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玉清观梅贞手谈棋盘僧 如意客栈王野霆刀斩护花郎 为了化解体内的毒丹,与往年一样,每隔一年的深秋,梅贞都会易容妆扮成云游女道士,化名瞿仙,或其他什么名字,离家北上,预期年底抵达金国东北辽地白山。这一年,当梅贞途经金国山东西路东平府聊城郊外烂葬岗的时候,发现荒草丛之中,有一束破草席包裹不停地蠕动着,他走到近前打开一看,却是一个气息奄奄的病重男孩,梅贞急忙给他服下九转还阳丹,辅以琼浆玉液,将小孩救治得活。男孩生得猴头猴脑,顽皮多动,却不幸丧失了许多记忆,问起他的家族和住址,姓甚名谁,全都一片空白,梅贞便给小男孩取名猴儿。梅贞见猴儿无家可归,怪可怜的,便收他为徒。起初猴儿野性难驯,很难管束,让他往东,他偏向西,一路之上惹出了很多麻烦,梅贞好不容易将这只皮猴调教得略懂些许人间道理。当时适逢蒙古汉军与河北各路金军在燕京以南厮杀正酣,到处烽火狼烟,遍地死尸枕藉,山东,河北一片凄惨悲凉景象。为了避开战场,有些路段只好绕行。所到之处,满眼皆是毁于兵火的残垣荒田,以及流离失所,成群结队南逃避难的难民。梅贞沿途遇到很多重伤、重病患者,他都会停下来给他们疗伤,治病,因此耽搁了许多行程。那些被他医好的难民,看他穿着打扮,误以为是观音菩萨下凡,一传十,十传百,便有了白衣观音在河北救度百姓的传说。当梅贞,猴儿师徒二人走出太行山北端余脉的时候,已是腊月初十,虽然梅贞已经感觉到腹中毒丹蠢蠢欲动,尚可运功抑制,此时距离河北奉先县灵泉观仅有两天路程,金国河北大道教四祖纯阳子毛希琮就在那个道观里,他便是梅贞每隔两年都要专程拜谒之人。唯有毛掌教以他独门纯阳功力,方能将散布在梅贞体内的阴寒毒素聚敛于丹田之中,然后梅贞继续北行,去往白山向金莲圣母求取金银莲花,与十几味草药按照一定比例配置成一种神奇解毒丹药,每月十五子时服下,可化解部分丹毒,减轻毒发时的痛苦。或许是梅贞此番该有诸般劫难,偏偏又在路上遇到北国花魁汪丽被铁手快刀王野霆追杀,正然陷于极度危险的处境,修道之人焉能见死不救?这便又使梅贞前往灵泉观的行程延迟了数日。那日在箫品门宋家寨,由于梅贞体内真气不足以镇压凝聚在丹田里的寒毒,毒性已经开始渗出,并通过血脉向周身扩散,毒丹随时可能爆发,一旦毒丹失控,便会导致毒气攻心,到了那时,便是神仙也无方救治。随着毒素在体内不断加速扩散,梅贞腹部丹田由阴寒奇毒聚集而成的毒丹阴阳鱼图案轮廓也变得越来越模糊起来,梅贞甚至已经感到去日无多。次日便是腊月十五,每逢十五月圆之夜,他的全身血脉之中必将寒毒汹涌,在服用解毒丹药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可以借助药力,调集所有内力与毒丹抗衡,剧毒从浑身毛孔中蒸腾而出,整个过程历时一整天,其间他将倍受病痛煎熬,直到内力加上解毒丹药力与毒丹毒性达到一定程度上的平衡,这时才可以被认为是度过了危险期。整个过程初始时,浑身犹如遭受蚊虱叮咬,继而又如万蚁噬骨吸髓,终了好似烈焰焚身,直至元气耗尽,虚脱昏厥,等到翌日清晨,方才渐渐苏醒,很多年以来,每月如此。亦不知梅贞前世造下何种恶业,今生却要遭受这般痛苦。历经十几年如此残酷的病痛折磨,梅贞早已看淡生死,他常想,死亡未免不是一种很好的解脱。每当毒发之前,梅贞总要躲到僻静所在,独自忍受无以言状的毒魔摧残,因为他不愿被人看到他在病痛之中挣扎的惨状。每年岁末新旧时辰交替之际,也是他身体最虚弱之时,前一年吃下的金银莲药力消耗殆尽,若不及时补充,仅凭他自己的功力,无法克制阴毒。现在他要找一个洞穴,静静等待死神的降临。他对猴儿说:“阎王请为师地府赴宴,为师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牢记为师教导,切莫任性淘气,更不可为恶,你是一个既调皮又懂事还又可爱的皮猴子,你千万不要记恨师父责罚过你,你先自南下,去投奔淮阴梅庄,为师随后就到。”他从怀里取出装有龙凤玉佩的荷包,交给猴儿,作为进入梅庄的凭证,腹中隐隐作痛,寒毒开始发作,使得梅贞的头脑业已有些混乱,也没想到打开荷包查看一下包藏在里面的玉佩,他又反复叮咛猴儿一路之上多加小心,千万不要与人争执,等到梅贞确信猴儿已将他所说重要部分一一记牢,梅贞见天色向晚,便催促猴儿赶紧上路。猴儿不愿离开师父,死活赖在梅贞身边不肯走,梅贞只好假装生气,命令徒儿立刻动身。猴儿害怕师父动怒,更怕挨师父责骂,便磨磨蹭蹭爬上驴背,小毛驴也是恋恋不舍,几步一回头,啾啾哀叫两声,甩哒甩哒尾巴,缓缓离去。梅贞目送猴儿骑驴远去,心中好一阵难过,他勉强支撑着身体,顺着山路缓步行走,走走停停,也不知走出多少路程,天色渐暗,人已疲乏之极,举目四顾,却见左前方半山腰有一座山洞,走近一看,洞口上方石刻三个字,老君洞,字体朴拙浑厚,很有汉隶风骨,洞内空间不大,石供桌后面石台上,供着一尊一人多高太上老君石像。梅贞盘腿坐在神像下,闭目调息。洞外夜幕降临,洞内漆黑一团。他感到周身血脉随着心脏舒张一阵阵疼痛,头脑开始晕眩,体内各处穴道似已被毒素占据,腹中绞痛加剧,身体极度虚弱,他已无力固住腹内毒丹。梅贞绝望地哀叹一声,打算在极度痛苦来临之前,用最后一点气力,点住死穴,自断经脉。就在这一濒死时刻就要到来之时,梅贞似乎闻到一股淡淡清香,这种奇香沁人心脾,他顿感全身痛苦一瞬间竟然全都消失,从里到外舒服之极,他心想:“难道这就是死亡感觉?早知如此,何必苟活至今?”他的神志渐渐散乱,然后失去了知觉。四周一片死寂,恍惚之间,老君石像后突然飘出一道白色人影,降落在梅贞身边,那个白色人影仔细端详了梅贞片刻,慢慢弯下腰,舒玉臂,探玉指,封住梅贞心经血脉,然后轻轻抱起他,如抱婴儿一般丝毫也不费力,白色人影足尖点地,身体飘忽若鬼影,轻灵地转了几转,转眼之间,人已在洞外山道之上,以脚尖轻点山石,蜿蜒穿越而行,须叟,人影消失在荒山夜色之中。 梅贞具有魂游术的特异功能,在静心修炼的时候,他的元神能够离体,往往在这个时候,他会在恍惚之中,从头顶上空俯视他自己的身体。