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听琴窃玉话梅庄 离别相送回狐门 毛驴驮着汪丽在狭窄崎岖的山道上飞奔,耳旁呼呼生风,树木、岩壁擦肩掠过,吓得她闭住双眼,死死抱住毛驴脖子,娇躯紧紧贴在驴背上,说来也奇怪,如此一路狂奔,却也并没有受到多少颠簸,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感觉眼前一黑,毛驴停下,汪丽睁眼一看,已然置身于一座石洞之中。汪丽下了驴,小心翼翼走到洞口,探头朝外面张望,只见四周荒山野岭,冰天雪地,她不免又担心起来,生怕白衣女子找不到这里,又不敢出洞四处行走,只好坐在洞口旁一块凸石上等候。汪丽感到口干舌燥,腹中咕咕叫个不停,方才想起已经整整一天未进饮食,一时饥渴难耐,忍不住去那毛驴携带的行囊里翻找,想不到果然发现一只盛满甘露的葫芦,另有一个油纸包里包着两块糕点,汪丽饥不择食,须臾之间吃喝个精光,觉得比平日吃的山珍海味还要好吃不知多少倍,她仍然觉得不解饿,越发嘴馋起来,又去解开另一只窄长丝棉锦囊包裹,里面露出一床朱漆瑶琴。忽听身后有人以清冷的声音说:“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未经主人同意,怎可乱翻别人东西?”就把汪丽吓了一哆嗦,急忙缩回手,转身一看,正是白衣女子站立在她身后。汪丽慌忙倒身叩拜,说:“菩萨莫怪,奴家一天水粮未进,饥渴难忍,因此偷吃了您的糕点充饥,恳求菩萨饶恕奴家则个。”女子道:“你且起来。谁是菩萨?你千万莫要乱认哦,我可生受不起。”汪丽问道:“敢问恩人尊姓高名?仙乡何处?”女子淡然地说:“萍水相逢,何必多问?”汪丽恳求道:“奴家蒙恩人救命大恩,结草衔环,不足报答万一,今番回去,定当给恩人立一面恩德牌位,早晚焚香供奉。”女子淡淡地笑了笑,说:“此乃机缘巧合,你要谢就谢神佛吧。我这里还有一些食物,你一并拿去吃吧。”说着,走过来,从行囊深处摸出一方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四块香喷喷莲蓉酥饼,汪丽反到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奴家吃够了。”女子却执意要她吃,将饼盒塞到她手里,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羊脂玉瓶,递给她。汪丽感激地看了女子一眼,深深施了一个万福,柔声谢过,便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味道比刚才的糕点更加美味可口,没过一会儿,便又吃喝得盒净壶空,这回汪丽可算真的吃饱喝足了,尤其是玉壶里的蜜水,滋阴补气,清醇绵香,身体立刻觉得充盈温暖了许多。 女子端详汪丽片刻,问道:“吃饱啦?”汪丽点点头,女子又问:“喝足啦?”汪丽又点点头,女子道:“既然你已吃好喝好,你我也该分手了。我还要赶路,就此别过,小姐珍重。”牵过毛驴缰绳,就要向洞外走。汪丽见她要走,急忙抢步拦住洞口,女子问道:“你这是何意?”汪丽扑簌簌落下泪来,跪倒在女子脚前,哭哭啼啼地求告说:“恩人哪,您这一走,丢下奴家孤零零在这寒山荒野,不是遭到仇人追杀,便是冻饿而死,或被虎狼吃掉,求求您大发慈悲,救人救到底,带奴家一起走吧,奴家甘愿给您牵驴坠镫。”说着,紧紧扯住女子衣角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到伤心处,泣不成声。女子颇感为难,好言安慰道:“你刚才喝了我的琼浆玉液,足可维持十天体力,漫说走出这片山岭,就是回燕京城也没问题,你的仇家早已被我的书童引开,现在大概正赶往香炉峰,一个时辰之内绝对不会找到这里,你沿着山路下山,约行三里,见到一个叉路口,走右边那条,可通进香古道,再往前走,便出了山口。”但不管女子怎样劝说,汪丽只管死缠活赖,非要随她同行,女子禁不起她死缠活赖,无奈地轻叹一声,终于答应先送她去一个安全地方,并将毛驴让给她骑,自己步行。路上汪丽多次试探问那女子来历,每当涉及到敏感话题,女子总是闭口不答。汪丽问那女子:“敢问恩人可是打南方来?”女子反问道:“你是从我衣着判断么?”汪丽道:“还有恩人的容貌和口音。”女子道:“不错,我是南方人。”汪丽又问:“但不知是江南人,还是江北人?”女子道:“江北人。”汪丽追问道:“是淮南人还是淮北人呢?”女子道:“既不淮南人,也不淮北人。”汪丽奇怪地问:“哪会是什么地方人呢?”女子不再回答,汪丽也不好多问。约莫走出五里地,汪丽忽然感觉有些心悸,紧接着开始头晕目眩,浑身虚脱,她连声娇喘呻吟。女子见汪丽脸色煞白,两眼翻白,娇躯坐立不住,摇摇欲坠,连忙将她扶下毛驴,待要问她那里不舒服?她却已然昏厥。女子观察汪丽脸色,又给她把脉,断定是患了毒发症,便出手点住她身上几处穴道,将她血脉暂时封住,以防毒素在体内迅速扩散。原来病鬼婆宁氏为了增强其拐杖杀伤力,特将拐杖末端浸泡在一种用毒蘑菇配制而成的毒液中,这种毒菌一旦从伤口融入血液,当时没有异常感觉,但一两天之后,毒素扩散全身,便会危及性命。昨日宁氏将拐杖插入汪丽肛门时,造成肛肠管肌撕裂,实际上汪丽那时已经中了奇毒。 当汪丽醒来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的黄昏。她躺在一张雕刻有复杂精美云朵和飞鸟图案的红木禅床上,被褥轻软洁净,温暖舒适,散发着淡淡清香。透过轻纱幔幛,她看到室内陈设古朴,简洁,可谓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一看便知,这家主人应该是一位很爱干净的人。床前一盆炭火燃烧正旺,靠窗书桌上放了一张朱漆仲尼式瑶琴,琴身窄扁,白玉轸足,粉壁上挂着几幅名人字画,书架上整齐摆放着道家经书典籍,多宝格里放置的十几件古玩玉器,都是世上罕见珍品。汪丽颇懂古玩,字画,她由此推断,房间主人一定是一个品位高古而又十分富有,还爱参禅修道的文人雅士。她感觉下身不再疼痛,身体状况基本恢复如初,思维也渐渐变得清晰,她想起那天突然晕倒的情形,对于以后所发生的事,她一概不知。汪丽慢慢坐起来,发现贴身抹胸,团衫,内裤,衬裙也都换成了新的,她身上穿的白毛兔皮袄,麂革裙,以及随身物件,都整齐叠放在床头旁边的橱柜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在梦境之中?好奇心和神秘感驱使她想要下床四处走走。