会,刷刷刷,疾速刺出十几剑,逼退面前蒙古兵将,腾空而起,脚尖点在金禅法师的棋盘上,借助一股

巨大推力,一个后空翻,跳出战阵,施展轻功术,几个起落,跃上丹墀,金禅法师紧随其后,挡开纷飞乱箭,一同退入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里,尚有护寺十八罗汉,此刻的汪丽就象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佛殿里团团乱转,不时扒着窗棂向外面惊慌张望,却见殿外箭如飞蝗,箭矢不停地射在窗格,门扇上,发出不祥的声响,一群群如狼似虎的蒙古兵挥舞弯刀攻上殿阶,爬越栏杆,却又被一群裹伤带血的僧兵拼死击退,不断有人肢体分离,血肉模糊,惨叫着倒下。一支流箭穿过窗纸,飕地贴着她的耳边疾速飞过,夺地一声,钉在她身后的立柱上,箭镞没入木柱,箭杆依然不停地抖动着,发出嗡嗡震响,她刚才甚至感觉到箭尾的羽毛擦过面颊,吓得她惊叫着躲到立柱后面。一见金禅法师和武月仙进来,她好像盼到了救星,带着哭腔说:“吓杀奴家也,鞑靼兵眼看就快要杀入来了,法师快想办法呵。”武月仙鄙视了汪丽一眼,金禅法师神秘地嘿嘿一笑,安慰汪丽说:“金凤小姐莫要惊慌,老纳自有克敌法宝,保你安然无恙。”

玄通禅师杀得性起,脱掉僧袍,卷裹在腰上,露出浑身纹刺的青龙,他吼声如雷,狂舞镔铁禅杖,赤膊恶战蒙古兵,犹如在大殿之前刮起一股强劲旋风,所当者无不披靡。蒙古兵阵中不乏江湖侠剑,立刻有人从相貌特征和招式上识破了玄通禅师的真实身份,原来他便是曾经霸占小五台山的阎罗佛陆横。太师王府六品校卫何林挺枪来战玄通禅师,未到数合,玄通禅师卖个破绽,反手一禅杖,将何林人头铲落,周围蒙古兵见玄通禅师凶相毕露,横勇无敌,皆胆战心惊,纷纷退却,准备用乱箭射杀这个凶僧。正在此时,却见大雄宝殿格扇门吱吱扭扭开启了四扇,金禅法师率领十六名黄袍武僧推出八辆双轮车,每辆车上载有一只前面布满小孔的巨大樟木箱,八辆推车呈扇形布置在丹墀上,耳听得一棒铜锣响亮,玄通禅师及众僧兵向敌群打出一阵暗器,随即呼啦一撤,退上丹墀,转眼之间,就在交战两军之间让出一片空场。正在蒙古军阵后面督战的蒙古军燕京城防副元帅孱赤台见状哈哈大笑道:“好一群舍命不舍财的蠢秃驴!莫非想要携财突围?岂非是白日做梦?弓箭手,准备放箭!”话音未了,只听丹墀上轰隆隆一连串炸响,推车上的樟木箱突火冒烟,满天飞蝗般射来一阵密集箭雨,箭镞湛青碧绿,涂有剧毒,蒙古兵毫无准备,空场内无处躲藏,登时吃了大亏,被当场射死射伤一百好几十多人,蒙古兵的尸体在大殿前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大片,剩下的蒙古兵乱了阵脚,撒腿就往后跑,互相拥挤践踏,又死伤了许多。孱赤台勃然大怒,挥刀斩了几个逃兵,却仍然无法阻止混乱局面,他也被奔逃的蒙古兵卷带着退出报恩寺。但蒙古兵的第二轮进攻很快又开始了,为了防止受到毒箭射杀,蒙古兵以门板做为遮护,步步推进,后面跟进的蒙古兵以强弓硬弩,远距离射杀丹墀上的僧兵僧将。蒙古兵从小练就高超的骑术和射箭本领,一个个都是弓马娴熟,膂力过人,能拉开强力硬弓,因此虽然远程射箭,仍能准确击中目标,这次蒙古人以其高超的射箭技能又发挥了重大杀伤效果,护寺僧兵接二连三倒下,只剩下十余名伤残武僧,相互搀扶着退入大殿,关闭殿门。这时候,外围蒙古兵抬来数根巨大原木,在四周院墙上撞塌了几处豁口,潮水搬涌入寺院,很快便肃清了大殿周边残余的僧兵和江湖抗蒙侠士,迅速抢占了寺院后园土山制高点。几只青鸟飞上报恩寺天空,每只鸽腿上系着一个蜡封小纸卷,因为情况紧急,仓促之间来不及编写暗语,每张纸条上都用明语写着同样内容:“十万火急,取消计划。”但这些可怜的青鸟刚然飞离寺院,便被蒙古神箭手们纷纷射落,唯一一只侥幸突围信鸽,也很快被蒙古人放飞的猎鹰擒获。