这种魂游状态,有时也会在睡梦中,或即将昏迷之前出现。梅贞依稀记得,一位飘飘若仙的白衣女子,将她的躯体抱入停靠在山脚下枫树旁的一辆马车,然后风驰电掣般一路飞奔,跑出很远一段路程,最后驶到一座寺观,白衣女子将他抱入寺院,一直径奔后院,几名道童从耳房出来,一起将他抬入正房,放置在一张胡床之上,一位花白胡须老道,从葫芦里倒出一粒橘黄色药丸,塞入他嘴里,又给他喝下一碗药汤,然后他的元神便又回到了躯壳里,老道运起神功,将手掌放在他肚子上,他立即感到一股巨热涌入体内,热流在腹内形成一个旋转涡流,将寒毒从血脉末梢吸回丹田,他冰冷的四肢开始温暖,意识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里就是灵泉寺,那个给他疗毒的花白胡子老道就是纯阳子毛希琮。梅贞在灵泉寺疗养了半个月,恢复了些许体力,勉强可以下地行走,他每天喝一碗玉米粥,吃一张油盐饼,服一粒丹药。梅贞想要面谢毛掌教,道童对梅贞说:“师祖为了给施主疗毒,消耗了过多真气,元气大伤,现在已经闭关静修去了,百日之内,不接见任何人。”梅贞心里很是感激,问道童:“那个送我到此的白衣女子是谁?”道童道:“是谁送你到此,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说来接你的人是蔡仙姑。”梅贞又问:“谁是蔡仙姑?你说的可是保定名道蔡真人?”只听门外有女子声音答道:“贫道便是保定蔡真人。”声如玉磬,门帘一挑,走入一位道骨仙风的女道士。梅贞连忙躬身施礼,拜了三拜,道:“久闻蔡仙姑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说着,就要倒身磕头,蔡真人伸手将他扶起,道:“贤侄不必跟姑姑讲这套虚礼,看样子你身体恢复的不错。”梅贞问道:“请问仙姑,是何人救的我?” 蔡真人含笑说:“恕贫道不便相告,以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梅贞虽然很想知道,但初次见面,却又不好追问,只好说:“既然仙姑不方便说,晚辈也就不多问了。”蔡真人说:“贤侄休要多想,只是时机未到,贤侄只管安心养病,到时侯便什么都知道了。”梅贞想不明白,蔡真人左一个贤侄,右一个贤侄称呼他,但不知贤侄这一称呼,从何而来?蔡真人道:“看贤侄的气色,较前几天好了许多。再过两日,姑姑接你去我的玉清观,我那里有许多专治毒症的丹药,保管你身体恢复如初。”梅贞拜谢说:“多谢仙姑。晚辈还要去白山,向金莲圣母求取金银莲,等到回来的时候,再专程去保州拜谒仙姑。” 蔡真人道:“你已经吃了金银莲,还去白山作甚?”梅贞一愣,问道:“晚生何时吃过?”蔡真人道:“毛掌教给你服下的橘黄丹药丸,就是以金银莲花配制而成,所以这一次,贤侄不必去白山了。”梅贞越发想不明白,心中又增添了好几个迷团,有很多问题想问蔡真人,一时却又不知从何问起。蔡真人看出梅贞满腹疑惑,对他说:“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贤侄不必心急。贤侄暂且去姑姑那里小住几日,姑姑有很多话说给你听。”梅贞道:“为了给晚生疗毒,毛掌教消耗了好几成功力,晚生临走之前,总该面谢才是。”蔡真人道:“情况特殊,贤侄无需拘泥那些凡俗礼数,修炼之人,心心相通,贤侄只在心中默默感恩,毛掌教便会感觉到。再者说,令堂曾经救过毛道长一命,他此番救你,也算是报恩还愿了。”听蔡真人这么一说,梅贞觉得她知道许多母亲往事,因此非常愿意随她去玉清观。 梅贞拜别灵泉寺,随蔡真人去往玉清观,一路无话,不一日,到达玉清观,这一住,又住了半个多月。悟真子负责梅贞起居,蔡真人每日给梅贞吃解毒丹,喝玉蜂浆,又以绵阴掌力化解他体内剧毒,连续治疗了九日,梅贞基本可以行动如常,脐下毒丹原本很规整地呈现阴阳鱼图案,因毒素扩散而显得模糊的轮廓又逐渐清晰起来,病痛也随之减轻。梅贞儿时曾有异人以神奇掌力将他体内数种奇毒聚集到丹田,形成一颗毒丹,并灌以混元真气将毒丹固封,从外表看,肚脐之下有一块黑红两色圆形胎记形状,外观好似道家阴阳鱼图案,红色是阳毒,黑色是阴毒,平时这两种毒性相克相融,倒也相安无事,但逢月圆之夜,便有剧烈反应,需以强大内力加持封固,以防毒丹发作,这样却要耗损许多元气,这也是梅贞潜心修炼的主要原因之一,通过修炼,可以增强真气内力,激发肌体潜能,从而达到镇毒续命的作用。每到岁末,毒丹运动最为强烈,单靠他自身内功难以控制,因此要北上求取金银莲,炼成丹药,虽不能消除毒丹,但却可以缓解毒性,确保毒丹聚而不散。 闲谈之时,蔡真人告诉梅贞,三十年前,江湖上曾经出现过一个非常神秘而又传奇色彩很浓的女隐士李琪,她自称琴棋客,她的道术和武功都是深不可测,她出山后不久,便创建了一个玄之又玄的门派,琴棋门,门中有四位色艺双绝的奇女子,她们分别是林晚风,柳落花,龚梅雪,萧霜月,人称:风、花、雪、月。李琪在世的时候,她的四个女弟子彼此关系非常亲密,情同姐妹。自从琴棋客李琪与北冥王于道天在东海万仙岛决斗失踪之后,琴棋门便从江湖上消失了,龚梅雪与萧霜月因为争夺一册棋谱反目成仇,积怨很深,更有人说龚梅雪是被萧霜月害死的。龚梅雪就是梅贞母亲,她临死之时,托付林晚风、柳落花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保护贞儿。此后,林晚风、柳落花相继病故。可叹天妒红颜,风、花、雪、月之中三人芳年早谢,空留下一些残香遗韵,让后人追忆。四人之中只剩下萧霜月,便是后来号称银狐的狐门洞主萧妃。 蔡真人吩咐道童取来一床伏羲式瑶琴,对梅贞说:“令堂常抚琴,尤以【雁落平沙】一曲最为精妙,不知贤侄会抚此曲否?”梅贞道:“此曲意境高远,曲调优美,晚生学过此曲,也时而演练,却非最精。”蔡真人道:“可否抚一曲来听?” 梅贞也不推辞,洗手,焚香,整衣落座,调理好琴弦,定准音位,抚了一曲【雁落平沙】。蔡真人听罢,抚掌称妙,赞道:“琴声清幽淡远,婉转悠扬,演奏很有味道,果然名不虚传,琴艺不在令堂之下。”