突听门外一声轻嗽,又让汪丽吃了一惊,慌忙躺回床上,盖上被,假装昏睡。房门吱杻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进来一个大约七、八岁,猴头猴脑的青衣道童,他蹑手蹑脚来到床边,踮起脚尖,舒头朝汪丽脸上看了看,做了个鬼脸,又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支洞箫,然后悄声踅出屋门,随手掩上房门。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从隔壁院落传来琴箫合奏【梅花三弄】,琴声清幽,箫音婉转,曲调形象地表现了梅花迎霜傲雪,恬静端庄,冰清玉洁的超然神韵,使聆听者身心得到净化。汪丽听着听着,感觉那美妙琴箫声中似乎有一种令人神往的吸引力,使她不由自主地下了床,穿上白毛兔皮袄,系好麂革裙,蹬上牛皮靴,推开虚掩房门,来到屋外。她看到这座小院并列两间房,她住在东边那一间,院中一株参天古柏,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好像一只巨伞,遮盖住整个庭院,即使在晴天,这里也显得有点阴暗。琴箫之音传自隔墙邻院,她站在院中静静地听着,直到一曲结束,正要回房,一眼瞥见隔壁房门半掩,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她便大着胆推门走入,闻到一股淡淡幽香,屋里只有三件家具,床榻上被褥叠放整齐,床头柜上放着长条包袱,木椅靠背上搭着一套白色帷帽罗衫,正是那个救她的女子穿戴携带之物,“原来她也住在这里。”她心里想着,眼光落在枕边一只式样和图案都很别致的荷包上,她走过去,将荷包拿在手里捏了捏,感觉包着一个圆形硬物,她很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忍不住解开荷包,却发现之中还有一个小香囊,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块晶莹剔透翡翠龙凤玉环,雕刻异常精美,单是这块翡翠玉,堪称稀世珍品。她在中都时,许多达官、富商为了讨好她,不知送给她多少上等玉器,其中有些宝物价值千金,但若跟这块宝玉相比,无论成色,还是工艺,都相差甚远。她心下寻思:“这等宝玉,尘世间如何得见?必是来自天外的宝物。”把玩良久,爱不释手。联想到那女子超凡气质,神奇来历,居然能够和毛驴说话,以及高深莫测的武功,她越琢磨越觉得她八成是神仙下凡,忽又转念一想:“这件宝贝必有灵通,将它藏在身上,定能消灾避祸。”遂将装有玉佩的香囊揣在怀里,随手解下裙带上穿缀的一块雕花玉玦,放入随身携带的一只小香囊内,冒充龙凤玉佩,一并装入荷包,放回枕旁,然后悄悄溜回到她自己房间,坐在床沿上,心中祷告:“神仙姐姐恕罪。非是我见财起意,只因流年不利,连遭厄运,险一险丢掉性命,今借用您的宝物,只为保我平安,他日定当原物奉还。”大约过了一炷香工夫,琴箫之声停止,不一刻,院外传来轻微脚步声,须叟,有人叩门,汪丽答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云鬟,走过去,徐徐将门打开,向外一看,却见那个恩人女子和一个小道童站在门口。 白衣女子问道:“汪小姐身子好些了么?”汪丽颇感意外,暗想:“她如何知道我的真名?”连忙蹲安施礼,说:“拜托神仙姐姐您的福,奴家感觉好多了,现在已无大碍。”小道童翻了汪丽一个白眼,在一旁嘟嘟囔囔小声说:“你这算甚么礼数呀?一点规矩都不懂!俺师父救了你的性命,最少也得磕三个响头。”白衣女子回头看了道童一眼,低声说:“猴儿,休得无礼。”猴儿嘻皮笑脸地说:“师父莫怪,弟子跟她说着玩呢。”汪丽被猴儿当面数落得脸上发烧,但转而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要跪倒叩谢,却被白衣女子扶起,说:“汪小姐不必如此,见人危难,焉能不救?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一段机缘。小孩子口无遮拦,汪小姐莫怪。”女子又吩咐猴儿说:“猴儿,你去伙房,取一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粥来。”猴儿撅起嘴,不情愿地说:“师父呵,俺劈了一天柴,累坏了,不想去。”白衣女子轻轻摸了一下猴儿的小脑瓜,道:“真是个小懒猴,待为师去取粥来。”白衣女子说罢,转身离开。猴儿见师父走出庭院,忽然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对汪丽说:“俺师父的磕头礼虽然免了,但俺的磕头礼却马虎不得,趁着现在四周没人,你赶紧给俺磕头谢恩吧。”汪丽觉得这孩子言行颇为古怪,勉强笑了笑,说:“我给你师父磕头,是因为她救了我,你要我给你磕头,却是因为啥呢?”猴儿道:“那天要不是俺将雪地上驴蹄印掩盖,又去山沟里砍下死马马蹄绑在脚下,把追兵引开,你还能活到今天吗?还有,这些天俺帮助师父给你治疗毒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汪丽吃惊道:“原来我已昏睡多日,是你们一直在救治我?”猴儿道:“废话!除了俺们师徒,还有谁会救你?你身中奇毒,若不及时医治,早就去见阎王了。俺师父慈悲心肠,但她自己却又不便出手给你医治,却非要命令俺给你排毒,你当时昏迷不醒,自然不会知道俺从你屁眼里掏出那些又臭又脏的毒屎有多么恶心,你说说,你该不该给俺磕头?”汪丽听了,羞臊得粉面通红,不由对白衣女子和猴儿感恩戴德,同时又想:“他虽是孩童,既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何况又是神仙姐姐的书童,一定也是来历非凡,即便叩头拜他,却也不辱没了我。”遂忸怩害羞地说:“你让我给你磕头也成,不过你先得告诉我你师父姓啥?名字叫啥?仙家何处?是啥样人?”猴儿挠了挠头,眨巴着猴眼说:“这个俺也说不好,她有时姓甄,有时又姓贾,还有时姓吴,她有时是公子,有时又是小姐,有时是老婆婆,有时又变成老爷爷,家住哪里就更不知道了,反正天南地北,天上地下,俺师父都去过。”汪丽一听,心想:“白衣女子就算不是神仙,也一定是个半仙。”汪丽又问道:“此处是何地?”猴儿道:“俺也不知道,这里住着一个宋公子,脾气挺奇怪的。”汪丽追问道:“怎么个怪法?”