蒙古兵在寺后土山上架设了三尊铁炮,炮口指向大雄宝殿后山墙,三千名蒙古精锐部队和三百名太师王府禁卫军,将大殿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包围,蒙古兵向殿内喊话:“殿内的秃驴听着,尔等跑不了啦,想要活命,立刻放下武器,投降者免死,否则,铁炮一响,送尔等上西天!”一阵沉寂之后,殿门徐徐开启,却见金禅法师步出大殿,俯视台阶下密密层层蒙古兵,忽然仰天大笑,声音高亢地说:“鞑靼野兽们听了!有种的放马过来,与老纳斗上三百合!”孱赤台待要下令乱箭齐发,忽又想起太师国王有令,金禅法师属于务必生擒的贼首,于是没有下令放箭。夏天崇听出金禅法师声音乏力,料定他力战多时,功力耗损殆尽,便想捡个便宜,活捉金禅法师,既可人前露脸,又能邀功请赏,于是一晃乾坤双钺,向孱赤台请战道:“那贼和尚气焰甚是嚣张,贫道愿去捉拿他。”孱赤台素来轻蔑汉人,在此得胜之际,焉能让这个牛鼻子臭老道抢了头功,他对夏天崇撇了一下嘴,傲慢地说:“夏道长难道没听见?那凶僧分明是在向我们蒙古人挑战。”他对身旁亲信爱将百夫长茂古斯说:“茂古斯将军,你建立功勋的时候到了,使出你猛虎般的勇力,用你手中那把给你带来荣耀的钢刀,去教训那个狂妄的中原武僧,让他知道蒙古草原巴图鲁的厉害。”茂古斯用蒙古语答应一声,晃着健壮身躯,手提一口锋利无比的长把蒙古砍刀,大踏步走上台基。

金禅法师鄙夷地打量了几眼这位来到面前的蒙古将官,高声骂道:“你这靼虏野兽!还等什么?快出刀吧!”茂古斯虽然听不懂中原话,但却从对手的神情和语调之中觉出了鄙视和轻蔑,他立时被激怒,咆哮着抡刀猛劈过去。金禅法师既不不招架,也不躲闪,举起棋盘砸向敌人脑袋,这一两败俱伤拼命打法,使得茂古斯猝不及防,慌忙撤刀封挡,砰地一声,棋盘撞在刀刃上,只见一股白烟噗地从棋盘夹层里喷出,洒了茂古斯满脸,他登时惨叫着扔掉砍刀,双手捂脸,歪斜欲倒,却被金禅法师窝心一脚,踹个正着,跌下台阶,翻滚到孱赤台脚下,手刨脚蹬了一阵,然后便一动不动了,再看他的脸,已被剧毒腐蚀殆尽,只剩一副焦黑的骷髅,咝咝冒着青烟,腥臭扑鼻。孱赤台倒吸一口冷气,倒退两步,惊骇得半晌无言。金禅法师拾起砍刀,继续骂阵,高声叫阵道:“呔!鞑靼强盗!谁还敢上来领死?”夏天崇越看丹墀上的金禅法师越觉得可疑,楚炎凉却已看出了破绽,从远处看那个金禅法师虽然体貌相似,神态却有较大差异,尤其缺乏武林宗师应有的气度,仔细观察,竟然发现他的眼睛、眉毛、嘴角等处皆有涂抹勾画的痕迹,而且声音底气不足,出手的力道也欠火候,棋盘与砍刀相撞时,发出金木之声,说明棋盘是木质,棋盘夹层内填充巨毒化骨粉,金禅法师乃恒山派宗师,绝不会用此等卑劣招法,此人必是假冒金禅法师。楚炎凉乃对孱赤台说:“以在下看,这人决非金禅法师。”孱赤台冲冲大怒,对弓箭手下令吼道:“快放箭!射死他!”一排箭矢射出,金禅法师挥舞砍刀、抡动棋盘,拨打、遮挡雕翎,怎奈箭如雨下,不多时,金禅法师的臂膀、大腿连中五箭。蒙古兵呐喊着蜂拥攻上丹墀,金禅法师孤军奋战,死守殿门,拼死拒敌,顽抗到底。三个蒙古兵被他用砍刀劈倒他脚下,接着棋盘砸在一名蒙古兵的头盔上,毒药粉随着碎裂的棋盘飞散,蒙古兵惨叫着踉跄倒毙,就在他刀劈一名蒙古十夫长时,眼前白影一闪,一枚毒针射中他的眉心,他顿感头晕目眩,浑身虚脱乏力,一头栽倒,进入濒死状态,就在他即将咽气之时,他看到了站在他面前,冷笑着看着他死去的楚炎凉,他竭力挣扎着倚靠在门框上,喉咙里冒出最后一句话:“你这个金国败类,蒙古走狗,你一定不得好死。”愤怒已极的蒙古兵一拥而上,将他乱刀砍死。突入大殿的蒙古兵又被杀退出来,殿门关闭,从里面用重物顶住,尚有几十僧众,侠客,据守大殿,虽然大多数人已经伤残,但仍然顽强抵抗,拒绝投降,凭借门窗做最后的殊死搏斗,不断向外射出暗器、弩箭,蒙古兵几次强攻,都被击退。