蔡真人又唤道童端来精美茶具和一副精致围棋棋具,她亲手沏好香茶,与梅贞一边品茶,一边手谈。围棋棋具外观古朴雅致,黑白牛角磨制成棋子,铁力木镶金线的棋盘,按照九宫顺序,边角星位镶嵌八卦符号,中央天元是中宫阴阳鱼,纹枰纵横十九道,每个交叉点处都有一个镶金古怪符号,很像某种符咒图案,每枚棋子上都刻着一个细小镶金神秘文字,乍一看字形,颇似梵文,细看却又不是梵文。梅贞暗自称奇,不由仔细观赏起这副奇特的围棋棋具。蔡真人介绍说:“据说此套棋具乃是昔年琴棋客李琪的镇山之宝,里面暗藏着许多玄机,另有一本棋经,共收录六篇棋谱,没有任何解说文字。棋具、棋书都是令堂的遗物,现在传给贤侄。”说罢,从一只雕花精美檀木匣中取出一本纸页发黄的棋经,递给梅贞。梅贞毕恭毕敬双手捧过棋经,小心翼翼翻开第一页,果然只绘画了一局棋谱,没有任何注解文字。 谈论之间,不觉已近黄昏,一局棋下来,梅贞执白棋一路小胜,蔡真人知道梅贞有意谦让。复盘时,梅贞指出两处要害急所,并解析了几种变化,蔡真人称赞梅贞棋艺高超,不逊国手,梅贞谦逊了几句。悟真子在一旁观棋,也对梅贞精湛棋艺心悦诚服。 梅贞问起母亲往事,蔡真人却语焉不详,似乎有意守密,梅贞忍不住再三请求,蔡真人推说现在时机未到,不便将真相告知梅贞。蔡真人对南宗内丹修炼颇感兴趣,想听听梅贞对丹道秘炼的见解,梅贞便将内丹心法有选择地说出来与她交流,蔡真人认真听罢,感到得益匪浅。 晚上,梅贞研读棋经,第一篇名曰尸解,他依照棋谱在棋盘上摆棋,黑白双方一开始便在天元附近扭杀,不知何故,却在关键位置空缺了十余手,梅贞依照他对棋局以及棋道的理解,试着在空缺之处下了十几手棋,却发现黑棋无论怎么下,推算下去的结果根本都是死棋,但实际上,在这空缺的十几手棋之后,棋谱上却还在继续行棋六十四手,看样子结果应该是黑棋胜出,实在令梅贞不解其意。第二篇题为迷魂,棋局更是怪异,落子不算多,总共七十二手,但每当认真研读谱时,片刻便会感到头晕目眩,又试了几次,都是这样,干脆翻到第三篇,轮回,第四篇,通灵,第五篇,虚无,第六篇,合一,六篇之后还有几页空白页,不知留作何用? 两天之后,蔡真人问起棋经,梅贞答道:“以晚生浅见,棋经和棋具记载了琴棋门的神奇剑法和修炼秘诀。”蔡真人问道:“何以见得?”梅贞道:“第一篇,尸解,意在舍弃形骸,以达到真元飞升,没有舍弃,就没有飞升。从棋谱内容上看,黑白绞杀,表面看,黑棋无论怎样走,都是死棋,但这恰是黑棋置之死地而重生的前提,双方每落一子,对应周围棋子上未知文字,还有棋盘经纬线交叉点上的神秘符号,晚生斗胆猜测,这些文字,符号,以及行棋的先后次序,或与修炼某种功法的秘诀有关,因此,想要读懂棋经,必先从那些古怪文字图案入手。”蔡真人道:“贤侄言之成理。你果然看出了些许门道。此番回去,好生研究棋中道理,若能破解,他日讲解给姑姑听。”梅贞道:“晚生定将尽心尽力,潜心研读棋经,不负仙姑厚望。”蔡真人道:“这样很好。还有一事,本观近日将有一场兵劫,若得贤侄相助,方可圆满化解。”梅贞道:“晚生但听仙姑吩咐。”蔡真人满意地点点头。五日之后,梅贞果真与棋盘僧陈团对弈,他深感蔡真人料事如神。 却说梅贞对弈陈团,双方商定,为了缩短手谈时间,鼓响十下,必须落子,超时判负,但若遇到特殊情况,允许单方叫暂停,并在旁边面向观众竖立一个纸糊大棋盘,双方每落一子,便有专人在纸糊棋盘上贴上一个或黑或白带圆形纸片,以示棋局进程。开局先将四枚座子放在棋盘四角星位上,陈团手捻须髯,眯缝着眼,笑意可掬地说:“梅公子若不介意,请恕老衲先行。”也不等对方表态,他便自拈起一枚黑棋子,啪地挂在右上角星位左边。鼓声响起,梅贞轻舒粉臂,探出纤纤二指,欲待夹起一枚黑棋子,却又微微皱了皱眉,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叫了暂停。梅贞对一旁观战的悟真子说:“这些棋子血腥气太重,悟真兄可否帮在下取一副筷子来?”悟真子二话没说,疾步走入寺内,很快拿来一副竹筷。梅贞接过竹筷,夹起一枚棋子,轻轻放在对方那枚子右边,夹击。陈团跳起一子,梅贞大飞守角。似这样黑白不分地下棋,犹如下盲棋。若是双陆象棋,由于棋谱变化有限,对于棋道高手,棋路变化尚可了然于心,但这围棋却有万千变化,正常黑白两色对弈尚且不易算准,更何况双方所下棋子只有一种黑颜色。起初几位颇懂棋道的观众还能在心中勾画出棋盘上黑白子相应位置,等到双方往来三十余手,已无人能够算清棋局,只知道双方始于棋盘右上角的战斗已经蔓延到了中央。二人又下了二十余子,梅贞气定神闲,陈团却眉头紧锁,脸上早已没了笑意,接着他又抓下了僧帽,右手不住在光头上轻轻搔挠,让人感到他的局势不妙。果然,又挨过十五六手,陈团抓起一枚棋子,似乎想放在盘中某处,但却又举棋不定,犹豫再三,鼓响十声,他慢慢将棋子放回到棋罐之中,立掌当胸,口诵佛号,说:“阿弥陀佛!梅四公子果然棋高一招,老衲佩服,愿赌服输!他日有缘,定当另行讨教!”梅贞躬身还礼,谦虚地说:“大法师承让!晚辈只不过侥幸取胜。”旁边的陆横一见陈团输棋,顿时暴躁起来,叫嚷道:“两军对垒,焉能以一盘围棋定输赢?”他一纵身,跳到梅贞跟前,喝道:“兀你这南蛮娃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鸟人?!胆敢在棋局中使诈,洒家决不与你干休!”说着,照梅贞劈胸拍出一掌,梅贞此时病体刚刚恢复,尚无力自保,这一掌若被拍上,必是一命归阴,幸亏旁边悟真子手疾眼快,斜刺里冲出,接住陆横这一掌,两股掌力相撞,“砰”地一声闷响,各自倒退几步,方才拿桩站稳。陆横怪眼圆翻,狞笑道:“来的好!洒家正要舒展一下筋骨。”又要冲上去厮杀,却被陈团一把拉住,劝道:“陆师弟休得无礼!既然事先约定,岂可失信于人?”说罢,转向蔡真人,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今天该着叛贼张柔有此造化,这也是天意难违,且让逆贼张柔那厮多活几日,他日两军阵前,老衲定取他项上人头!老衲告辞!”说罢,转身离去。几声牛角号吹响,金兵解围撤走。