猴儿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人可真罗嗦,只管问个没完没了,你到底磕不磕头呀?说话不算数是小狗哦!”汪丽没办法,只好倒身下拜,柔声说:“谢谢你,小弟弟,救命之恩,姐姐我永生不忘。”正儿八经给猴儿磕了三个头。猴儿站在那里不但不谦让,反而觉得不够过瘾,不满意地说:“才磕三个头呀,不好玩,再多磕几个。”猴儿听觉甚是灵敏,忽然听到院外极其细微衣袂挂风之声,慌忙说:“好了,就到这里吧,今天先磕三个头,你赶快起来吧,师父看见了,不是耍子,剩下的以后再补。”但为时已晚,眨眼之工,女子已至眼前,她手提食盒,见汪丽跪在猴儿面前,她的表情立刻充满了疑问,问道:“调皮猴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汪丽连忙抢先回答,打圆场解释道:“啊,没什么,奴家正在感谢猴儿救命大恩呢。”猴儿见师父不高兴,慌忙溜到汪丽身后,白衣女子略显生气,责怪猴儿道:“你这刁顽成性的猴儿,最爱调皮捣蛋,捉弄人,片刻疏忽看管,你便会生出事来。为师多次告诉你,施恩莫图报,你怎么总是记不住呢?”猴儿撒谎狡辩道:“师父错怪弟子了,是她非要给俺磕头,俺想拦都拦不住。”白衣女子听罢,更生气了,她面带怒色,喝斥道:“你这个调皮猴子,你是怎样淘气顽皮,为师会不知道?你已经违反门规戒律在先,又怎敢睁眼说瞎话,当面撒谎?!这样做岂非是错上加错?!”猴儿矢口否认,抵赖道:“弟子冤枉!俺没说谎,师父若是不信,问她便知。”汪丽赶紧帮腔说:“猴儿说的是实话,神仙姐姐错怪猴儿了。”白衣女子说:“你休替他遮掩,猴儿刚才做了什么,我心知肚明,今天定要好好教训这个顽劣成性是调皮猴子不可!”汪丽连连求情道:“求神仙姐姐开恩,即便猴儿有错,念他还是一个孩童,饶了他吧。”汪丽说着,屈膝跪倒,央求道:“说到底,这事乃是因为奴家而起,若猴儿受到责罚,奴家于心何安?奴家情愿替猴儿受罚,也算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说着,掉下泪来,汪丽明知白衣女子不会惩罚她,才这样说。女子连忙阻止道:“汪小姐这却为何?快请起来。”汪丽道:“神仙姐姐若不饶过猴儿,奴家就不起来。”女子只好板着脸对猴儿说:“既然汪小姐给你求情,我且饶了你,下不为例。猴儿,还不叩头谢过汪小姐。”猴儿听师父说饶了他,喜出望外,跳在汪丽面前,崩崩崩,磕了三个响头,竟然将地面一块方砖砸碎,形成了一个小坑,汪丽赶忙止住他。白衣女子道:“你这个调皮猴子,又来作怪,为师让你谢恩汪小姐,哪个教破坏地面?看在汪小姐的面上,此事到此为止,为师不再追究了。”汪丽对白衣女子千恩万谢,满口神仙姐姐,只管叫个不停,白衣女子道:“我不是神仙,我叫瞿仙。” 汪丽很想亲近瞿仙,轻声说:“敢问恩人怎知奴家的名字?”不等瞿仙回答,猴儿抢着说:“俺不但知道你的名字叫汪丽,还知道你的另一个艺名是金凤。”汪丽诧异问道:“你从哪里得知?”猴儿嘻嘻一笑,说:“宋公子说的,他说你是中都青楼花魁,外号九尾狐,人称汪狐狸。”瞿仙瞪了猴儿一眼,斥道:“又来了,休胡说!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什么都有你的事。”又向汪丽歉意一笑,说:“小孩口无遮拦,小姐莫怪。”汪丽道:“没关系,猴儿说话有趣,奴家喜欢。”瞿仙递过食盒,说:“粟米粥,趁热吃吧,我住隔壁,需要什么只管说。”说罢径自去了西房,猴儿乖乖地跟着她,不时回过头看一眼汪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汪丽回了房,觉得肚腹空空,饿得慌,她迫不及待打开食盒,香喷喷的饭菜香味更添几分食欲,她很快将两只鸭蛋和一大碗粟米粥外加一盘豆腐素菜吃喝盆干碗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猴儿敲门进屋,左手拎一桶热水,头顶两只木盆,右手托着手巾、胰皂、牙刷、牙粉,将这些洗漱用具放在屋中,擦净桌子,收拾碗碟,从始至终规规矩矩,一语不发,毫无顽皮样子,也没看汪丽一眼。汪丽主动和猴儿搭讪,猴儿却无丝毫没有反应,与刚才那个活蹦乱跳,无拘无束的顽皮猴儿简直判若两人。汪丽仔细一看,原来他的嘴上贴着封条,耳朵里塞着软木塞,难怪什么也说不出,听不见,样子十分滑稽,汪丽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看见猴儿那可怜巴巴窘态,不由止住笑,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猴儿却爱答不理。汪丽引诱他说:“过来呀,姐姐这里有好玩东西。”说着从白兔皮袄袖筒里掏出一只红眼睛小白鼠,托在掌上,毛茸茸的十分可爱,猴儿眼睛一亮,显然发生了兴趣,但眼中亮光很快又暗淡下去,低头走出屋,回隔壁去了。汪丽觉得非常奇怪,很想知道究竟,于是悄悄遛出屋门,在树荫暗影掩蔽下,偷偷扒在隔壁西屋窗户上,透过窗棂缝隙,向里面窥视。 瞿仙双目微闭,盘腿趺坐在禅床上,双手掐着道诀,分别放在两膝上,猴儿蹲在一旁,嘴上的封条和耳塞业已被拿掉,一双圆溜溜猴眼东张西望,不时抓耳挠腮,躁动两下。汪丽想敲门,又怕搅扰瞿仙静修,正在犹豫,忽听瞿仙说:“窗外寒冷,汪小姐请进屋吧。”汪丽应了一声,推门走入。瞿仙对汪丽淡然一笑,说:“请坐吧,找我何事?”汪丽在床边坐下,含笑说:“没啥事,只想与恩人唠嗑。”瞿仙不解地问:“唠嗑是何意?”猴儿抢答道:“我知道,唠嗑就是聊聊。”瞿仙道:“猴儿,你能否闭嘴,才揭去封条,又来多话。”汪丽笑道:“原来猴儿嘴上贴封条是怕他和我说话呀。”瞿仙解释道:“你误会了,猴儿天生顽皮,难以管束,为了磨练他的耐性,每日特设止语课,封闭他的嘴和耳朵,半个时辰不许说话,今日猴儿表现不好,明日止语课时加倍。”猴儿一听,叫苦不迭。汪丽看着瞿仙,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话题。说来也怪,汪丽乃娼门花魁,极会逢场作戏,却不知怎的,自打她一进这屋,便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空寂感觉,恍若置身于一个深邃静止的空间,汪丽的情绪似乎被某种超然氛围抑制住,使她心静如水,思维单纯,这种感觉,还从未体验过。俄顷,瞿仙将手上道诀解除,又将盘腿换成自然坐姿,屋内气氛随之流畅,汪丽恢复常态,惊异地说:“恩人所练何种功法?好神奇呵。”瞿仙道:“休再叫我恩人,你我姐妹相称,如何?”