寺院后花园土山上的三尊铁炮发出雷霆般轰鸣,三颗重达四十斤的铁弹丸从喷着烟火的炮口射出,巨响声中,大殿后墙被炸开了一个大洞,碎砖断木横飞,将正在里面顽强坚守的十几个僧兵砸死砸伤,蒙古兵乘势攻入大殿,僧官了空手持卷了刃的戒刀高呼道:“弟兄们!尽忠报国时刻到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杀!”他率领众僧兵往来冲杀,血染僧袍,又是一场极其惨烈的短兵相接肉搏战。不多时,据守殿内的僧兵、侠士悉数阵亡,殿堂死尸枕籍,到处是呲牙瞪眼、残缺不全的尸体,血流满地,一派恐怖景象。大殿中央,一尊高大金身佛像依然安祥地端坐在莲台之上,微睁着一双慧眼,静静观看着这个既浑浊又血腥的世界。

报恩寺已被蒙古兵完全占领,全寺在册一百单八名僧人,共有二百一十名僧人战死,四人被俘,二十二人失踪,实际死伤,被俘,失踪人数居然比注册僧人人数多出一百二十八人,抗蒙侠士共有四十二人战死,十四人被俘。蒙古兵阵亡二百七十九人,伤残一百四十四人,另有三十六人变成了白痴。经过调查,寺院僧兵皆是金国护国军成员,那个假扮金禅法师之人乃是金禅法师的族兄陈刚,他曾经担任通州提控,极端仇视蒙古人,当年拒绝跟随镇守通州的金国右副元帅蒲察七斤投降蒙古,率部突围,单骑落荒而逃,从此下落不明,也不知他几时混入报恩寺,改扮成了和尚,他的外貌与金禅法师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危难之时,甘做金禅法师的替身,舍身取义,掩护金禅法师一伙逃走。蒙古兵把

整座寺院反复梳篦了几遍,仍然找不到金禅法师、玄通禅师、武月仙,以及金奴等要犯的下落,审问几个伤残俘虏,抗蒙侠士装傻充愣,答非所问,僧官僧兵看似老实,却又都是聋子哑巴,咿咿呀呀,不知所云,气得蒙古审讯将官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据实奏请太师国王定夺。木华黎也够狠的,下令在报恩寺门前架起三口巨锅,当众宣读金军俘虏们的罪状,然后将所有被俘僧人,侠士,统统扔进沸腾的油锅,活活油炸处死,以此震慑潜藏在燕京城中金国奸细的嚣张气焰。燕京城全城戒严,蒙古兵挨家挨户搜捕漏网嫌犯,凡与匪类有牵连的人,一律收监,严刑拷问,然后成批砍头,被抓民众之中,被屈打成招、无辜蒙冤者,比比皆是,燕京城笼罩在一派血雨腥风之中。

直到现在,木华黎及他的很多部下仍然坚持认为金禅法师等人仍然藏匿在寺院某个秘密暗室之中,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这几名要犯挖出来,捉拿归案。许多人亲眼看见金禅法师逃入大殿,就再也没有出来,但无论蒙古兵怎么刨坑、拆墙,就是找不到暗道入口,众位蒙古将领都表示非常奇怪,难道金禅法师会土遁?楚炎凉一向足智多谋,心思缜密,他绕着报恩寺巡查了一圈,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他立刻奏请太师国王下令,封锁燕南各条要道,派出四队轻骑兵,沿着各条南下道路,分头搜索追踪,木华黎疑惑地问:“这么说,楚少侠认为金禅一夥已经逃离燕京城?”楚炎凉道:“确是如此,属下忽然想起,前年属下陪太师王座游览报恩寺之时,寺后土山高不过三丈,站在山顶凉亭,视线低于大殿屋脊,但现在登上土山,却能俯瞰整座寺院,也就是说,这两年间,土山增高了一倍。”木华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你是说凶僧们将挖地道的土石堆高了土山,倘若真是这样,按照出城最近的距离算来,地道出口应该在北城外,难怪无论我们怎样严密盘查进出城的人,经常对号入座核对城中户口,还是有很多敌人混入城中,那些超编僧兵,很可能就是从地道进入寺院,但寺中地道口又在何处?”楚炎凉道:“以在下推测,暗道口就隐藏在大雄宝殿佛像下,只因佛像基座由异常坚硬的花岗石建造,又以融化的铜液浇铸沟缝,坚不可摧,锹镐根本挖掘不动,若能找到隐秘机关,按动按钮,暗门便会开启。”