众人正要返回观内,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响,只见村头道口尘土大起,都以为金兵又杀回来,蔡真人待要下令闭门拒敌,仔细一看,却是蒙古汉军旗号,原来是张柔部将王仲仁,胡进,宋演等,率领三千轻骑前来接应。如此看来,即便刚才陈团背约动武,也未必能够速战速决,等到蒙古汉军援兵一到,内外夹击,金军难以取胜。 据王仲仁禀报,张柔得知妖道张玉林率领魔鬼兵已经逼近保州,部将乔维忠,何伯祥正在引兵拒战,却又是连败两阵,军情紧急,张柔不敢耽搁,匆匆拜辞蔡真人,怀揣破敌天书,率部赶回前敌战场。 梅贞惦念猴儿,生怕这个喜欢调皮捣蛋的皮猴子在路上惹是生非,招惹祸端,一旦猴儿有什么不测,他这个做师父的于心何安?此外梅贞还要去临安赴约,秘密会见太子赵贵和,因此他不敢在此地多耽搁,于是向蔡真人表露南归的想法。蔡真人考虑梅贞病体初愈,黄河以北地区到处是兵火战乱,途中若遇危难,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力自救。因为蔡真人建议他再多调养几日,梅贞一想也是,便在玉清观又多住了十日。其间蔡真人传授梅贞罡斗步,摘星手,无量剑等道法精要。十天很快就过去了,临别时,蔡真人叫徒弟拉来一辆马车,车厢里备有丹药,食物,水,盘缠,行囊,一应俱全。蔡真人叮嘱梅贞:“路途凶险,需要时刻谨慎小心。”梅贞千恩万谢,辞别蔡真人。悟真子送出老远,依依不舍,洒泪分别。 梅贞按照蔡真人给他绘制的路线图,绕开满城、保州、完州,等地战场,沿太行山东麓南下。一路上晓行夜宿,走走停停,第二天中午,路过唐县,但见县城城门楼上城砖崩损,蒿草丛生,两扇城门只剩一半,门洞大开,无人看守,县城内,道路两边,房倒屋塌,残垣断壁,一片荒凉景象。整座县城空无一人,街上遇见几条野狗,瞪着血红眼睛,目送马车缓缓走过,然后悄然无声地跟在车后,穿过几条街,车后已陆陆续续尾随了几十条野狗,看样子,如果继续前行,野狗数量还会继续增加。梅贞心里未免有点发虚,正不知如何摆脱这么一大群紧紧跟在后面的野狗,突听“嗖嗖”锐器破空声,两道寒光从一堵断墙后飞出,跟在最前面那条黄黑杂毛野狗只发出半声凄厉吠叫,然后一头栽倒,浑身抽搐几下,便一动不动了。众野狗见状,惊惧四散奔逃。与此同时,另一只飞镖“夺”地一声,深深钉在马车车辕硬木上,上面插着一封书信。梅贞下车,走近死狗,看见一只飞镖插在死狗咽喉上,一股黑血顺着伤口汩汩冒出,顺着石板路凹缝,向路边蜿蜒流淌。梅贞回到车上,拔下飞镖,拆开书信,却见两行工整蝇头小楷,写道:车厢后,被褥下,轰天雷,突火枪,以备防身之用。看字迹,并非蔡真人所写。梅贞将身后被褥掀开,果然看见一长,一圆两只油纸包,打开一看,竟然真的是突火枪,轰天雷,一看便知是正宗梅庄火器作制造。他很奇怪,究竟是谁写的信?他推断写信人一定与梅庄有关,外人绝不可能得到这两件火器神兵,说不定此人一直隐藏在暗中保护他,也许就是救他之人。有了这两件火器神兵在手边,梅贞胆气倍增,顿时有了许多安全感。 梅贞不敢在唐县停留,继续由北向南缓缓而行,一路之上,道路崎岖,满眼凄凉景象,马车厢里,梅贞闭目养神,满脑子却是棋盘上那些奇怪文字,符号,还有棋书中那些神秘棋谱。傍晚,到达一座小镇,镇内房屋多半被焚毁,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一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破屋角落里。梅贞正打算寻一栋空屋过夜,却见前方升起一缕炊烟,穿过两条弯曲窄巷,便来到炊烟升起的地方。那是一座青砖阁楼,坐落在一座很大的院落之中,门前挑出一面店幌,写着:如意客栈。马车刚停在店门口,便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从门里迎了出来,她来到梅贞面前,热情地招呼说:“客官辛苦啦,您是打尖,还是住店?”梅贞道:“住店。”那妇人欢喜道:“哎呦,哪您可找对地方啦。咱们这如意客栈呀,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旅店啦,客房好,酒菜好,姑娘更好。”她的表情甚是丰富,说话时挤眉弄眼,脸上厚厚铅粉直掉渣,一双桃花眼不停地扫量着梅贞。梅贞道:“这位大嫂是……?”妇人风骚一笑,爽快地说:“奴家徐如意,是这里的店东。”梅贞道:“如意这名字起得好啊,既吉祥,又好听。”徐如意笑道:“哎呦呦!承蒙客官美言,说得奴家心里暖洋洋的,奴家一看客官您呀,就知道来历不凡,书香门第的博学公子吧?”梅贞道:“书倒是读了些,博学谈不上。”徐如意喜上眉梢,表情夸张地说:“我说嘛,奴家最欢迎读书人啦,尤其象客官这样的读书人。” 梅贞道:“小生今晚在此歇宿,明早继续赶路,此间可有上好客房?喂马草料也要上好的,食宿费多少?一并算还给你。” 徐如意一听这话,笑着说:“这些先不忙,外边寒冷,公子快店里请。”一个店伙计将马车牵走,到后院马厩照料,梅贞随徐如意进店。 如意客栈共有三层,楼上两层客房,底层是饭堂。看过顶层西北角客房,梅贞颇为满意,徐如意笑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家乡何处?”梅贞道:“小生姓贾,家住淮东。”徐如意道:“淮东至此路途遥远,贾公子一路上旅途劳顿,大概是累坏了吧?”梅贞道:“还好。”徐如意又问:“公子欲往何地?”梅贞道:“回家。”徐如意道:“眼下金、蒙两军正在完州、唐县一带激战,势成拉锯,这兵荒马乱的,公子不如在我这小店多住两日,店钱优惠,一天只收一两二钱银子,待战事平息,再走不迟。”梅贞道:“也好,那就多住两天。”说着从兜囊取出一锭银,对徐如意说:“这是五两银子,权作预付房钱。”徐如意接过银子,满脸堆笑道:“多谢贾公子。” 客房之中,梅贞趺坐床上,调息养气,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隐约之中,总有一种隐隐约约不安稳的感觉。