汪丽一听,欢天喜地说:“求之不得,当然好啦,说真的,自打遇见妹妹,总想亲近你,却又不敢唐突,现在好了,既作姐妹,妹妹该不会介意姐姐坐在你身边吧?”不等对方表态,汪丽已将屁股挪了过去,紧挨着瞿仙坐下,亲热地拉过瞿仙的手。瞿仙红着脸把手抽回去,向旁边移动了一下,使两人身体之间保持半尺空隙,随口说:“你怎知你年纪比我大,却以姐姐自居?”汪丽开玩笑说:“我比你高一点,当然是姐姐啦。”瞿仙说:“此言甚谬,称姐妹怎能论个头?”汪丽笑道:“姐姐逗你玩呢,我今年二十一,可否做你姐姐?”瞿仙道:“你长我三岁,的确该称你姐姐。姐姐找我欲谈何事?”汪丽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姐姐独处寂寞,想找妹妹聊天。妹妹来自南方,想必了解江南名门望族。”瞿仙道:“江南名门很多,但不知你问哪一家?”汪丽道:“淮阴梅庄。”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瞿仙表情。 瞿仙平淡地说:“原来你问梅庄啊,我略知一二。”汪丽道:“听说,梅庄只是一座幽静的小庄院。”瞿仙道:“确实不大。”汪丽道:“但那里却藏龙卧虎,威震南北武林,据说就连仆役、轿夫也皆是暗器高手。”瞿仙淡淡一笑,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汪丽诡柔一笑,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哦。传言或许夸张,但就算信其一半,梅庄仍是龙潭虎穴。”瞿仙不置可否。汪丽继续说:“梅氏家族,俊杰辈出,随便说出一位,都是江湖名人。”瞿仙似乎来了兴趣,说:“你了解梅庄多少事?愿闻其详。”汪丽道:“梅庄庄主梅鹤,风雅倜傥,官拜江淮火器作团练史,号称梅花剑客,十手梅花剑法,贼辣厉害,他娶了三个老婆,模样都很妖道,相互争风吃醋,膝下四儿一女,长子梅墨貌似忠厚,腿有残疾,次子梅强心高气傲,目空一切,三子梅飞桀骜不驯,专爱行侠仗义,四子梅贞装神弄鬼,修炼左道旁门,幼女梅红刁钻古怪,喜怒无常。”瞿仙听到这里,不以为然地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梅家人岂是传说中的那样?”汪丽芳心窃喜,暗想:“果然不出所料,关心则乱,快露馅了。”她接着说:“或因江湖人惧怕梅庄,所以提起梅庄,未免几分妖魔化。”瞿仙道:“姐姐言之成理。”汪丽忽问:“妹妹可认识梅飞?”瞿仙道:“见过几面。”汪丽又问:“他长啥样?”瞿仙道:“高个子,一表人才,你问他做甚?”汪丽有点不好意思,支吾道:“啊,没啥,随便问问。”却又忍不住道:“江湖盛传,南武林后起之秀当中,数他英俊神勇。有一回他随南宋使者出使金国,给大金皇帝贺寿,献礼,酒席宴间,几名大金国武将讥笑南宋军队不堪一击,却被梅飞当面驳斥,例举岳家军大破金军铁浮屠,直说得大金皇帝龙颜阴沉,金国武将恼羞成怒,几乎要拔刀相向,若非金花公主从中解围,说不定大金皇帝一怒之下便会杀掉宋使,当下出兵伐宋。后来有人说金花公主看上了梅飞,才会出面劝说大金皇帝,保全宋使和梅飞性命。宴会结束,金国大将板子元帅完颜讹可提出要与梅飞比试骑马射箭,梅飞慨然应战。大金皇帝想看到梅飞当众出丑,以消胸中怒气,遂传旨移驾点兵场。没想到梅飞弓马娴熟,完颜讹可十箭八中,梅飞十箭九中,大金皇帝龙颜无光,却也只好暗气暗憋。梅飞因此声名大振,在姆门北国可说是家喻户晓,很多北国女子都很稀罕他呢。”瞿仙道:“你呢?你也爱慕他?”汪丽娇羞一笑,说:“妹妹休要取笑,人家是南国武探花,堂堂御前五品校尉,怎看得上咱这敌国残花败柳。”瞿仙说道:“那倒也是。”汪丽白了她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接着,又试探问道:“还有梅贞呢?妹妹认识他么?”瞿仙道:“见过几回。”汪丽道:“他乃是修道隐士,按理应当与世无争,可他却演绎出许多传奇故事。”瞿仙轻叹一声,颇有感触地说:“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自古不自由。他那也是身不由己。”汪丽道:“据说梅贞碧眼重瞳,体态娇弱瘦小,肌肤莹皙,姿容美妙,性格象个大姑娘,是这样吗?”她说话之时,一对杏眼却不老实,不停偷看对方表情。汪丽对瞿仙的来历早已起疑,越看越觉得瞿仙就是梅贞乔装假扮。瞿仙道:“姐姐所说,基本符合事实。”汪丽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说:“据说他孤僻寡言,心思缜密,曾经金榜题名,登进士第,还当过海州县令,后来辞官归隐。”瞿仙惊疑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远在北国,却如何得知这些详情?”汪丽得意一笑,娇声道:“姐姐还知道更多呢,妹妹可想听否?”瞿仙点点头,汪丽来了情绪,象说书一样,将梅贞故事娓娓道来。 梅贞的母亲龚梅雪是梅鹤的小妻,龚梅雪于十三年前病逝,葬于梅庄梅园,那时梅贞六岁。在外人看来,梅鹤很疼爱幼子梅贞,梅贞却对爹爹十分反感,父子平时极少说话,这种尴尬关系直到梅贞考中进士才略微改善。据坊间传说,梅贞并非梅鹤亲生,而是昔年南宋宰相韩佗胄相府谋士林景与龚梅雪私下所生。龚梅雪死后三年之间,梅贞周围充满诡异、恐怖和凶险,无形之中,似乎总有某种挥之不去的杀气笼罩在他头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遇上飞来横祸,直接取他性命。也该着梅贞命不当绝,每次针对他的谋害,从表象上看,似乎都属于是劫数难逃,必死无疑,但结果却又都在关键时刻出现奇迹,冥冥之中似乎总有神灵无时不刻保佑梅贞化险为夷。梅鹤起初认定小妾张氏嫌疑最大,后来因为证据不足,所以排除了她的作案可能。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就隐藏在梅庄,甚至就在梅家之中。为了治疗梅贞体弱,梅鹤请来八方名医,遍寻天下灵丹妙药,为确保幼子人身安全,梅鹤特将梅贞移居到梅庄西面的梅庵,并在院落四周遍布机关陷阱,梅鹤出重金聘请到三十名一流镖师,十人一组,昼夜轮班守护。凶手见常规手段无隙可乘,居然施展邪术,驱使蝙蝠、老鼠、毒蛇、蝎子、蟑螂、蜈蚣,从四面八方钻入梅庵,逢人便蜇咬,传染毒症,先后有十一名保镖或被毒死、或暴病而亡,余者终日提心吊胆,纷纷不辞而别,仓惶逃离梅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为了对付诸多种类毒虫的围攻,一系列精巧绝伦的利器应运而生,诸如:连珠弩,冰晶箭,梅花针,一窝蜂,金莲花,喷火铳,电光炮,等等。