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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月黑杀人夜惊魂 风高放火天定命 2019-04-06 06:58:03

第十一回  月黑杀人夜惊魂  风高放火天定命

这天夜晚,天空乌云密布,遮住了星月之光,凛冽的寒风吹动树梢,时而发出阵阵呜咽悲泣之声,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世间的悲凉和愁苦。

王野霆刚走出客店不久,徐如意、秀娥、厨子等人,不知从何处又都冒了出来。徐如意来到汪丽、梅贞面前,一边揉着她那鼓膨膨的胸口,一边一惊一乍地说:“哎呦呦,吓杀俺咧,恶老道忒凶悍,韦公子那么大能耐,居然也…”说着,口打唉声,似乎很悲伤样子,却看不出汪丽有多少伤感,她对徐如意说:“麻烦你找口棺材来,将韦公子尸身收敛了。”徐如意面露难色,说:“城中居民全都逃光了,棺材铺也早就关张了,却到哪里去找棺材?”汪丽道:“棺材铺里木板总该还有吧?打发两个伙计,找几张棺材板来,钉吧钉吧,好歹造出一口棺材,也好装殓韦公子的尸体,送回真定府去。”说着从兜囊里掏出一锭黄金,塞到徐如意手里,问道:“五两金子够不?”徐如意说:“有三两便足够了。”汪丽说:“剩余归你。”徐如意满心欢喜地说:“那就多谢金小姐啦!”收下金锭,吩咐伙计将韦公子尸体抬到后面,打扫地上血迹,忙乱了好一阵子,如意楼又恢复了平静。

梅贞给车夫敷上金疮药,包扎好伤口。汪丽心神不安地说:“我总觉着王野霆还会回来,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离开吧。”梅贞说:“他根本就没走远,此刻正蹲伏在对街一栋破屋里,向这里窥探呢。”汪丽听了这话,芳心立刻又紧张起来,胆怯地说:“这可咋办呢?姐姐害怕。”梅贞小声说:“王野霆生性多疑,只要咱们谈笑自若,量他不敢轻举妄动。”汪丽眼珠一转,娇声说:“弟弟可想听姐姐清唱一曲?”梅贞道:“当然。”汪丽要来一盏清茶,润了润嗓子,又拿起一双筷子,敲着茶盏,击节娇声唱道: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歌声缠绵婉转,曲调柔美动听。一曲歌罢,余音绕梁,听者意犹未尽。梅贞心中称赞道:“汪小姐不愧号称北国花魁,果然名不虚传,确实唱得好听!”他心里这样想着,忍不住赞道:“这首【摸鱼儿】词曲甚美,作者是谁?”汪丽道:“乃是本朝大才子元好问。”梅贞颇为惊讶地说:“想不到北地也有如此高才,不逊南国名士。”汪丽不服气地娇哼了一声,说:“弟弟休小看了北方人,自古燕赵大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就连古今五大美女,姆们北人共占其四,可说占尽优势了吧?”梅贞道:“都说是四大美人,怎么却又多出了一位?可否说来听听。”汪丽道:“她们是狠妲己,笑褒姒,病西施,醉杨妃。”梅贞道:“这才四位呀,那第五位呢?”汪丽妖娆一笑,娇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梅贞道:“莫非是你?”汪丽娇笑道:“以姐姐的花容月貌,难道当不得这第五位美女么?”梅贞哂笑道:“若脸皮够厚,便也当得。”汪丽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讨厌!”汪丽满心欢喜,问梅贞:“刚才姐姐唱得好么?”梅贞道:“好听。”汪丽越发高兴,娇声嗲气地说:“还想不想听?”梅贞道:“想。”汪丽对车夫说:“黑牛,去马车里,将我的琵琶取来。”车夫黑牛应了一声,一瘸一拐去到门外车中取琵琶,刚然推开店门想要出去,突然惨叫一声,跌跌撞撞折返回来,手捂胸口,鲜血从指缝流出,断断续续地说:“外面…红衣教…快逃…”说着便一头栽倒,死在地上。汪丽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咯噔一下,大感不妙。

门帘一掀,呼啦吵,闯进十几名红衣刀客,一个个横眉立目,杀气腾腾。徐如意转身想溜,却被从后院冲入的几名红衣刀客横刀拦住去路。徐如意认得其中一位正是那个逃走的刀疤脸,她连忙满脸堆笑地招呼道:“哎呀呀,这不是疤大爷吗,是那阵香风又把您给吹回来啦?俺去后厨烫几壶热酒,好让客爷们暖暖身子。”刀疤脸却不吃她这一套,一晃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凶狠地说:“谁都不许走开!否则格杀勿论!”徐如意只好退缩回去,嘴里嘟囔着说:“人家好心好意,干啥这么凶嘛,俺又没惹着你。”刀疤脸怪眼一瞪,骂道:“少他娘的废话!再多嘴,切开晾着!”吓得徐如意再不敢吱声。