他索性下了床,走到窗前,将花窗轻轻推开,眼望清冷街道,若有所思。晚风传来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箫声,曲调低回幽怨,如泣如诉,梅贞被这悲凉的箫声触动了心事,浑身气血好似一下子凝住了,不由心想:“一定是宋双,这世上除了他,谁还吹得出这样动人心魂的箫曲。怎么这么凑巧,他也来到此地。”但很快又转念一想:“绝无此等巧事,想必宋公子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保护我。难道那个飞镖之人会是他?” 梅贞正在凝神听箫,忽闻街上一阵嘈杂,寻声下望,却见一辆朱漆豪华马车停在楼下,车夫是一个玄衣精壮汉子,马车后面跟着一匹高头大马,上面端坐一位腰悬长剑的华服公子。车门徐徐拉开,在两名使女的搀扶下,躜出一个千娇百媚的妖艳女子来。那女子年纪约莫二十上下,身段高挑,娇躯丰盈,头戴白兔皮毛抹额,上身穿一件白兔皮袄,黑色绸布袄面,上绣金花,白兔毛衬里,下身系一条杏黄色锦缎长裙,上绣全枝桃花,足蹬深棕色鹿皮软靴。梅贞心头不由一颤,暗道:“糟了也,怎么是她。”但同时心底却又漾起一缕朦胧而又复杂的思绪,想要回避,却已经迟了,那女子眼波一抬,两人目光相遇,女子启朱唇,露皓齿,梨窝隐现,冲他嫣然一笑。梅贞心想:“她似乎认出了我,这却怎生是好?”他关上窗户,过了一会儿,心神才渐渐平静下来,正不知如何对应,已经听到走廊传来的轻柔脚步声,随即有人轻拍打房门,梅贞不得不走过去开门,便闻到了一股醉人的浓香。 眼前的汪丽姿色尤胜先前两分,梅贞试探着说:“小姐走错门了吧?”,汪丽妖媚一笑,娇声说:“错不了,奴家就找你。” 她扭动腰肢走入屋中,梅贞掩上房门。她看着他,一对水汪汪杏核眼充满哀怨,鼻子轻轻抽动了两下,落下几滴眼泪,幽怨地说:“恩人啊,你好会演戏呵,奴家被你欺瞒得好苦,那日你不辞而别,奴家想你想得快要疯掉了,你真好狠心呵。”梅贞道:“你真的知道我是谁?”汪丽反问说:“但不知你究竟是瞿仙妹妹,还是梅贞弟弟?”梅贞见被她识破,感觉很是尴尬,不由脸一红,躬身赔礼道:“小生也是有苦难言,不得已而为之,小生这厢赔罪,万望汪小姐原谅。”汪丽秋波一转,破涕为笑,娇声说:“好弟弟,姐姐怎忍心怪你?” 她嘴里说着,伸手拉过梅贞的手,笑吟吟地说:“走,你我一道饭堂吃饭去。”梅贞道:“我不饿,什么也不想吃,姐姐还是自己去饭堂用饭吧。”汪丽撒娇说:“姐姐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好弟弟,陪姐姐吃饭,好么?”她那葱枝般的玉手柔若无骨,肌肤莹润滑腻,娇躯散发着无可抗拒的诱惑力。梅贞毒症初愈,内力大减,而汪丽身体状况正好相反,经过半个多月滋补休养,阴元充足,妖气旺盛,两人实力这样一消一长,故此梅贞此时已无法有效运转功力抵御汪丽狐媚勾魂术和淫邪妖气,他自知消耗真力与她周旋也是徒劳,眼见扭她不过,也只好同意随她下楼,却在心里默念道诀,端正心念,以防意乱情迷。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饭堂,现在已有三桌食客,三名酒气冲天的红衣粗壮汉子占据了中央一张饭桌,看样子他们正然喝到兴头上,旁若无人地划拳行令,满口污言秽语,吵骂声、怪笑声,不绝于耳。西北角落阴影里,僵直坐着一个目光冷硬的黄脸老道。华服公子和车夫坐在墙边座头。一个身穿蓝布袄,围着白围裙的年轻妇人,端酒送菜,招待这几位食客,每当她经过三个红衣莽汉时,少不得被几只粗糙大手在胸脯和屁股上轻薄地猥亵几下,接着便听到几声娇声叱骂,然后暴发出一阵淫笑。 徐如意见梅贞和汪丽走下楼梯,赶忙迎出柜台,招呼道:“哎呀呀,真好似一对天人下降,美呆了耶!二位贵客想吃点啥?” 那三个红衣汉子闻声转过脸来看,一下子全看傻眼了,一个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汪丽和梅贞,痴做一团,麻做一堆。黄脸老道目光冷淡地瞥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地吃喝着,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徐如意将梅贞和汪丽让到一处临窗座头,叫秀娥传话王厨子,准备好酒好菜。汪丽问道:“老板娘,你这旮可有两间上好客房?”徐如意道:“有。”汪丽道:“我看梅公子隔壁客房空着,我想住那间。”如意心想:“不是姓贾么?怎么一转眼又姓梅了?看来这个小书生并不老实。” 徐如意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满脸堆笑地说:“这位小姐好眼光,那一间是小店最好的客房,只是房钱贵些。”汪丽问道:“房钱多少?”徐如意答道:“一天一两五钱银子,食宿全包。” 汪丽问梅贞:“弟弟打算何日起程?”梅贞道:“三日后。”汪丽道:“那我也住三日。还有对门那间套房,我也包下了。”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只金条,递给徐如意,说:“这五两金子权作三日房钱,每日都要上好的酒菜。” 徐如意笑道:“哎呦,这些金子足够十几日房金,叫人如何敢受?”她一边嘴里说着,一边接过黄澄澄金条,掂量一下,足有五两重,又在手中捋了捋,确是真金,心中甚为欢喜,暗想:“看她穿戴讲究,容貌妖冶,出手阔绰,还有高手护花,想必大有来头,怎么说也带着百八十两黄金,该着老娘今夜发笔横财,只要先解决掉那个华服公子和马车车夫,再收拾这一对俊男美女,就易如反掌了。”徐如意喜眉笑眼地说:“我说今早喜鹊闹枝呢,原来是傍晚二位贵客登门。”却听一个红衣刀疤脸说:“净瞎扯,今天早上哪有什么喜鹊闹枝?老子分明看见几只乌鸦停在房脊上叫丧。” 又听旁边一个红衣水蛇腰道:“凭啥他俩是贵客,难道俺们仨就不是贵客?”徐如意只当没听见,汪丽小声问:“他们是何许人?”徐如意低声答道:“红衣会门徒,都是些泼皮无赖,别理他们。” 