一个孩童如何懂得配制炸药,制造复杂精密的机械暗器,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其背后的故事,令人既感到神秘,又觉得离奇。有一次,梅飞偷了梅贞的金莲花跑去与清风堂少堂主李彤打赌比赛暗器,结果李彤输得心服口服外加佩服,欲出钱两万贯,买下金莲花,却被梅飞婉言拒绝。更不可思议的是,几年之中,梅贞忽然平添了许多神奇功能,他能够象壁虎一样倒悬贴附在墙壁上,也能够轻飘飘站立在梅树枝头,他的外貌变化无常,肢体可以随意伸缩扭曲,每当碰巧目睹这些异常现象的人,无不充满诧愕地揉揉眼睛,想看得更真切的时候,却发现梅贞已在转瞬之间踪影不见,于是人们百般猜测并推断,必有绝世高人暗中保护梅贞,传授他奇门法术,也有人怀疑梅贞被鬼怪附体。一天深夜,梅庄附近庄户人家隐约听到清幽哀婉瑶琴之声,音色飘忽不定,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约莫过了一杯茶工夫,梅庵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象是人,但除了人,其他动物又绝难发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嚎。次日清晨,庄民发现梅庵附近遍地都是毒虫残骸,梅园林边蜷缩倒毙了三具黑衣人无头尸体,死尸浑身皮肉溃烂,露出里面酥黑骨头,蛇鼠从肚子破洞里爬出。梅鹤闻讯赶来验看尸体,一向平和镇定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恐之色,沉默良久,不发一语。梅府管家孙禄、教书先生赵岩先后失踪,一直缠绕梅贞的灾祸也似乎从此烟消云散,但人们却无从解释其中缘由。又过了一段时日,江湖风传,那三具黑衣人尸体分别是蛇蝎门,骷髅门,蛊毒门的门徒,而这三个邪教门派远在南海,与梅庄素无瓜葛,不知其门徒为何惨死在梅庄。最近几年,不知何故,每逢隔年晚秋,梅贞必然独自骑驴北上远游,翌年初春返回江南,先在临安西湖盘桓数日,然后回到梅庄。 汪丽讲到此处,忽然停下,含笑看着瞿仙。瞿仙正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汪丽却不再往下讲,娇声说:“可否赏一口茶水,润润喉咙?”瞿仙起身,去炭火旁提来一壶热茶,倒了一杯,递给汪丽。汪丽接过,吹了吹,轻轻呷了一口,赞道:“这茶好清香哦,乃是何种茗茶?”瞿仙道:“好喝便好,管他是何种茶。”汪丽道:“我猜是龙凤茶。”瞿仙颇感意外,说:“想不到姐姐竟然识得此茶,不错,正是龙凤茶。”汪丽颇为得意地说:“妹妹小看人了不是?据说此茶乃是专供南宋国皇家御用,我今日口福非浅。”瞿仙道:“你已喝了我的极品御茶,请继续闲话梅庄吧。”汪丽心里高兴,越发认定瞿仙就是梅贞,她笑靥如花,含情脉脉注视瞿仙,继续娓娓道来:“梅贞精通琴艺,在江南琴界很有名气。南宋皇室宗亲沂王赵抦之子赵贵和好琴成癖,慕名从临安来到梅庄拜访梅贞,梅贞清茶素斋招待赵贵和,并在赵贵和执意请求下,抚了一曲【高山流水】,指法曼妙,琴音清泠,曲意高古。赵贵和大喜,从此两人结成知音,经常相互切磋琴技。梅贞的道术也很神奇,他能够静坐家中而神游百里,他的行踪更是神秘莫测。梅贞的易容术堪称一绝,全身骨骼肌肉都能够随意伸缩扭曲,行走江湖时,只需将面部五官挪移变形,就绝不会被人认出,因此江湖人怀疑,几宗悬疑奇案或许都与他有牵连。宋朝宁宗皇帝迷信方术,听到梅贞神迹传说,非常感兴趣,密召梅贞入宫,两人一见如故,躲进后宫小楼,不问世事,整日谈经论道,听琴品箫,使得龙颜大悦,厚赏梅贞。杨皇后见梅贞样貌秀雅,宁宗皇帝也非常喜爱他,梅家又与皇族沾亲,门户也算相当,便有意将六公主赵婷许配梅贞。不料此门婚事刚有意向,杨皇后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揭发梅贞品行不端,曾经企图谋害父兄,在宁海做官期间和扬州天香阁白牡丹勾勾搭搭,杨皇后密派心腹暗中查访,没有人知道调查结果,但梅贞从此却被皇家拒之门外。” 瞿仙听完汪丽讲述梅贞故事,诧异看了她一眼,疑惑地说:“这些轶事连江南人也未必知晓,你远在北方,从何得知?”汪丽嫣然一笑,说:“我特意研究过梅贞。”瞿仙更是觉得奇怪,大惑不解地说:“你又不认识他,研究他做甚?”汪丽羞答答地说:“我想嫁给他。”瞿仙吓了一跳,却又掩饰道:“你在说笑吧?怎么可能?”汪丽道:“有啥不可能?难道我的模样配不上他?”瞿仙道:“那倒也不是,要知道,他乃是修炼之人,焉能娶妻?我劝你趁早打消此念,另择佳偶。”汪丽却说:“他连白牡丹那样二流货色都看得上,不信他对我这个北国花魁无动于衷。”瞿仙解释道:“姐姐休要听信江湖传言,实际上他与白牡丹并无瓜葛。”汪丽却不以为然地说:“无风不起浪哦,若非他怜香惜玉,从中偏袒,白牡丹怎会打赢官司?白牡丹知恩图报,以身相许,也在情理之中。”瞿仙道:“梅贞与白牡丹之事,多是坊间谣传,添油加醋,并非事实。”汪丽道:“妹妹为何替他辩解?莫非你与梅贞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瞿仙道:“你休凭空乱猜,我是就事论事,据实评说。”汪丽道:“我可不是乱猜哦,姐姐见过的男人多了,皆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肚子花花肠子,却非要假装一本正经,想必梅贞也不例外。”瞿仙道:“姐姐所言,也不无道理。但是你也不要以偏概全,天底下还是有那么一些正经男人的,为数虽然不多,但毕竟还是有的,不过呢,这种正经男人,又有谁会去青楼那种地方?如此说来,你又如何能够遇到正经男子呢?”一句话噎得汪丽语塞,芳心生出几许羞恼。瞿仙问道:“可否相告,你因何要嫁给梅贞?”汪丽娇羞道:“姐姐说了,妹妹不许笑我。”瞿仙道:“怎么会呢。”汪丽轻声叹道:“唉,实不相瞒,姐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看大金国大厦将倾,我总得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啊。干姆们这行的,年轻漂亮之时,有很多人捧场,等到将来人老珠黄,谁还会搭理你?