梅贞注意到,这些红衣刀客之中有一个人装束与众不同,此人瘦高个儿,马脸,高颧骨,八字眉,三白眼,鹰鼻,猴嘴,颏下一撮山羊胡须,披头散发,头上勒了一圈红布条,外罩红斗篷,内穿铁甲背心,手提宝剑,剑尖淌血,看样子是他杀了黑牛,他厉声喝问道:“谁杀了长虫和蝎虎?”刀疤脸手指汪丽说:“是那婆娘的同伙,一个锦衣小子杀的。”瘦高个子上下打量着汪丽和梅贞,狰狞一笑,说:“想不到在这荒僻野店,居然藏龙隐凤,今晚不虚此行!”说话时不错眼珠地盯着汪丽,接着又说:“原来是小娘子的同伴杀了本教门徒,杀人偿命,凶手何在?”汪丽见多识广,又有狐门妖术,专会撩拨男人,因此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只因梅贞在她身旁,不便使出妖媚手段,只是冲他轻轻一笑,启朱唇,慢声细语地说:“听说红衣教教规严明,最讲道理,从不伤害百姓,真是这样吗?”她其实跟本没有接触过红衣教,也不知道江湖上何时出现这一教派,但她故意给对方戴高帽,以缄其口。瘦高个儿听了这话,面露喜色,回答说:“当然是这样,本教一向爱护百姓,以理服人,法度严明。”接着又语气激昂地说:“当今乱世,兵匪横行,黎民涂炭,本教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匡扶正义,保家卫国,救民于水火。”汪丽问道:“那么如果贵教门徒调戏妇女,又该当何论?”瘦高个斩钉截铁地说:“就地正法,严惩不贷!”汪丽道:“如此说来,那两位红衣教徒便是该死,他们调戏奴家在先,企图行凶杀人在后,他俩被奴家的护花郎杀死,纯属咎由自取。”瘦高个闻听此言,呆愣片刻,怀疑地说:“居然有这种事?”汪丽道:“事实如此,奴家岂敢妄言?”瘦高个儿突然用带血的剑尖指着徐如意鼻子,眼中射出两股凶猛可怕的杀气,恶狠狠地喝问道:“你看见啦?”徐如意吓得缩了一下脖子,退后两步,连忙矢口否认,说:“啊…我当时正忙手里的活,什么也没有看见。”剑尖又指向伙计和秀娥,还没等他发问,两人战战兢兢地说:“俺们啥么也没瞅见。”瘦高个满意地收回宝剑,又转向梅贞,但语气却平和了许多,很有礼貌地问道:“请问这位小书生,你又看到了什么?”梅贞如实陈述道:“我看见三个红衣汉子围坐在当中那张饭桌旁,吆三喝六,吃喝正欢,他们一见到金小姐,便开始借酒撒疯,言语调戏,韦公子劝阻他们,反遭三人围攻,韦公子拔剑反击,连伤二命,这位刀疤脸当时也在场,还请刀疤脸说出实情。”刀疤脸脖子一梗,瞪眼不认账,颠倒黑白地说:“禀告刘左护法,小书生与那婆娘是一伙的,当然向着姓韦的小子说话,事实上分明是那姓韦小子出言挑衅,两位兄弟气愤不过,上前与那厮理论,不料那厮突然偷袭,杀害两位兄弟,请刘左护法明查,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红衣教也称红衣会,关于这个教派的来历,众说纷纭,无一定论,有说是红袄军分支,又有说是波斯袄教支脉红衣教,还有说是起源于吐蕃密宗红衣教派。红衣教遍布黄河两岸,在各地设立分教,每个分教有一个法王,法王之下有左右护法,执法长老,传法使,等等。这个瘦高个红衣头目名叫刘六,原是唐县县衙捕快,时逢战乱,县官逃走,刘六纠集一帮作奸犯科凶狡之徒,组成一支三四十人的队伍,名义上保境安民,实则趁火打劫,大发国难财。有了钱粮,便开始扩充人马。常言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远近四镇八乡的地痞无赖,流氓闲汉,纷纷闻风来投,很快刘六手下聚集了三四百人,声势一天天壮大。后来刘六因为抢地盘,得罪了神剑门,被千面罗刹武月仙杀得大败,率残部投靠保州红衣教法王恩善。当时恩善正在广招教徒,积极传教,见刘六武艺出众,又有一百多喽罗,于是举行正式入教仪式,接收刘六等人入教,任命他担任左护法,教名卫红,取捍卫红衣教之意。

刘六对汪丽说:“即使本教门徒触犯教规,也该由本教执法长老处置,岂容他人随意斩杀?”汪丽说:“人是韦公子杀的,人死不能复生,你想怎样?”刘六道:“叫那姓韦的小子出来,本护法很想见识一下他的剑法。”汪丽轻叹一声,说:“只可惜你来迟了一步,再也见不到他了。”刘六问道:“小娘子此言怎讲?”汪丽轻描淡写地说:“韦公子已经死了。”刘六惊疑地问:“死了?怎么死的?尸体何在?”徐如意在一旁插话道:“韦公子确实死了,被一个黄脸老道杀死了,尸首就停放在后院。”刘六越发不信,对刀疤脸命令道:“老疤,你去后院验尸。”刀疤脸领命,带领两名红衣刀客,跟随店小二去往后院。

汪丽心里非常厌烦与刘六这等粗野之人呆在一起,于是她对刘六妖媚一笑,一对会说话的杏核眼闪出迷人的光芒,妖里妖气地说:“这位头领大哥,奴家乏累了,恕不奉陪了。”又对梅贞娇滴滴地说:“弟弟,我看你也困倦了,咱们上楼歇息吧。”说罢,拉着梅贞的手,扭动腰肢上楼去了。汪丽刚才对刘六的那一笑,似乎把刘六的心窍给迷住了,他感觉全身麻酥酥的恰似过电一般,难以自持,不由得乜呆呆愣怔在当场,两眼直勾勾看着汪丽上楼,整个人失魂落魄,却好似正在梦游一般。

店小二提着一只灯笼在头前引路,刀疤脸等三人紧随其后。转过几间低矮的土坯房,便来到了一片漆黑的后院。

后院西北角是一间柴房,临时作为停尸房,房内没有点灯,黑乎乎的,寂静无声。借着店小二的灯笼光亮,刀疤脸看见屋内堆放着很多杂物和木柴,中央空地上并排躺放着三具尸体,尸身都蒙着白布。店小二胆怯地指了指右边一具死尸,刀疤脸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酒葫芦,拧开塞子,喝了一口酒,然后,抽出腰刀,接过店小二手中的灯笼,弯下腰,用刀尖慢慢掀开盖尸白布,壮着胆,举着灯笼往死尸脸上一照,果然是那个华服公子尸体,呲牙咧嘴,面目扭曲,睁着一双愤恨的眼睛,死僵僵地看着他,刀疤脸朝死尸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你这死鬼!还敢拿白眼珠瞪俺,待俺挖出你的眼珠,当泡踩,砍下你的脑袋,当球踢,挖出你的心肝给俺两个死去的兄弟祭灵!”说着,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就要动手挖眼、砍头、挖心。恰在此时,门外吹进一股冷风,烛火摇曳,忽明忽暗,韦公子凌乱的头发飘动了几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眨了两眨,眼神也变得凶残,邪恶,诡异,刀疤脸吓了一哆嗦,却见韦公子尸身忽地坐起,抬起僵直的右手,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他的左脸上,啪地一声,将刀疤脸打了个趔趄,刀疤脸被吓得魂不附体,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上,与此同时,眼前黑影一闪,刀疤脸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在毫无反应的状态下,转瞬之间,脸上又挨了十几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耳中蝉鸣,脸颊火辣辣地疼,刀疤脸倒退几步,惊恐大叫道:“哎呀!不好!诈尸啦!”撒手扔刀,捂着脸,扭头就跑,两个红衣刀客和店小二也被吓得头发根倒竖,随着几声惊恐呼喊:“俺滴娘唉!诈尸啦!尸变啦!快跑啊!”刀疤脸等人跟头轱辘,连滚带爬,逃出柴房,混乱之中,每个人的屁股上又被狠狠地踢了几脚。

刀疤脸等人神色慌张,大呼小叫地从后院跑回饭堂,将正在色迷心窍的刘六从浮想联翩的春梦中惊醒,刘六对刀疤脸高声喝问道:“慌什么?什么情况?”刀疤脸惊恐万状地说:“诈尸了!诈尸了!”刘六叱骂道:“混帐东西!放你娘的屁!胡说八道!谁敢诈尸?!”他左右开弓,连抽了刀疤脸几个嘴巴,刀疤脸这才定下神来,赶忙立正,抱拳行礼,心有余悸地说:“禀告左护法,属下亲眼所见,姓韦的小子当真诈尸了,还打了俺一顿巴掌,踢了好几脚,护法大人若不信,可以问问他们。”两名红衣刀客连忙作证,都说亲眼看到韦公子诈尸,也都挨了打。刘六看着刀疤脸被打肿成猪头的脸,以及几个人惊恐万状的神情,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恐惧,却又故作镇定,色厉内荏地教训手下说:“教主早就教导过俺们,世间根本没有鬼,如果有,也是有人装神弄鬼。俺刘六从不信邪!定要查个究竟!”刘六留下八名红衣刀客守在饭堂,亲自带领刀疤脸等人直奔后院柴房。