汪丽心下嘀咕:“红衣会?从未听说过。”徐如意说:“小姐贵姓?”汪丽道:“免贵姓金。”徐如意看看梅贞,又看看汪丽,笑道:“梅公子俊秀儒雅,金小姐漂亮美丽,真是天生一对啊。” 梅贞听了低头不语,汪丽却是满心欢喜。那边水蛇腰叹气道:“人家已是名花有主,无论咱爷们怎样单相思,也没甚鸟用。” 另一个塌鼻子说:“这年头,谁本事大,谁就当家做主。” 刀疤脸道:“说得好!拳头才是硬道理。”水蛇腰道:“看那小书生的娇弱模样,八成是女扮男装。”刀疤脸道:“这样正好,算上徐娘子,咱哥仨一人一个。”水蛇腰道:“俺要金小姐。”塌鼻子道:“梅小姐归俺。”刀疤脸笑道:“徐娘虽然半老,却风韵犹存,甚是风骚,正合俺意。”又是一阵淫笑。汪丽听了红衣粗汉那些疯话,心里既好气又好笑,她心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臭德性样,若非梅公子在此,老娘早就收拾了那三个蠢汉。”她小声对梅贞说:“那三个红衣汉子正在算计咱们哩。”梅贞心想:“三个莽汉命不久矣。”不由轻声叹息道:“祸从口出啊,他们也快了。”汪丽不解他意,却又听水蛇腰说:“那个护花公子,看似有点功夫。”刀疤脸不屑一顾地说:“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那三个红衣粗汉色迷迷地贪看着汪丽的美艳容貌,早已垂涎欲滴了,加上多喝了几杯酒,酒气上涌,越发不能自持,非要搞出些响动来,以引起美人注意。刀疤脸突然对梅贞叫道:“呔,小书生,你究竟是男是女?”梅贞看了他们一眼,并不作答,塌鼻子坏笑道:“分明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美人,书生小妹妹,你不要害羞,过来陪爷们喝几杯酒。”水蛇腰说:“不让你白陪酒,爷有大把给你银子。”三人粗言秽语,恣意调戏。汪丽看看梅贞,见他依旧气定神安,若有所思,她心说:“他倒真沉得住气啊。” 见没人搭理,三个粗汉觉得有点儿无趣,刀疤脸端起一只粗瓷大碗,一仰头,咕咚一声,喝了半碗酒,突然一拍桌子,粗声大气地说:“老三,你可记得黑松林之战么?”水蛇腰怪声怪气地大声说:“怎不记得,丐帮舵主赵二愣有眼无珠,竟敢跟咱们红衣会叫阵,咱爷们啥阵式没见过?给他来了个三英战吕布,结果不到十个照面儿,就将老小子切开晾着!”三人纵情狂笑。笑声中,刀疤脸斜乜着眼,去看汪丽,汪丽故意搔首弄姿,越发勾引得刀疤脸心烦意乱,浑身燥热。水蛇腰见状,淫笑问道:“大哥是不是心里痒痒得慌啊?”塌鼻子爽声大笑道:“大哥若是喜欢,俺叫那个风骚美娘子过来陪大哥吃酒。”刀疤脸道:“若得美人陪酒,当然最好,只是她身旁那个护花郎甚是碍眼。”水蛇腰尖声尖气地说:“怕他怎地?!有种过来比划比划。”嘴里说着,扭头一看,却又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那个华服公子正用一双冷傲星眼虎彪彪地盯视着他,眼神煞是凶狠冷酷,看样子只等汪丽发话,便会扑上去将三个红衣粗汉撕得粉碎。 汪丽看到护花郎这副样子,知道他此刻已经进入了预备杀人状态,她对他的表现颇为满意,于是冲他嫣然一笑,但护花郎却已从她那迷人眼波中读到了杀人信号。护花郎递给汪丽一个就要动手的眼色,然后“啪”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杯盘碗筷叮当乱跳,他对那三个红衣汉子厉声喝道:“呔!那边三个无知蠢汉,休要兀自吐狂言,尔等乘丐帮赵舵主深受内伤之机,以多欺少,偷袭取胜,如此卑鄙行径,还敢当众吹嘘,真是恬不知耻。” 三个红衣壮汉正然自吹自擂,欲在美人面前冒充英雄好汉,以博得美人垂青,没想到却遭到护花郎当面一顿斥骂,顿时恼羞成怒,刀疤脸回骂道:“俺们自家说笑,关你个屁事?!”护花郎冷冷地说:“因为无论我是横看,还是竖看,都看尔等不顺眼,所以决定要教训尔等一下。”水蛇腰尖声叫骂道:“屁话!俺还看你小子不顺眼哪!”护花郎右手扶在剑柄上,冷笑道:“很好!有种放马过来!”在美人面前焉能示弱?水蛇腰豁然而起,手在腰间一摸,哗啷啷,拽出一条链子枪,怪叫道:“你找死!”将链子枪在空中一抖,斜抽护花郎天灵盖。与此同时,塌鼻子蹿至护花郎身后,抡刀搂头便剁。 论武功,水蛇腰和塌鼻子根本不入流,他们虽然练过几天粗拳笨腿,有膀子拙力,却也只能在一般人面前逞英雄,一旦遇到高手,便会漏洞百出,不堪一击。护花郎精通剑术,一瞥之下,发现对方至少有七处致命破绽,心里便有了底,他有意向汪丽显摆超凡技艺,眼看刀枪距离头顶只剩下约有寸许,料定对方再也无法变招,他猛然一拧腰身,连人带椅滴溜一转,避开刀枪,旋风般切入水蛇腰右侧空门,剑光闪处,红光迸溅,在汪丽和徐如意的惊呼声中,水蛇腰的脑袋突地离开躯体,飞向半空,两股鲜血从脖腔中喷涌而出,无头尸身向后慢慢倾斜,然后颓然倒地。护花郎身形陀螺旋转飘回原处,自斟一盅酒,一饮而尽,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再看塌鼻子,双睛暴胬,全身僵硬,右臂斜横,仍然保持着挥刀动作,原本飞向护花郎的链子枪头,此刻却竟然莫名其妙地插在他的咽喉上,他的嘴巴张了两张,却说不出半字,接着,身躯一歪,直挺挺倒将下去。 刀疤脸被护花郎惊世骇俗的绝妙剑法吓得他目瞪口呆,想要为同伴报仇,又怕丢掉性命,他木立当场,不知所措。汪丽“噗哧”一声娇笑,娇滴滴对护花郎说:“看呀,他都被你吓傻了!饶了他吧!”护花郎傲慢地对刀疤脸说:“杀汝如同屠狗,既然金小姐发话,且饶尔不死,还不给我滚球!”刀疤脸战战兢兢地退到门边,色厉内荏地说:“你可敢留下名号?俺们红衣会高手如云,定要找你算帐!”护花郎狂笑道:“你算什嘛东西?不配知道我的名姓,便是红衣教主来了,我也不放在眼里。”刀疤脸道:“好,算你小子有种,你等着,后会有期。”逃出客栈,仓惶遁去。 徐如意叫来伙计,抬走尸首,清扫地上血迹,复回到汪丽旁边坐下,秀娥端来佳肴美酒。