梅庄地处金、宋交界,交通便利,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梅家富可敌国,整座庄院固若金汤,在此战乱岁月,难得有这样能够安全栖身好去处。梅家兄弟四人,只有三少、四少尚未婚娶,三少条件太过优越,姐姐出身低微,又是金国女子,不敢高攀,唯有四少条件差些,虽说差强人意,姐姐此生若得四少相伴,也勉强算是心满意足了。”瞿仙笑道:“你倒蛮会盘算的,但不知四少差在哪里?”汪丽道:“其实我对四少还算是比较中意的,遗憾者,不如三少威武雄壮,脾气也比较古怪,唯恐不好相处。”瞿仙道:“那是你一厢情愿,人家未必愿意呢。”汪丽妖媚一笑,自信满满地说:“妹妹不信就等着瞧,到时候定教梅贞哭着喊着央求姐姐嫁给他。”瞿仙道:“我看未必,你若使用狐媚术,他以道法降你。”汪丽故意露出一脸不屑神情,淫声浪气地说:“不是姐姐瞧不起他,他若有胆量跟我比斗床上功夫,就他那小体格,我让他仨。”见对方神情不悦,汪丽赶忙收住话题,却在心下盘算道:“显然刚才那些话起了作用,还是激将法有效,定教他露出更多的马脚。”但汪丽仍然不能完全确定瞿仙就是梅贞妆扮,她注意到瞿仙脖子光滑粉嫩,并无喉结,她还透过单衣缝隙看到抹胸里面若隐若现鼓膨膨雪白酥胸,还有她那一对小巧玲珑的弯弯小脚,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女子。片刻之工,瞿仙脸上阴云消散,汪丽偷眼观察半晌,满腹狐疑,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地说:“我怎么越看妹妹越象传说中的梅贞,妹妹美若天仙,又是南方人,也修炼奇门道术,也骑驴北行,也携带瑶琴,这些难道都是巧合?姐姐冒昧问一句,妹妹该不会是梅贞装扮吧?”她说话时候,一对勾魂吸魄狐媚杏眼注视瞿仙,秋波之中泛起异样光芒,仿佛两团黄绿色鬼火闪动,而那些散布在她娇躯之中蠢蠢欲动妖媚淫邪之气却在对方道气力压制下无法有效调动,她切身感受到瞿仙功力强大,但又有点不服气,毕竟她的阴柔之气还没有完全恢复。瞿仙听罢,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淡淡一笑,说:“我怎会是梅贞呢?说起梅贞,他也算是我的道友,我对他颇为熟识,你若怀疑,这倒容易辨别,都说梅贞碧眼重瞳,你可以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绿色?是否有两个瞳孔?”汪丽果然凑近她的脸仔细观察,随着她柔细呼吸,一股醉人腻香吹拂瞿仙面颊,撩拨情欲,瞿仙暗自闭气,正住心念,不为所诱。只见瞿仙眼白清澈,眼珠漆黑,只有一只瞳孔,黑白轮廓分明。汪丽知道,无论修炼何种功法,都无法使人改变眼珠颜色,更无法隐藏另一只瞳孔,她心中疑虑顿时解消大半,汪丽轻轻揉了揉胸口,舒了一口气,娇模娇样地说:“紧张死我了,这下心里踏实了,还好妹妹不是他,不然就坏醋了。”瞿仙问道:“我若是梅贞假扮,姐姐又将如何?”汪丽娇羞地说:“妹妹救治姐姐时,必定看过姐姐的身子,若是梅贞,岂不羞臊死人了?若是那样的话,说什么也要以身相许他了。”瞿仙闻听此言,感到非常难为情,也有点不知所措,却又不以为然地低声说:“看过姐姐身子的男人也不在少数,姐姐何必对此太过认真?”即便汪丽是一个见多识广,专靠伺候取悦男人为业的北国花魁名妓,当面听到这番话,也是粉面通红,羞臊得底下了头,她想了想,用小小声音说:“话虽如此,那可大不一样。”接着她又央求瞿仙道:“好妹妹,求求你,到时候你一定要帮助姐姐牵线搭桥哦。”瞿仙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依我看啊,姐姐还是及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省得将来自寻烦恼。”汪丽不解地问:“妹妹何出此言?” 瞿仙道:“你想啊,你与梅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想那梅贞一心求道,心如止水,与世无争;而你却活在追求欲望满足和利益得失之中,你们两个人的生命品质和属性完全不同,我问你,你和他如何能够走到一起呢?即便强行撮合到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啊,姐姐,听我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在梅贞身上浪费时间了,转而去寻觅一个真心喜欢你,真正属于你的如意郎君,岂不更好?”汪丽若有所思,沉吟半晌,然后也轻叹了一声,说:“妹妹所言甚是,不过呢,虽说姻缘天定,也在于自身努力,我若果真与梅四公子今生无缘,姐姐也自认命,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说话间,院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骚动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喊:“抓贼啊!朝那边跑了!快追!”忽听房门轻微响动了一下,一个小黑影从外面悄然溜入,一动不动蹲在床旁,随手抓起一本【三字经】,胡乱翻看,瞿仙定睛一看,正是猴儿。瞿仙心说:“刚才只顾说话,却没注意这个玩皮猴子何时出屋。” 瞿仙正要问猴儿,很多人已经来到院外,却没有走进院门,只是站在院门口,叫嚷声渐渐安静下来,耳听得几声低语,一人轻步走到屋外,轻敲房门,语调低沉地说:“瞿小姐在屋么?” 瞿仙答道:“在呢,宋公子请进。”房门被轻轻推开,走入一位青衫书生,眉目清秀,体态颀长,对瞿仙躬身一揖,说:“刚才护院镖师正在追捕一个小贼,那小贼奔逃至此处,忽然不见。愚兄唯恐那小贼惊扰贤妹,特来看看,深夜打扰,万请见谅。”他嘴里说着,眼睛却在观察猴儿。瞿仙道:“多谢宋兄挂念,至于宋兄所说小贼。。。”汪丽连忙插话说:“姆们正在屋闲唠,并未发现异常情况。”宋公子道:“汪小姐所说的姆们,之中也包括猴儿吗?”不等瞿仙回话,汪丽抢先说:“当然啦,猴儿一直跟姆们呆在一起。”宋公子道:“这就怪了,适才有个身材矮小的飞贼,混入山寨厨房,往酱缸里拉屎,向酒坛内撒尿,被人发现后,仓惶逃窜。”他说话时,用一双明亮的星眼冷冷注视猴儿,猴儿偷瞟了宋公子一眼,嘴里嘟囔道:“这事与俺何干?干嘛老盯着俺看?”说罢,又低头做读书状。宋公子对猴儿道:“既然非你所为,你紧张什么?”猴儿一翻猴眼,蛮声说:“谁紧张啦?俺才不会紧张呢。”