刘六跟随刀疤脸来到停尸柴房,房门虚掩,里面黢黑死寂,刀疤脸畏缩不前,对着门努了半天力,就是不敢推门进入柴房,却被身后的刘六一脚踢在屁股上,同时叱骂道:“呆货!死人有啥可怕!?你给我进去!”将刀疤脸踹得向前一冲,咣当一声,撞开房门,几个人手举灯笼、火把,跟随在后面,战战兢兢地进入柴房。刘六问道:“死尸何在?”刀疤脸往地下一看,登时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地上空空如也,三具尸体不翼而飞。

就在此时,隐约听见前院传来几声惨呼,刘六、刀疤脸等人闻声,急忙奔回客栈饭堂。刚才还是灯火通明的饭堂,此刻已是黑灯瞎火,却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众人借着灯笼光亮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红衣刀客的尸体。刘六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八具尸体,每个死者面部表情都是同样的怪怖,张嘴吐舌,瞪眼斜视,唯一致命伤,在脖子正中,喉结下方,伤口黑紫,有凝血。刘六曾在衙门抓差办案多年,凭经验得出结论,凶器是一件形状类似月牙的利刃,而且涂有剧毒,杀人者出手极快,死者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便在瞬间丧命。

刘六极力掩饰内心惊骇,阴沉着脸,在饭堂里仔细查看了一遍,当他来到柜台旁边时,突然“啪”地一拍台面,喝道:“何人躲藏在柜中?!给我滚出来!”刀疤脸等人闻听,呼啦一下,迅速亮出刀剑,半月形包围柜台,一个个提心吊胆地随声吆喝:“出来!快出来!再不出来,别怪刀上不长眼!”他们嘴上这样喊叫,心中却惧怕突然从柜中窜出什么怪物来。

柜台里立刻传出女人颤抖的惊叫声:“别动手,俺这就出来。”紧接着,一个妇人从柜台下面哆哆嗦嗦地爬了出来,众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徐如意。她神情惶恐,看样子惊魂未定。

刘六审视着徐如意,突然厉声发问道:“是谁杀了他们?!”徐如意带着哭腔说:“俺也不知道呀,简直太可怕了,俺只看到一条双头黑影,身子像螳螂,翅膀像蝙蝠,从门外一闪飞入,所有的灯烛随即熄灭,然后就听到几声惨叫,再然后护法老爷您就回来了。”刘六以凶狠而又狡猾的目光注视徐如意说话时的面部表情,觉得不像是在说谎,又问:“其他的人何在?!”徐如意道:“梅公子、金小姐回客房安歇了,伙计们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她高声呼唤了两声:“小二,秀娥,王厨子,都出来吧。”只听厨房里间一阵响动,店小二、王厨子和女招待秀娥分别从面缸,柴垛,橱柜里钻了出来。刘六逐个审问三人,都说当时听到店门轻微响了一下,眼前突然一黑,然后便是几声惨叫,三人吓坏了,跑到厨房里,找地方躲藏起来,至于饭堂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没看到。刘六眼里不揉沙子,一听就发现了疑点,问道:“饭堂距离厨房有三丈远,既然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你们如何能迅速跑入厨房并且藏身隐蔽之处?却为何不就近躲藏?”店小二连忙解释说:“发案时,俺们与老板娘正在柜台旁说话,本想钻进柜台,可老板娘抢先钻进去,俺与秀娥无处可藏,便跑入厨房藏了起来。”刘六问王厨子:“你呢?你也从饭堂跑回厨房?”王厨子道:“俺不用跑,俺当时就在厨房。”刘六冷冷地说:“很好,我倒要看看你俩如何摸黑跑回厨房。”他一指柜台,说:“你俩站在柜台旁,我数三下,老疤你们立即灭灯,你俩跑给我看看。老疤,准备好,一、二、三,灭灯!”老疤等人迅速将灯笼、火烛吹灭,饭堂顿时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与此同时,耳听几声惨呼,伴随有人跌倒时撞动桌椅的声音,继而又恢复了寂静。

“这么晚了,谁还在楼下大呼小叫,叮咣乱响,这是在折腾啥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个慵懒娇怨的女子声音从楼上飘了下来,接着,听到有人走下楼梯的轻柔脚步声,俄顷,二楼楼梯口出现了两盏烛光,梅贞、汪丽,一前一后,缓步走下楼梯,来到饭堂。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梅贞心中甚感诧异:“怎么会有这种香气?”

饭堂空无一人,汪丽奇怪道:“刚才明明听到很多人说话,怎么转眼间连人影也不见一个。”梅贞说:“他们都在地上躺着呢。”汪丽将灯烛向地上一照,吓得她“妈呀!”尖叫一声,扔掉烛火,整个人缩成一团,直往梅贞怀里钻,软绵绵香喷喷的娇躯不停地颤抖,搞得梅贞很是难为情,抱也不是,推也不是,口里说着:“姐姐,你这是作甚。”心上却有了某种从未有过的不可名状的怜香惜玉的感觉。汪丽不管不顾,紧紧偎依在梅贞怀里,似乎唯有如此,才有安全感。

地上的死尸,每个死者都是吐舌斜眼,面目扭曲,表情诡异,十分狰狞可怖。梅贞粗略数了数,总共十五具尸体。刘六及其所有手下,全部死在了地上。梅贞温言细语地安慰了汪丽几句,将她扶坐在柜台后面的木椅上,轻轻抚摸了几下她的后背,使她感觉舒服了许多,呕吐感也渐渐消失,她感激地看着梅贞,心头升起一股暖意。汪丽并非胆小的女子,也见过各种各样的死人,但她从未一次见到过这么多死人,横七竖八,奇形怪状地倒在眼前,而且死相甚为恐怖。

梅贞蹲下身去,地上没有发现血迹,他仔细察看每具尸体,与刚才刘六活着时候的验尸结论有一点相同,那就是每个死者脖子上的伤口是由月牙形利刃刺入,除此之外,梅贞还得出了其它三点,第一,脖子上的伤口并非致死伤,而是身中剧毒死之后又被补上一刀,剧毒使得周身血液迅速凝结,伤口周边有黑紫色瘀血,而地上却无血迹;第二,刀伤力度,深度,伤口尺寸,以及切入角度,都有差别,说明不只一个人补刀,大概有四个人;第三,致命凶器是萃有剧毒的冰晶针,这种暗器发射无声,见血融化,杀人无痕,但却伴有一股清香。梅贞对这种冰晶针太熟悉了,因为那是梅庄三件镇庄暗器之一,很快,他在刘六右耳根处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血点,从而印证了他的判断,再过半个时辰,那个微小血点将会溶解消失。如果将冰晶针射入头皮,想要从头发中找出受伤部位,就不那么容易了。梅贞判断,细如牛毛的冰晶针是从背后射向刘六,说明真正的杀手一直隐藏在饭堂,趁着黑灯瞎火,摸到距离刘六等人一丈之内,发出暗器。冰晶针虽然令人几乎无可防范,但有一个缺点,就是有效射程很近。