汪丽芳心大悦,一双杏核眼充满赞赏之意,瞅着护花郎,嗲声赞道:“韦公子剑法玄妙之极,奴家见识过不少江湖豪客的武功,他们都自称身怀绝学,但比起韦公子你来呀,简直逊色得太多啦。” 韦公子听了她这话,心里舒服之极,汪丽眉目生情,秋波频传,将韦公子撩拨得浑身热血沸腾,骨软筋酥,口无遮拦,放言道:“江湖盛传蒙古太师木华黎驾前有个铁手快刀王野霆,武功高绝,刀快如风,我倒是很想知道,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汪丽莞尔一笑,娇声说:“江湖之说岂可当真?以奴家看来,那王野霆虽然武功了得,却还不配与韦公子的剑法相提并论。” 韦公子闻听此话,更加得意,他牛气冲天地说:“区区一个王野霆,何足挂齿?即便阴阳教主来了,我也不放在眼里!” 就听墙角发出一阵阴森冷笑,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年轻人说话太张狂,你有何资格评论武林前辈?漫说你提到的那二位,便在洒家面前,你也过不去三招。”话音未落,人影一闪,刚才还坐在角落里黄脸老道,转瞬已至面前,目光阴冷,盯着韦公子。韦公子暗吃一惊:“此人身法好快。”不敢掉以轻心,不由仔细打量黄脸老道。 汪丽见那老道相貌凶恶,感到来者不善,生怕韦公子吃亏,连忙向老道赔笑,娇滴滴地说:“姆们适才不过是随便说笑,无意中若有言语冒犯,奴家这厢给您赔罪了。”说着婷婷起身,娇模娇样施了一个万福。黄脸老道目光僵冷地看了她一眼,汪丽感觉一股寒气袭来,直透骨髓,不禁打了个冷战,觉得这双冷酷的目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老道冷哼一声,冰冷地说:“嗯,金小姐所言,倒还象是一句人话,韦公子若象金小姐这般知趣,洒家也可一并饶了,但他必须爬在地上,将这里所有的桌子躜上一遭,然后跪在洒家面前,必恭必敬磕三个响头,否则的话,哼哼,洒家定要将他脑袋拧下来。” 韦公子以为卖弄了两手本门绝技,杀了两个红衣莽汉,足以技惊四座,博得美人欢心。汪丽几句夸赞,更使他飘飘然好似腾云驾雾,浑身畅快之极。孰料墙角里那个黄脸老道竟敢跳出来叫阵,而且言辞甚为欺狂,不由火往上撞,厉声喝道:“呔!你这杂毛老道甚是无理,莫非想找那两个死鬼作伴吗?”黄脸老道冷笑道:“就冲你说这话,你今天必须死!”韦公子傲然地说:“我的剑法想必你已看到,你难道不怕吗?”黄脸老道冷蔑地哼一声,不屑一顾地说:“你那两下子也叫剑法?依洒家看,你若改行去做屠户,或许勉强够格。”韦公子大怒,霍然起身,骂道:“老杂毛!休逞口舌之能!亮出你的兵刃!你我一决高下!”黄脸老道轻蔑地说:“就凭你这点本事,还不配洒家出刀,你先亮剑吧。”韦公子狂笑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既然你活腻味了,我这就送你去见阎王,看剑!”话音未落,剑光骤起,毒蛇般刺向黄脸老道的咽喉,黄脸老道不慌不忙,待剑尖距他未及半寸,身形微错,让过剑锋,轻舒左臂,拇指扣住曲叠的中指、食指,转腕发力,气贯指梢,弹出二指,正弹在剑脊上,“铮”地一声响亮,震荡开剑身,余音绕梁,韦公子只觉一股巨力,势如奔雷,顺着剑刃直贯而下,震得虎口发麻,长剑险些撒手,心惊道:“好深厚的内力!”黄脸老道左掌顺势向前一递,以掌化刀,切入空门,韦公子慌忙手腕一转,立剑封挡,岂料黄脸老道此手是虚,意在逼开长剑,他左掌一翻,去戳韦公子脉门,同时欺身上前,出右手望面门一掌拍到,韦公子身形猛缩,剑走下盘,斜挑对方膝眼穴,黄脸老道脚下一旋,形如鬼魅,瞬间转到韦公子左侧,韦公子一剑刺空,欲待变招,却为时已晚,眼前刀光一闪,早被黄脸老道一刀插在咽喉上,韦公子登时双睛暴胬,整个人突然就像散了架一样,软瘫仆倒,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韦公子直到死也没看到黄脸老道如何出刀。那个车夫黑大汉从绑腿中拔出一把短剑,大吼一声,猛然跃起,一剑刺向黄脸老道后心,黄脸老道背后好像长了眼睛,待短剑锋刃就要挨着后背,突然拧腰侧转,让过短剑,身体旋腾而起,同时划出一道寒光,车夫痛叫一声,继续踉跄向前冲出数步,撞翻几张桌椅,窟通一声,跌到在地,挣爬不起,两股鲜血从他的肩头和屁股流出。黄脸老道发出一阵狞笑,说:“井底之蛙,不自量力。”他又看了一眼韦公子的尸体,说:“从剑式上看,他应该是神剑门的人。”忽又瞪着一双狼眼,盯住汪丽,厉声喝问道:“妖妇,还认得洒家么?”汪丽已被这突变的局面惊呆了,转眼之间,在她眼里的绝顶高手护花郎命丧黄泉,更可怕的是,此刻,黄脸老道一对凶狠的眼睛盯向了她,她的芳心一阵慌乱,娇躯微微颤抖,脊梁骨飕飕冒冷气,退缩到梅贞身后。这时候,徐如意,秀娥,还有店伙计,早已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 梅贞已经看出了黄脸老道的来历。黄脸老道正要上前捉拿汪丽,才迈出两步,却又警觉到了什么,急忙退回,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刚才急于去抓那妖妇,却忽视了自身的破绽,而那个小书生手中的一双筷子,却恰巧指向他下盘两处要害穴道,黄脸老道暗吃一惊,连忙封住门户,心想:“我以为杀了姓韦小子,便可易如反掌擒获那个妖妇,却没注意到那个小书生竟然也是一位高人,刚才他若趁我不备之机偷袭,我必已吃大亏,看来他还是嫩了点,稍有一丝犹豫,便错失了有利战机。”他不由仔细打量梅贞,心下暗自称奇,心说:“世间竟有这等俊秀美男?估计是女扮男装。” 黄脸老道越看梅贞越觉得有些面熟,他把狼眼一瞪,恶狠狠的说:“兀那鸟书生,因何企图暗算洒家?”梅贞道:“道长何出此言?小生若欲暗算,道长早已命丧多时了。”黄脸老道冷笑道:“哦?是吗?休拿大话欺人。”梅贞道:“道长请想,方才你与韦公子过招之时,小生若乘机袭取你后背几处死穴,你虽能掣肘护住其中一两处穴道,但小生如果双筷齐下,你又将如何对应呢?还有,当你旋腾跳起,出刀伤那车夫的瞬间,左肋露出空门,倘若那时小生发动突击,你又当如何?”