宋公子冷笑道:“书都拿倒了,还说不紧张?”猴儿嬉皮笑脸地狡辩说:“俺是故意倒着读书,这样可以练习反向思维。”宋公子懒得搭理猴儿,转而对瞿仙说:“贤妹今晚可有空?昨日棋局尚未下完,愚兄想了一天,终于有了破解手段。”瞿仙不好推辞,对汪丽说:“姐姐早些安歇,我去陪宋兄下棋。”瞿仙吩咐猴儿好生陪伴汪阿姨,便起身随宋公子去了隔壁院。 汪丽见宋公子对她态度冷淡,不理不睬,几乎视而不见,心中很是怨恨,暗想道:“姓宋的那厮分明没把老娘放在眼里。”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老娘还懒得搭理他呢。我正好有话问猴儿。”汪丽故意扳起脸,对猴儿说:“快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猴儿满不在乎地说:“是俺干的,怎地?”汪丽道:“还怎地?你还有理了?快告诉阿姨,你为何淘气胡闹?”猴儿气乎乎地说:“前两日俺从山寨伙房拿了几只茶鸡蛋吃,被胖厨子冯六看到,将此事告诉了师父,师父将俺好一顿责罚,罚俺反省三日,不许出门,不许说话,差点儿憋闷死俺。”汪丽道:“就因为这个呀?”猴儿道:“嗯。”汪丽道:“哦,你偷吃人家东西,人家不允许,你就让人家吃屎喝尿,有你这样做事的吗?!你是个啥孩子啊!?不觉得给你师父丢人吗?若让你师父知道了,非揍扁你!”猴儿一听,惶恐道:“求求阿姨,千万别告诉我师父。”汪丽冷笑道:“现在知道害怕啦?晚啦!你以为你师父就那么好糊弄?她心里明镜似的,等她回来扒你猴皮!”猴儿一听这话,更加害怕,拉着汪丽的袄袖,哭咧咧地说:“阿姨千万要想个法子救救猴儿。”汪丽扑哧一笑,安慰道:“猴儿放心,有阿姨在,保管你师父不会惩罚你,不过呢,阿姨有个条件,不知你是否答应?”猴儿道:“只要师父不打俺,漫说一个条件,十个也依你。”汪丽道:“那你就把你跟随你师父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阿姨。”猴儿犹豫起来,却在汪丽的吓唬和催促下,吞吞吐吐地说:“师父告诉俺,不许对外人说。”汪丽问道:“阿姨是外人么?”猴儿道:“不是。”汪丽道:“那你快点儿告诉阿姨,阿姨一定替你保密。”猴儿道:“俺只记得,俺当时染了热病,昏睡不醒,店家以为俺死了,把俺卷在席子里,扔到烂葬岗,师父路过时,发现了俺,然后救活了俺,俺就跟随了师父,再然后俺就遇见阿姨你。”汪丽道:“完了?就这些?”猴儿道:“嗯。”汪丽不满意地说:“这都什么呀,没头没脑的,你家住何方也不说,父母是谁也不说。”猴儿道:“不是俺不说,是俺想不起来。”汪丽道:“瞎说!怎么可能忘记父母是谁?”猴儿道:“骗你是小狗,真的记不得了,师父说病魔把俺的记忆偷走了。”汪丽追问道:“你在哪里遇到师父总该记得吧?”猴儿道:“师父说,是在迷情谷附近。”汪丽疑惑道:“迷情谷?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汪丽还想继续问,突听院外有人喊:“猴儿,你师父叫你去。”猴儿吓得哆嗦了一下,以为师父叫他去接受惩罚,可怜巴巴地看着汪丽,汪丽对他笑了笑,摸了摸猴儿的头,安慰他说:“放心去见你师父吧,记住,死不认账,你师父当着外人面,顶多训斥你几句,绝不会打你的。”猴儿闻听,将信将疑,却也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三蹿两跳跑了出去,只剩汪丽独守空房,她心中未免生出几许寂寞愁怨。时间不大,猴儿拎着一只食盒蹦蹦跳跳回来,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猴儿说:“这是俺师父特意为阿姨点的晚饭,趁热吃吧。”汪丽看了看食盒里面,有四盘精致小菜,一屉小馒头,一碗粟米粥,汪丽拿起筷子,夹起一片五香驴肉尝了尝,赞道:“嗯,味道不错,好吃。”又吃了一小口猪头肉,油而不腻,味道相当正宗,蘑菇菜心,面筋冬笋,也都十分清爽顺口,她顿感食欲旺盛,摆开碗碟,吃了起来,才吃了几口,忽又停住筷子,对猴儿说:“你怎么不吃?”猴儿道:“俺三天吃一次饭,还没到日子哩。”汪丽十分诧异地说:“什么?三天才吃一顿饭?这怎么可能?这样岂不饿坏了?”猴儿道:“这算啥,俺师父十日才开一次斋哩。”汪丽心想:“十天吃一次饭,不是神仙也是半仙。”猴儿突然想起什么,一溜烟奔出屋,汪丽正不知他去做什么,他又一溜烟跑回来,端回一盆炭火,挠着后脑勺说:“俺差点忘了,师父吩咐俺去取一只火盆给阿姨取暖。”汪丽心头热乎乎,心想:“妹妹好细心呵,真会体贴人,她若是梅贞妆扮的该多好。”猴儿道:“阿姨,可否看看你的小白鼠?”汪丽道:“当然可以啦。”说着从袄袖里掏出来小白鼠,递给猴儿。猴儿小心翼翼地将小白鼠捧在手里,摸了又摸,好奇地看着小白鼠耸动鼻子在他手上嗅来嗅去。汪丽边吃边说:“你师父打过你吗?”猴儿摇摇头,说:“没有。”汪丽又问:“那她责罚过你吗?”猴儿点点头。“她怎样责罚你?”“关小黑屋,反省。”“你记恨她吗?”猴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汪丽道:“你这是啥意思?”猴儿道:“当时恨师父,事后就不恨了。”汪丽道:“那是为何?”猴儿道:“因为师父保护俺远比责罚俺的时候要多得多。”汪丽道:“这就对了,你还算明白。”猴儿道:“师父却总是说俺傻,说俺糊涂。”汪丽道:“不会吧,猴儿这么机灵,怎会又傻又糊涂呢?你师父大概是在逗你玩呢。”猴儿道:“师父说聪明过头便是傻,说俺爱占便宜,却丢掉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照师父说法,明明白白心甘情愿地吃亏才是真正聪明。”汪丽笑道:“这怎么是聪明?简直是傻瓜。”猴儿道:“就因为俺不愿做傻瓜,所以却被师父关进小黑屋。”汪丽道:“这就是你师父的不对,明日阿姨非要跟你师父好好掰扯掰扯。” 第二天晌午,当汪丽醒来的时候,发现她自己睡在瞿仙床上,但瞿仙和猴儿却不知去向,屋里的行囊也不见了,汪丽以为她们师徒俩去了隔壁。但等到汪丽起床穿衣,却看见桌面上有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阿姨,俺们走了,后会有期。”她连忙跑到隔壁一看,空无一人,喊了几声“瞿仙妹妹”,“猴儿”,无人回应。汪丽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惆怅失落之情,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泪来。