验过尸体,梅贞慢慢站起身,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只是一时还想不通梅庄的冰晶针因何会出现在此地?他回到汪丽身边,轻声说:“很晚了,回房安歇吧,明早动身上路。”汪丽故意作出非常害怕的样子,说:“姐姐好生害怕哦,好弟弟,今夜你陪姐姐睡,好么?”梅贞想了想,道:“这样吧,你睡觉,我守夜。”汪丽撒娇弄痴地说:“不嘛,姐姐要与弟弟同床共枕,这样方能睡得安稳。”梅贞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岂可乱了礼法?”汪丽不敢强扭,跟随梅贞上楼回房歇息。

时间不大,四条黑影从厨房鬼鬼祟祟悄没声地走了出来,在楼梯口交头接耳了一阵,便分头行动。

这时候,西北风刮得更加猛烈,狂风拍打在窗棂、窗纸上,呼嗒嗒地响。汪丽斜靠在叠放在床头的被褥上,梅贞坐在书桌旁,秉烛夜读那本蔡真人送给他的围棋谱。梅贞表面上是在看棋谱,实际上他正在调动周身感觉神经的触角,伸向客栈各个角落,以他现在的道行,可以洞察方圆十丈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甚至更加细微的变化。汪丽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只管在梅贞的脸上、身上不停地溜来转去,看个没够,而且越看越爱看。都说灯下观美人,越看越美,殊不知,灯下看美男,也会有同样的感觉。见梅贞对她不理不睬,汪丽很是想不通,心说:“这人好生奇怪,放着如花似玉的绝色美人不来陪伴,却躲到一旁读书,莫非患上了冷情症?还有可能是性变态?”她心里胡乱分析着,却忍不住娇声对梅贞说:“夜已深了,弟弟怎么还不睡觉呀?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梅贞道:“姐姐你先睡吧,我不困。”汪丽说:“还是早点安歇了吧,姐姐都快要睡着了。”梅贞扭头看了她一眼,说:“你睡你的,我坐在这里守夜。”对于梅贞的无动于衷,汪丽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男身?她心里不由暗想:“看来想要获取他的爱心,单靠色相还远远不够,还要施加迷魂术,再辅以狐门媚功,不信老娘降伏不了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汪丽终于打熬不过,已经昏昏欲睡。梅贞合上棋书,吹灭蜡烛,却没有回房,更没有上床,依然端坐在那里,心中默念道诀,调息养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贞察觉有两个人蹑手蹑脚从一楼上到三楼,虽然脚步很轻,落脚很缓慢,但他仍能清晰感觉到楼板极其轻微的颤动,同时听到鞋底与木地板细微的摩擦声。那两个人分别驻足于梅贞、汪丽客房门外,一动不动地猫在那里。梅贞已经猜到他们下一步将会做什么,他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只小瓷瓶,轻轻拧开盖子,将瓶口贴近鼻子嗅了嗅,复又盖上瓶盖,放回锦囊,然后将身隐藏在床榻帷帐后面。

果然不出梅贞所料,不多时,一股迷香从门缝飘进屋来,床上的汪丽娇滴滴呻吟了两声,便沉沉睡去。门闩被门外之人用短刀从外面轻轻拨开,门被一点一点拉开,一条黑影侧着身,从外面轻手轻脚踅进房间,然后蹲下身子,呆了片刻,见没有动静,便佝偻着腰,向床摸去。

床上的汪丽仍然沉睡不醒,显然中了迷魂烟。黑影来到床边,从后腰“噌”地抽出一把明晃晃、锋芒利刃的剔骨尖刀,右手攥住刀柄,举起刀,就要朝汪丽心窝刺下去。只要黑影拿刀的手往下一动,梅贞就会立即出手。但黑影却没有向下落刀,而是在半空停住,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又慢慢放下右手刀,嘴里小声嘀咕说:“这样一个美貌风骚的小娘子,就这么一刀杀了,实在太可惜,倒不如先奸后杀,让大爷我好好享乐一回。”他嘴里嘟囔着,两手摸摸索索,掀开汪丽的白毛兔皮袄下摆,就要去解麂皮裙绶带。

梅贞刚要动手,却见那黑影突然哆嗦了几下,然后浑身一僵,直挺挺仰面倒地,木地板发出一声闷响。梅贞点亮蜡烛,揭开黑衣人的蒙面黑布一看,原来却是王厨子。死尸脸色惨绿,脸上插着五根梅花针,分明是被毒针射杀。梅贞这才意识到,如意客栈原来是个黑店。

狐门弟子善使迷香,身上都带有独门解药。汪丽将解毒散掺在香粉里,然后揉在白毛兔皮袄领子白兔皮毛中,只要嗅一嗅白毛兔皮袄领口的白兔毛,便可抵御迷魂香。汪丽比狐狸还狡猾,她见多识广,颇具江湖经验,曾经受过银狐大仙的真传,也专门学习过使用各种暗器杀人的技巧,汪丽实际上根本没有中迷魂香,而是故意假装昏睡,主要想看看梅贞怎样救她,却没想到梅贞直到危急时刻仍不出手,她再也沉不住气了,急忙发射梅花针,杀死了企图奸杀她的黑衣人。

通过刚才发生的一幕,梅贞对汪丽有了新的认识,她并非是一个只会逃跑的弱女子,她不但会避迷烟,还会杀人,而且杀人手法很老练,也很隐秘,显然受过专门训练,同时他也很想知道,她手里怎么会有梅庄制造的暗器梅花针?汪丽娇声埋怨梅贞道:“弟弟呵,你眼看姐姐就要遭毒手了,你为何还不出手相救呢?”梅贞说:“还没到时候呢。”汪丽越发不悦,怪怨道: “还要等到啥时候?难道非要等到那个淫贼将姐姐奸杀了,你才肯出手?”梅贞说:“怎么会呢,我才要出手,你却先下手了,没想到姐姐还真有两下子呢。”听他这么一说,汪丽的怨气解消大半,刚想再撒娇弄痴地数落梅贞几句,对面客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女人极度惊恐的尖声喊叫:“有鬼呀!别杀我!饶命啊!”在寂静的深夜,那声音显得异常恐怖,刺耳。紧接着,房门打开,跌跌撞撞,跑出一个妇人,袄裙不整,发髻凌乱,发疯似的往楼梯口跑。虽然由于异常恐慌,使得惊叫声失真,但梅贞还是可以听辨出那是徐如意的声音。