黄脸老道越发冷笑,不屑地说:“你说的这些,纯属纸上谈兵,你说的倒轻巧,你倒是很想偷袭洒家,却要有瞬间认穴取命的能耐,你有这本事吗?”梅贞淡然一笑,说:“那日中都西山,你我交过手,你应该还记得小生可以隔空打穴。”黄脸老道一听这话,大吃一惊,说:“难怪洒家看你似曾相识,原来却是那日救走妖妇汪狐狸的白衣女子,你到底是男还是女?”梅贞道:“在下今天是男,那日却是女。”黄脸老道居然就是铁手快刀王野霆装扮,汪丽芳心惊惧,暗自叫苦不迭。王野霆知道面前这个小书生的武功甚是邪门,很不容易对付,因此没有贸然动手出招,另外,刚才对方并没有趁机偷袭他,说明小书生对他并无太大敌意,或许只想保护那妖妇,于是试探说:“倘若洒家定要捉拿这妖妇,想必足下又要再次护花了。”梅贞道:“正是。”王野霆道:“足下究竟与这妖妇是何关系?却要如此袒护她。”不等梅贞开口,汪丽娇声说:“他是奴家未过门夫君,当然不会眼看着奴家受到伤害。”梅贞听了她这话,心中甚是不悦,心想:“岂可用婚姻大事作挡箭牌?这要是传扬出去,我将百口莫辩。”王野霆嘲笑道:“妖妇不知羞耻,似你这等狐媚贱货,也不知引诱过多少男人上床,哪家正派公子肯娶你?小书生定然是中了你的迷魂术,色迷心窍,才会如此不明事理。”一番话说得汪丽面红耳赤,羞恼成怒,恨不得一口将王野霆咬死,然后吞到肚子里,却又十分害怕,她色厉内荏地说:“你胡说,奴家从来卖艺不卖身,何曾勾引汉子上床?”王野霆哈哈大笑,叱骂道:“你这只骚狐狸倒健忘得很,那日你难道没有下毒色诱洒家?”汪丽就怕在梅贞面前揭露她那些下作勾当,急忙矢口否认道:“你…你信口雌黄,是你见色起歹意,企图霸占奴家,奴家宁死不从,冒死逃出你的魔掌,你却贼心不死,一路追踪到此。”王野霆见她巧言令色,倒打一耙,反诬他是好色之徒,不由冲冲大怒,抽刀在手,咆哮道:“无耻妖妇甚是可恶,洒家今天若不一刀宰了你,难解心头之恨!”梅贞手打问讯,劝道:“王道长莫要动怒,佛经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生也是好善之人,见她遭到凶险,焉有不救之理?道经说:天道贵生,济物度人,上善若水,无边无量。子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王野霆平生最听不得佛云、道经、子曰,之类,被梅贞混合三教道理说得他头昏脑胀,气血失衡,连忙运功调息,过了片刻才平静下来,正欲发招试探虚实,突见梅贞筷头所指,乃是他胸前的神封、灵墟、幽门几处要穴,大惊之下,急忙倒退两步,门户封住,心想:“适才他若趁机发难,洒家不死既伤。”梅贞继续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凡为人者,合当心存善念,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佛门境界,超脱世俗,出家人持五戒,修十善,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又怎么能轻易行凶伤人?道家也有这方面道规戒律,也讲求善待生命,救人、度人,又怎么能轻易行凶伤人?王道长今天穿道袍,那日披僧衣,看样子非僧即道,但不知终日所念何经?”一番话说得王野霆更加神志昏乱,连声大呼:“停,停,停。”他生怕梅贞突然发动攻击,将身一纵,跃至门口,喝骂道:“兀那鸟书生迂腐之极,满口子曰诗云,叽叽歪歪,厌烦死洒家了,洒家可没有闲功夫听你扯蛋,后会有期,洒家走也。”梅贞故意叫道:“哎,请道长留步,小生还没有讲完呢。”说着假装要追过去,王野霆慌忙夺门而逃。 梅贞不费一招一式,说走王野霆,汪丽终于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但又非常感到奇怪,娇声说:“今晚若非弟弟护佑,姐姐又将大难临头。可是弟弟怎么认出那黄脸道士便是王野霆装扮呢?”梅贞道:“他虽乔装易容,也改变了口音,但从他的体貌,神情,还有招式,仍可看出破绽。”汪丽又道:“王野霆是个非常难缠的杀人恶魔,为何听了弟弟一番话,竟然不战而走了呢?”梅贞淡淡一笑,说:“兵书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为我知道他最怕听子曰诗云,听多了,便会头昏脑胀,所以我就故意满口孔孟之道,佛道经典,搞得他神志混乱,他怕我乘机出手,所以走为上策。”汪丽将信将疑地说:“姐姐还想多问一句,弟弟怎知他有这一弱点呢?”梅贞道:“你可曾听说过武林有本传记,名曰:名剑秘闻录。”汪丽点头说:“似曾有耳闻,却未曾读过。”梅贞道:“此书收录各派高手生平事迹,据书中记载,王野霆自幼贪玩厌学,常在学堂里调皮捣蛋,欺负同学,捉弄教书先生,其父怒而笪之,强迫他背诵诗书,致使他头痛欲裂,患有严重恐学症,而且留下病根,但凡听见三教经典,便会头昏脑胀,心慌意乱,其父乃作罢,只好让他弃文习武。”汪丽欢喜道:“这下可好了,姐姐从今也要熟记几段经书,下次再遇到他,姐姐也给他说一段之乎者也,晕死他。”梅贞笑道:“此计你却用不得。”汪丽问道:“那却是为何呢?”梅贞道:“因为他与我交过手,知我实力,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便有了说与他听的机会。若是换了你,他会毫不犹豫对你下手,你哪里有时间背诵经书给他听?”汪丽沮丧地说:“如此说来,姐姐再若遇到他时,仍然无力自救,这便如何是好?”梅贞安慰她说:“莫要担心,还有小弟我呢。”汪丽满心欢喜,娇笑说:“有弟弟这句话,姐姐就放心了。”梅贞想起刚才她称他作丈夫,正色道:“我几时是你未过门的丈夫?今后休再乱讲,你我只可姐弟相称。”汪丽小小声音说:“那好吧,姐姐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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