木华黎正要传令由楚炎凉负责找寻暗道机关,忽然接到哨兵报告,禁卫军王统领单骑出了北城。众文武听了,面面相觑,夏天崇道:“或许他自知犯了失职大罪,害怕受到惩罚,畏罪出逃,贫道愿去捉他回来。”木华黎摇头说:“绝不会,王野霆一向忠心本王,此去必另有原因。”

木华黎下令十支蒙古骑兵火速出击,分头追捕金禅法师一干逃犯,通缉告示也以最快速度传到各个关卡、隘口。木华黎对缴获的八只能发射密集箭矢的巨箱发生了浓厚兴趣,传令火器营,务必尽快弄清楚这些木箱构造,以及发射原理。

术业有专攻,经过专门研究机关消息的几位行家彻夜研究摸索,反复试验,终找出佛殿暗道机关的开启方法,先将佛像胸前卍符旋转半周,再扭转佛像左耳,佛像底座后面便开启一扇石门,暗道口漆黑一团,沿着又陡又窄的石级下去,地洞下面有许多叉路,地道之内遍布陷阱、弩机,前后夺去了十几名敢于走在前面探路的蒙古兵性命,楚炎凉走出地道端口,四下里一看,却是北城外乱葬岗旁黑松林中一座荒墓。

数天之后,木华黎接连收到各地传来的捷报。原来,接到青鸟传信之后,金国河北诸将张甫、武仙、贾瑀,各自率领本部人马,星夜由信安、满城、易州等地向中都进军,却都在半路中了蒙古汉军的埋伏,金兵损折万余,张甫、张进败逃冀州水寨,武仙部将葛铁枪退守满城,贾瑀带领残部被蒙古汉军大将张柔所部围困在孔山。

张柔立下誓言,不杀贾瑀,决不撤兵。贾瑀占据山隘负隅顽抗,起初还能支撑,但终因汲水被张柔切断,不得不下山投降,张柔下令,将贾瑀绑赴苗道润墓前,剖腹挖心,祭奠苗道润。

张柔乃是河北豪侠,他原来是金国中都经略使苗道润的爱将,后来苗道润被部将贾瑀杀害,张柔檄召苗道润的旧部,决意复仇,得到许多将士的拥戴。蒙古军攻入紫荆关,张柔率部与蒙古兵激战于狼牙岭,往来冲杀之间,他的坐骑马失前蹄,被蒙古人擒获,木华黎见他相貌非凡,精通弓马,爱惜他是一员勇将,便亲自解开他的绑缚,好言劝降,张柔见蒙古军兵马强壮,军威浩大,料想金国大势已去,遂决定率部归顺,木华黎大喜,勉励了他一番,仍然授予他旧职,从此,张柔摇身一变,成为蒙古攻金的急先锋,他的第九子张弘范就是后来灭掉南宋的蒙古军主要将领,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蒙古、金围绕燕京地区的这一回合较量,又以蒙古军大获全胜告一段落,木华黎不但基本肃清了隐藏在燕京的金国特遣军,还重创了几支河北金兵主力,使得蒙古军占领河北的局势得到了进一步巩固,到目前为止,所有一切都按照木华黎的设想顺利进行,接下去,他便可放心实施荒城战略,派遣一支奇兵,化装成金地难民,在淮河流域的荒城建立根据地,联合南宋,从金国后方发动攻势,同时,蒙古大将石天应经略河中,虎视河南,他亲统蒙古军主力部队,攻打陕西,给金朝来个三面夹击,这样一来,金国灭亡指日可待。但是眼下形式不容乐观,金禅法师、玄通禅师、武月仙、汪丽依然在逃,金国护国公主完颜兰组建的护国军尚未被消灭。另外,还有一件事令他悬心,就是半月前动身南下的蒙古监国公主,不知何故,至今尚未到达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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