徐如意摸黑跑到楼梯口,眼前忽然有了光亮,过道拐角的壁灯不知被何人点燃,发出昏黄弱光,一个红衣人背对着她,站在面前,挡住去路,徐如意惊慌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着他,喘息着,大着胆子,胆怯问道:“你…你是何人?”红衣人慢慢转过身,一双贼眼淫邪而贪婪,徐如意一看对方这张脸,吓得魂不附体,腿肚子转筋,几乎瘫痪,那人竟然是被韦公子杀死的塌鼻梁。徐如意 “嗷”地一声惊叫,扭头想逃,没等移动脚步,肥臀上已被塌鼻梁重重地踹了一脚,徐如意一个狗吃屎,呛扑倒地,怀里一件硬物 “咣当”一声落在地板上,徐如意颇有些功底,她就地一滚,爬起身,还想挣扎逃命,却被一个无头瘦高红衣人一脚踢翻,那人左手拎着自己的人头,右手捡起硬木匣,正是被韦公子斩首的水蛇腰,徐如意抬头看见那颗血淋淋的死人头,简直被吓破了胆,两眼一翻,口吐白沫,立马昏死过去。

梅贞快步走出房门,闻声追上前去,刚然转过走廊拐角,眼前人影一闪,“嗖嗖嗖”迎面射来三道劲风,梅贞急忙侧身躲过暗器,追到楼梯口,人影已消失在楼梯下面,借着壁灯微光,他看到趴在走廊地上的徐如意,这时汪丽也跟了过来,梅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奔回到自己和汪丽的客房查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蔡真人交给他的棋具和棋谱全都不见了。

汪丽、梅贞并排坐在床沿上,房间里烛火通明,徐如意已经苏醒,老老实实站在床前,接受梅贞和汪丽的审讯。梅贞面沉似水,冷冷地问道:“你偷偷摸摸溜进我的房间做什么?又遇到了什么人?”徐如意故作镇定地说:“啊,没做什么,只想问问客爷您冷不冷,需不需要加床棉被。”梅贞冷哼一声,道:“你倒蛮会编谎话的。”徐如意道:“俺不敢扯谎,句句实话。”汪丽早已耐不住性子,拿出梅花针筒,对准徐如意的脸,阴狠狠地说:“这种贱货留她何用?我这就打发她去阴曹地府见王厨子。”说着就要按发射按钮。徐如意被吓得“窟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里哭喊着:“金小姐饶命!现在我说实话。俺去梅公子房间是想偷些钱财。”梅贞问道:“然后呢?”徐如意惊恐万状地说:“俺看见一个人躺在床上,起初以为是梅公子,可后来发现不像,俺凑近一看,俺娘耶,太可怕了,那人竟然是韦公子,俺当时就下尿了,后来的事,您二位都知道了。”梅贞心知徐如意有所隐瞒,但他并不感兴趣那些无关细节,梅贞继续问道:“你从我房间偷走了什么?”徐如意道:“冤枉啊,俺什么也没拿。”梅贞道:“你盗走了一只檀香木匣。”徐如意矢口否认,声称根本没见到木匣。汪丽冷笑着,妖里妖气地说:“梅四公子绝不会冤枉你。他说你偷了,你就一定是偷了,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着又抬起手,将梅花针筒指向徐如意,徐如意生怕汪丽触发机关,见隐瞒不过,只好承认,她哀告说:“金小姐饶命啊!现在俺说实话,俺确实瞅见床头放着一只雕花甚为精美的檀香木盒子,俺以为里面装有金银珠宝,就抱走了。”梅贞追问道:“那只木匣现在何处?”徐如意便将在过道撞见两个红衣死鬼的恐怖经过说了一遍,是那个瘦长无头鬼水蛇腰夺走了木匣。

梅贞心想:“此事异常蹊跷,何人移尸装鬼?又趁我下楼,潜藏在我房中,而我居然没有察觉,可见此人功夫了得。如果单是为了盗取棋谱、棋具,大可轻易得手之后一走了之,不必停留在房中,也不必扮鬼吓人,看来另有图谋。眼下我的毒症初愈,元气尚未恢复,不可与之力敌,待我先查出窃贼来历,待日后再作打算。”

梅贞问徐如意:“你是冥王府的人?”就把徐如意问得一愣,她马上假装糊涂地说:“什么冥王府啊?梅公子说的可是地府?那里只有死人,俺怎么会是那里的人呢?”汪丽一听冥王府三个字,吃了一惊,她听说过很多有关冥王府的传闻,江湖盛传,谁若得罪了冥王府,最多活不过三日,她心里十分害怕,暗想:“徐如意若是冥王府的人,王厨子一定也是她的同伙,倘若冥王府知道我杀死王厨子,非把我剥皮,点了天灯,我怎么这么倒霉呀!?当时不杀王厨子就好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徐如意灭口,教她死无对证。”汪丽心里想着,不由又摸出梅花针筒,就要对徐如意下手,却被梅贞拉住她的袄袖,又伸手按下梅花针筒,示意她不要动手。徐如意看在眼里,害怕汪丽杀她,一边慢慢移步后退,一边把手摸向后腰。梅贞对徐如意说:“你不必紧张,我们不会杀你。我看那些红衣刀客脖颈上的伤口,全都是被四个人以月牙刃刺伤,据我所知,北冥王麾下的杀手,皆善使一件独门兵刃,名叫兔钩,形状好似弯月,若单是一个人使用月牙刃,还很难说一定是冥王府的人,但四个人皆用月牙刃,那就很有可能出自同一门派,这样的门派,除了冥王府,恐怕再无别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兔钩就藏在后腰贴身的皮鞘里,平时以衣裙遮掩,是不是这一把月牙刀呢?”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件青钢月牙刀,一尺二寸长,打磨抛光得闪闪发亮,月牙刀口锋芒利刃,月牙刀身背面有一把手,外缘缠裹红绸带。汪丽好生奇怪,梅贞何时从徐如意身上搜出这样一件古怪兵刃?