汪丽记得昨夜一直打熬到四更天,她感到困倦已极,却又坚持不睡,想要一直等到瞿仙回来,困顿之中,忽然闻见一股奇香,便不知不觉倒在床上睡着了,也不知是谁替她宽衣解带,盖好棉被,又添加两盆炭火,更不知她们师徒何时离去,瞿仙竟然连一句道别话也没有对她说。 汪丽正要去找宋公子问个究竟,却见两个中年妇人端来热水,胰皂,手巾,伺候汪丽洗漱,梳妆,而后又有伙计送来饭菜。汪丽没有食欲,勉强吃了几口。不一刻,听到院外一阵车马声,宋公子从外面走进来,汪丽和宋公子见过礼,宋公子对汪丽说:“马车已经备好,正在院外等候,请汪小姐上车。”汪丽问道:“这是要我去往哪里?”宋公子道:“瞿姑娘临走时,托付宋某,送汪小姐至保州。”汪丽大惑不解地问:“这却是为何呢?瞿仙妹妹因何突然离我而去?她去了哪里?因何要送奴家去保州?”宋公子道:“实不相瞒,瞿仙乃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女子,行踪飘忽不定,我又何尝不想知道她是从何处来,又去了何处?另据可靠消息,狐门洞主萧妃前不久迁居保州,我现在送你回狐门,对你来说,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汪丽急切追问有关瞿仙和猴儿的去向,宋公子却闭口不答,只是静静站立等待。汪丽无奈,只好收拾一下随身衣物,走出院房,钻进车厢,宋公子随后跳上马车,驾车赶路。 汪丽靠在颠簸摇晃车厢角落里,昏昏欲睡,约莫走了大半日,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途中经过几座村镇,又穿过一条狭长险峻的峡谷,来到位于河北、山西交界的蔚州飞狐县,宋公子似乎非常熟悉道路,赶着马车,三转两拐,来到城南福来客店歇宿。下车时,宋公子给汪丽披上斗篷,戴上暖帽,青纱遮面。汪丽悉听宋公子安排,两人各自住在相邻的单人客房。吃过晚饭,洗漱已毕,汪丽上床,和衣而卧,满脑子胡思乱想,夜不成寐。 一夜无话,次日继续赶路。宋公子似乎很有些来头,又好像具有多重身份,经过各处关卡时,无论是蒙古兵,还是金兵,或者是山寨喽啰兵,只要一看到他出示的各种腰牌,令牌,一律放行。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辗转绕过金蒙交兵战场,不一日,到达一座残破城池。透过崩塌箭楼下被战火熏黑的门洞,可以看见城里空寂的街道,以及两旁尚未完全坍塌房舍的残垣断壁,宋公子对汪丽道:“远途相送,终有一别,汪小姐请下车。”汪丽茫然四顾,娇声说:“这旮是何地界?奴家却不认得。”宋公子道:“此乃保州城北门外,一直往城里走,就会看到鼓楼东侧天香阁,现如今那里是狐门会馆。”汪丽蹲安拜谢道:“感谢公子一路护送,天色不早,连日奔波,想必公子也很疲乏,不如随奴家去姆们那旮,歇息一晚。”宋公子道:“在下受人所托,终人之事,请恕我不方便入城,就此告别,汪小姐珍重。”汪丽问道:“果真是瞿仙妹妹让你送我么?”宋公子道:“除了她,还有谁?你交到她这样朋友,真是好福气。”汪丽却嘟起嘴,娇声埋怨道:“还说好友朋呢,临走也不跟人家道个别,谁知何时才能见到她?”宋公子轻叹一声,说:“你不该埋怨她,她身中剧毒,随时有生命危险,她却为了救你,足足耽搁了三日。”汪丽听了,心头一紧,动容道:“你说什么?瞿仙妹妹有生命危险?”宋公子道:“她体内毒丹随时可能暴发,唯有并蒂金银莲花可以解毒。”汪丽哭求道:“求求你告诉我,瞿妹妹到底去了哪里?”说着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宋公子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汪丽道:“你若不告诉我,我就不起来。”宋公子只好说:“你且起来,我告诉你。”汪丽站起身,宋公子道:“她去了白山。她不想你去找她。所以不让我告诉你。她说,现在到处通缉你,唯有送你回到狐门,才是最安全。你俩若有缘,他日还会相见。” 汪丽思绪万千,半晌无话,忽听城头一声老鸹叫,惊醒了她的思绪,她朝城里地望了几望,又扭脸看着宋公子,央求道:“城中阴森森的,奴家心里害怕,公子送人送到家,再送奴家最后一程吧。”宋公子安慰道:“你就放心进城吧,我已看到至少三位护花郎在暗中保护你。”她四下里看了看,娇声说:“奴家怎么看不见?”宋公子道:“因为他们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人。”她秋波一闪,媚态十足地娇笑道:“足下难道不想守护奴家?”宋公子道:“我还想多活两年。” 汪丽记忆中的保州,虽然比不上中都繁华,却也是河北名城,人烟稠密,街市喧嚷,而今却是一片荒凉凄惨景象。五年前的冬天,鞑靼铁骑攻破保州城,嗜杀成性的蒙古兵将城中居民几乎杀戮殆尽,数十万头颅堆积如山,几乎与城墙一般高,鞑靼兵纵火焚毁房屋,往井里投毒,从此保州城变成一座犹如丘墟荒冢的死城。 汪丽走在凄冷寂寥街道上,相比之下,白毛兔皮袄虽然非常绵软柔细,但保暖性比其他诸如羊皮,狗皮,狐狸皮毛要差许多,更比不上貂皮,一阵凛冽寒风吹过,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阴冷寒气透过白兔皮袄,侵入肌肤、关节、骨缝,她打了一个寒噤,一股从未有过的瘆人寒意从发稍传到脚底,恍忽之间,似乎瞥见临街破败店铺阴森门窗里有黑影飘移,她芳心缩紧,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感在她体内蔓延,刺激考验着她每根神经,她心下嘀咕:“走了这许久,连个人影也没见到,莫非保州至今仍是一座死城?萧妃怎会将狐门迁到如此凄凉荒废之地?宋公子该不会骗我吧?”汪丽紧紧裹着白毛兔皮袄,硬着头皮继续前行,转过残缺颓败鼓楼,突然看见前方道路左侧半空里斜挑出一串红灯笼,上书:“商旅之家,提供膳宿”,煞是惹眼。汪丽大喜,急忙加快脚步来到近前。却见一幢三层楼阁,雕梁画栋,碧瓦青墙,门上横挂一块紫檀牌匾,隶书三个金字:天香阁。笔力苍劲,颇具古风。这幢华丽建筑和周围破败街景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使人不免生出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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