徐如意见身份被揭穿,兵器也不知何时被梅贞搜缴,她非但不再惊慌,反倒镇定了许多,语调也硬气起来,她说:“既然你知道我是冥王府的人,你想把我怎样?”接着又以威胁的口吻说:“冥王府一向有仇必报,而且杀人手段十分恐怖,我想梅公子应该不想成为冥王府的敌人吧?”梅贞道:“我与冥王府素无恩怨,当然不想与之为敌。”徐如意闻听此言,脸上紧张神情开始变得轻松起来,梅贞话锋一转,说:“但若冥王府与我为敌,或伤害我的朋友,也休怪我出手无情。”其实梅贞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修炼人应该说的话,但他却偏就这样说了出来,也不知今后会招惹来什么麻烦。汪丽闻听梅贞此言,心中暗挑大指:“别看梅四公子表面儒弱,骨子里却是傲骨凛然。”徐如意说:“梅公子说哪里话来?冥王府怎会平白无故与梅公子为敌呢?”梅贞道:“今晚之事,分明是冥王府的人图财害命,这难道不是与我为敌么?”徐如意作出一脸很无奈的样子,解释说:“若非冥王府催促上缴银子,俺见二位出手阔绰,也难免不会起贪心,俺若知道二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借俺几个胆,也不敢打您二位的主意,万望梅公子海量,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妇人吧。”梅贞道:“实不相瞒,我便是淮阴梅庄四公子梅贞,我很想知道,那个杀死众多红衣刀客的人是谁?他怎么会有我们梅庄的秘密武器冰晶针?”徐如意惊讶地看着梅贞,心想:“他居然就是梅庄四少爷,难怪样貌如此俊美,本领那么大。”徐如意连忙赔笑,说:“啊,俺说呢,原来是声名远播的梅四公子,都怪俺有眼无珠,不识高人。”说罢,徐如意向梅贞深深道了三个万福,然后接着说:“俺这厢给梅四公子您赔礼啦。”梅贞说:“这也是不打不相识,今晚这一篇暂且翻过去了,我不会再追究,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发射暗器杀死手红衣教徒弟的人究竟是谁?”徐如意非常为难地说:“这是冥王府机密,请恕俺不敢说出来。”梅贞又问了两次,徐如意还是不肯说,梅贞也拿她没办法。汪丽见状,对梅贞娇声说:“可否让姐姐试着问问她?”梅贞道:“那就有劳姐姐啦。”汪丽笑道:“自家人,客气啥?”说着,她站起身,扭动腰肢,来到徐如意面前,从袄袖里掏出一方香帕,在徐如意脸上一抖,徐如意闻到一股腻香,钻入脑髓,神志立马开始恍惚,汪丽心中默念咒语,眼中两团绿光,有如鬼火般闪烁,嘴上问道:“说,那个人是谁?”徐如意此刻已经吸入迷幻香,又中了迷魂妖术,无法控制意识,随口说:“毒蝙蝠,玉螳螂。”梅贞心中暗想:“原来是两个人。”梅贞接下去问道: “他们的冰晶针是从何处得来?”徐如意道:“不知道。”梅贞继续问:“既然用冰晶针杀死红衣刀客,为何还要在脖颈补上一刀?”徐如意答道:“为了掩盖真正死因。”梅贞又问:“因何杀死红教教徒?”徐如意道:“因为他们杀死了韦公子。”梅贞问:“难道韦公子也是北冥府的人?”徐如意道:“是的。”梅贞问:“北冥王是谁?”徐如意道:“不知道。”梅贞问:“冥王府在哪里?”徐如意道:“阴阳界。”梅贞追问:“阴阳界在何处?”徐如意道:“阴山,断…”徐如意刚说到一半,梅贞隐约看到一道微弱的金光从窗外飞射进来,直奔徐如意后脖颈,徐如意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面部表情逐渐变得僵硬,脸色也随之变绿,两眼凸出,然后直挺挺向右前方倒下,汪丽慌忙避开,只听“窟通”一声,徐如意栽倒在地板上,身子痛苦扭动,四肢抽搐了几下,然后头一歪,死了。

梅贞猛然向对面格窗击出一掌,一股无比阴毒绵柔的力道迅疾袭向窗外,之中夹着十几根牛毛细针,只听窗外“哎哟”一声痛叫,梅贞身形一闪,瞬间人已在窗旁,他迅速推开窗扇,机警地向楼外四望,但见夜色沉沉,楼外空无一人,只听见凛冽寒风长声呼啸,将格窗吹得撞在窗框上,噼里啪啦地乱响。梅贞见窗外之人已然逃走,便关上格窗,来到徐如意尸体旁,蹲下身,手举火烛,细细查看。

暗器是从窗户纸上的破洞射入,梅贞仔细查看徐如意的尸体,发现后脖颈有一个小血点,隐约有淡淡清香,又是被冰晶针所杀。杀手发射暗器相当精准,射入点紧贴着皮袄领口一圈皮毛,只要偏下半分,针尖就会射在皮袄领口上而折断。在徐如意身后地上,找到了一根两寸长的细竹丝,梅贞拿起竹丝仔细观瞧,发现这根竹丝通体打磨、抛光得非常均匀、圆润、细腻,又以桐油侵泡,显然杀手已将冰晶针以及发射装置作了改进,冰晶针以鳔胶混合金粉粘连在竹丝一端,由一种特制发射器射出,这种改造后的冰晶针虽然射程更远,但也有缺点,就是飞行时会有细小破空声,若非今夜风声大作,梅贞一定可以感觉到冰晶针飞行时的细微变化。鳔胶混合金粉,目的在于略微加重暗器头部分量,利于暗器稳定飞行,射杀效果也更准确。当冰晶针刺破皮肤,射入人体皮肤的时候,惯性冲力会使针体后部折断,这样,竹丝就会掉落在一旁,即便万一不折断,针头遇血融化,竹丝照样会断落,如果验尸之人不了解冰晶针是何种暗器,就算发现了竹丝,也想不到它的真正用途,因此很难查出真正死因。可梅贞偏偏是冰晶针的第一制造者和使用者,他对这种暗器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所以再隐秘的手段,也瞒不过他。尽管当初以冰晶针作为杀器的目的只是为了对付那些听觉异常敏锐的毒鼠,毒蝙蝠,还有毒虫。

就在徐如意和王厨子在楼上企图谋财害命的同时,秀娥和店小二也没闲着,两人按照老板娘的吩咐,将许多劈柴堆放在一楼楼梯下面,浇上火油,只等老板娘得手之后,一把火烧掉客栈, 焚尸灭迹,来他个死无对证,可是等了老半天,听到楼上老板娘几声呼喊惊叫,就是不见两人下来。秀娥感到情况不妙,也不敢上楼打探,她和店小二商量了一阵,匆忙收拾了一些细软,揣了两包柜台里的散碎银子,打算脚底抹油,开溜,刚走到门口,还没等出门,只见门帘一掀,从外面走入一人,秀娥先是吓了一跳,再等仔细一看,正是那个已死的韦公子,吓得她“嗷”地一声尖叫: “鬼呀!”扭头就往里面跑,才跑出几步,又看见两个红衣人从楼梯上下来,一个是塌鼻梁,另一个是无头水蛇腰,手里抓着他自己的人头,都是死鬼,秀娥几乎要被吓破了胆,她登时两眼一翻,浑身瘫软,昏倒在地,小便失禁。那个店小二也早已被吓得钻进橱柜里,浑身哆嗦个不停。三个死鬼相互对视了一眼,发出几声怪笑,却又突然止住了笑声,扭脸朝斜对面饭堂内墙角落望去,因为他们听到那里发出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黄脸老道斜侧着身躯,坐在阴暗角落里的一张饭桌旁,一边举杯喝酒,一边旁若无人地说:“冥王府的人平日里最爱装神弄鬼吓唬人,今天却被活鬼吓成这副脓包相,真让洒家可发一笑!”说话之人正是铁手快刀王野霆。

王野霆之所以没有离开如意客栈,原因有二,这一,他不想轻易放过九尾狐金凤,总想找机会将她捉拿归案。第二,他很想弄清那个不但救下汪丽,而且还与她厮混一处的神秘小书生的来历,此人究竟是男是女?是敌是友?因此他一直在客栈周围转悠,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韦公子两眼冒火,恶狠狠地盯着王野霆,喝道:“贼匹夫!小爷正要找你报仇,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休走!看剑!”说罢,“仓啷”一声,长剑出鞘,飞步上前,一剑罩头劈下。王野霆不慌不忙,侧身一闪,避开剑锋,狞笑道:“来的好!洒家倒要看看你这死鬼的剑法有无长进?”说话间,已戴上铁手套,弯刀在手,韦公子剑锋疾转,平削切脖,王野霆矮身缩头,刚然躲过这一剑,韦公子反手一撩,兜裆一剑,这三剑一气呵成,剑式连环相扣,气势如虹,快如闪电,王野霆急忙抬起左腿,同时拧腰转身,飞起一脚,踢对方面门,姿势犹如狗撒尿,十分不雅,却能够有效地转守为攻,韦公子右掌横切王野霆脚踝,左手剑回削他右脚,以攻对攻,毫不退让,王野霆连忙撤腿,身形滴溜一转,使了一招黄龙大转身,腾空而起,让过长剑,那口弯刀霎那间已从腋下飞出,旋转着直奔韦公子脖颈,这一刀有名,叫做叶下飞花,出手十分隐蔽,韦公子身体后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以剑尖点地,支撑住身体,此乃金刚铁板桥的功夫,待飞刀贴面而过,利用剑身的弹力,重新站立,但见那口弯刀绕了个弧线,又飞回来,韦公子感觉脑后生风,连忙缩头藏脑,躲过飞刀,却来不及避开王野霆当胸踹来一腿,韦公子万般无奈,只好以右掌封住门户,硬接了对方这一脚,耳听“嘭”地一声闷响,韦公子倒退七、八步,撞翻五、六张桌椅,才站稳脚步,深呼吸,调整气血,王野霆也被一股巨力震得后退三、四步,拿桩站住,体内也是气血翻腾,暗吃一惊:“这厮好功夫!”再不敢小觑对手。

韦公子吃了亏,一向争强好胜的他不由得冲冲大怒,暴喝一声,挥剑想要上去拼命,却被无头水蛇腰拦住,从脖腔里发出说话声音,对韦公子说:“平时不努力,上阵徒伤悲!连个王野霆也斗不过,丢人现眼!还不给我退下!我来收拾他!”说着,接过韦公子手中长剑,一摇三晃踱到王野霆面前。

王野霆虽然不信鬼神,但当他看到这么一个项上无头,手提人头的怪物,向他步步逼近的时候,还是感到了某种难以言状的恐惧,厉声喝问道:“呔!你是何方鸟人?!胆敢在洒家面前装鬼,洒家这就教你去见阎王!”王野霆说罢,先下手为强,飞蹿上前,铁手饿虎掏心,弯刀猛刺小腹,双管齐下,招式凶狠毒辣。无头水蛇腰脚步轻移,身形飘忽不定,左闪右躲,避其锋芒,瞅准时机,突然发力,将手中长剑一抖,“嗡”地一声,抖出十九朵剑花,只听“叮铛”两响,震荡开王野霆的铁手、快刀,“扑哧扑哧哧哧扑…”剩下十七剑几乎在同一时刻,分别刺中王野霆脑门、双颊、脖颈、双肩、双臂、双手、两胸、小腹、双腿、双脚,但出手力度拿捏得异常精准,极为有分寸,既重创了对方,又不伤及他的性命。王野霆浑身冒血,疼痛难当,却又毫无还手之力,无头水蛇腰突然抛出死人头,正砸在王野霆的胸口上,“吭”地一声闷响,将他撞飞出一丈多远,跟头轱辘滚到门口。无头水蛇腰发出一阵怪笑,轻蔑地说:“就凭这点本事,也敢妄称铁手快刀?也敢跑到江湖上混?今晚你若不说出当年藏宝地点,以及南宋玉玺的下落,你就休想活着走出这座客栈!”

那么厉害的一个王野霆,居然在这个无头水蛇腰面前连一个回合也没走过去,败得如此之惨,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这个无头水蛇腰究竟是人装扮,还是索命厉鬼?王野霆咬着呀,挣扎着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喘着粗气,说:“阁下好功夫!洒家自愧技不如人,甘心认输。但你却休想从洒家口中得到任何有关藏宝的秘密,给洒家来个痛快死法,快杀了我!”“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我要一段一段砍下你的四肢,然后把你点天灯,看你招供,还是不招供?”无头水蛇腰一边说,一边走向王野霆。王野霆眼看就要不得好死,他心一横,想要自己了断,拼出最后一点气力,掉转刀锋,刺向他自己的心窝。无头水蛇腰没料到王野霆会有这么一手,后悔刚才没有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就在此刻,一道红影突然从店门外闪电般飞入,抓起王野霆腰间丝绦,像拎小孩一样,就要飞奔出门,此人往来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无头水蛇腰只是霎那错愕,紧接着疾速抢步追了过去,向那个红影瞬间连刺出十余剑,击出七、八掌,踢出五、六腿,转瞬之间便将那一团红影笼罩在犀利的剑气和猛烈的掌风之中,耳轮中就听“嘭”地一声震响,红影夹着王野霆飞窜出客栈,无头水蛇腰被一股巨力震荡得连续倒退五、六步,方才站稳身形,无头水蛇腰心想:“那个红袍喇嘛的内力好深厚呵!其武功绝不在我之下。”

救走王野霆的正是红衣教主麻梵。此番蒙古高手南下,木华黎密遣麻梵作为南下军督后总接应史,专门负责策应各路人马。王野霆没有按照事先约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麻梵认为必是出了某种意外状况,于是沿着王野霆在沿途刻下的记号,一路跟踪到此。正赶上王野霆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之时,麻梵岂能坐视不救?由于他的身法太快,只有无头水蛇腰看清了他的尊容和装束。

塌鼻梁和韦公子拔腿欲追,却被无头水蛇腰叫住,说:“穷寇莫追,让他们逃命去吧。”其实他心里明白,以塌鼻梁和韦公子二人的本领,若是放任他俩追出去,无异于是去送死。无头水蛇腰忽然转过身,对着楼上说:“二位看了半天热闹,也该下来跟咱们见个面,坐下来聊一聊。”

梅贞、汪丽一前一后,从楼梯慢步走下。汪丽见到三个死鬼,非常惊怕,提心吊胆地问:“三位到底是人是鬼?”梅贞说:“这还用问?当然是人。”无头水蛇腰问道:“足下何以见得俺们是人?”梅贞说:“鬼没有影,行走无声。”汪丽借着昏黄灯光,向地面一看,三个死鬼皆有人影,她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芳心稍安。无头水蛇腰嘿嘿一笑,说:“嗯,说的不错。你还算是个明白人。听说梅公子乃半仙之体,能掐会算,你可知我是谁?”梅贞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阁下乃是真定府帅武神仙。”无头水蛇腰吃惊地说:“梅公子果然慧眼如炬!名不虚传!贫道佩服!”塌鼻梁凑过来问道:“梅公子可认识我么?”梅贞道:“你是千面罗刹武小姐。”塌鼻梁惊讶地看着梅贞,声音也变成了女声,问道:“你是如何看破本小姐的行藏?”梅贞道:“江湖盛传武小姐精通变化法术,化妆、易容术足可乱真,三位既然不是鬼,当然是人乔装假扮,能在极短时间之内,将样貌装扮得与死者生前一般无二,又同武元帅在一起,除了武小姐,还能有谁呢?”塌鼻梁听罢,竖起大指,赞道:“罢了!梅公子果然厉害!”韦公子也走过来,朗声问:“还有我呢?你可说得出我是谁?”梅贞道:“足下对王野霆恨之入骨,急于为韦公子报仇,说明足下与死者非亲即友,或是同门。武元帅对你说话的语气,态度,表明你是武元帅的门生晚辈,加上阁下的剑法超凡,这样的人在神剑门中似乎只有人称快剑的少帅武毅。”韦公子对梅贞说:“久闻淮阴梅庄四公子儒雅秀美,很有道行,今日一见,的确不是浪得虚名,难怪就连北国的花魁娘子也对你倾心相伴,你俩堪称俊男美女,天生一对,令人好生羡慕呵。”又转向汪丽说:“金凤小姐切莫有了新欢,便忘却了旧情喔。”他的话里话外酸气十足,说得汪丽粉面绯红,却又无法阻止武毅信口乱讲,梅贞也被武毅说得甚感害羞。汪丽心中却是美滋滋的,她巴不得越多人知道她与梅贞的暧昧关系越好,这样一来,即便梅贞将来想甩掉她,也不那么容易。武月仙一见汪狐狸就来气,她用白眼珠斜了武毅一眼,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胸怀天下大事,而你整天却是满脑子儿女情长,真没出息!难怪刚才险些败给王野霆。”武仙接下去继续教训武毅,说:“月仙说得对,这个情字乃是习武者大忌,想要武功精进,必须抛开情欲,勤学苦练,方能有所造就。”武毅对武仙抱拳施礼,道:“义父、师姐教训的极是。”

自从梅贞在玉清观手谈棋盘僧,立刻引起北武林各门派的高度关注。真定府帅武仙连续派出几组密探,全天监视玉清观,梅贞一动身南下,便有密探暗中盯梢、跟踪,将他的行踪及时报告给武仙,于是就有了神剑门弟子韦公子,以护花郎为名,暗中监视汪丽、梅贞的一举一动。但武仙却不知道,韦公子也是北冥府的头牌杀手之一。

武月仙的出现,使得汪丽感到很不自在,既然梅贞说破了对方的身份,汪丽不得不上前一一拜见,寒暄几句。武仙呵呵一笑,说:“既然咱家的真身已经被梅四公子识破,咱们也就别再继续装神弄鬼了。”武仙说着,脱下红衣,还原本来道家装束,武月仙和武毅也各自重新换好衣装。

此时秀娥、店小二也都清醒过来,分别被武月仙和武毅从地上和柜橱里揪出来,垂手站立一旁听命,伺候众人。武仙问秀娥:“你的厨艺如何?”秀娥怯生生地说:“奴家虽然学得几手家常菜,却上不得席面。”武仙道:“但做无妨。先来一坛子好酒,你去做几道下酒菜,本府要与梅四公子长夜共饮,谈一笔交易,如果酒菜做得好,本府重重有赏。”

秀娥、店小二不敢怠慢,连忙收拾桌椅,下厨烧火做菜,不一刻,端上热气腾腾的上好酒菜。武仙主座落坐,武月仙、武毅左右打横,梅贞在武仙对头坐下,汪丽站在梅贞身后。武仙道:“金凤小姐因何不入席呀?”汪丽道:“在武大帅面前,哪儿有奴家的座位?”武仙做了个请她入座的手势,呵呵一笑,亲切地说:“都是自家人嘛,金凤小姐不必拘礼,但坐无妨,一同进餐。”梅贞拉过一把椅子,对汪丽说:“武元帅发话了,姐姐请坐吧。”汪丽对武仙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娇声说:“恭敬不如从命,奴家谢过武元帅!”便坐在梅贞身旁。武月仙讥嘲一笑,打趣说:“哟,梅四公子嘴还蛮甜的啊,一口一个姐姐,你俩这姐弟之称,却又是从何论起的呀?可否说来听听?”梅贞淡淡一笑,说:“此事说来话长。”武月仙讪笑道:“能有多长呀?你俩才认识几天呀?难不成相见恨晚,已经…?”梅贞解释说:“惭愧得很,那日小生与金凤相识之时,妆扮成女子,因此以姐妹相称,如今我还原男装,却对金小姐未改称呼,只是我这个妹妹,却要变成了弟弟。”武月仙道:“原来如此啊,听梅四公子这么一解释,感觉勉强也能够说的过去。”武仙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说:“听起来很像是一段奇缘佳话,梅四公子可否说来让吾等听听?”梅贞实在不愿意谈论这些,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恕在下直言,吾以为,武元帅关心之事,并非我俩私事,武元帅可否直言相告,欲与在下谈何交易?”武仙哈哈一笑,说:“一听梅四公子说话,便知梅四公子是个爽利人,很投本府的脾气。来来来,把酒杯满上,本府要与梅四公子畅饮通宵。”说着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武月仙拿起酒壶,给梅贞满上一杯,然后自己也斟上一杯,她举杯齐眉,笑盈盈地说:“梅四公子,可否赏脸,你我干了这杯?”汪丽看在眼里,心中暗自骂道:“臭不要脸的死贱人!处处与老娘作对!你欺负我也就罢了,却又来招惹我的心上人,梅四公子啊,千万莫要理睬她这个扫把星。”梅贞对武月仙歉意一笑,说:“很抱歉,我从不饮酒。”武月仙略显尴尬,仍旧浅笑道:“抿一小口,总该可以吧?”梅贞道:“小生向来滴酒不沾,请恕我我可奉陪。”汪丽听了,芳心窃喜道:“烧鸡大窝脖,活该!你这是自找没趣,看你还得瑟不?”武月仙碰了一鼻子灰,甚觉无趣,心想:“我好意敬他酒,他却一口回绝,这个姓梅的小南蛮真不识抬举。”她脸上不悦,没好气地说:“既然这样,那好吧,梅四公子请便。”梅贞道:“还请武元帅直说吧,否则在下心里不踏实。” 武仙道:“也好!本府就开门见山,有啥说啥。”武仙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又从背后的背囊里拿出一副围棋棋具,往桌上一放,说:“这本棋书,还有这副棋具,梅四公子想必应当认得吧?”梅贞一看,正是蔡真人所赠棋经、棋具,梅贞问道:“此乃在下随身携带之物,却如何到了武元帅手中?”武仙说:“是那个贪财的店东徐氏盗走了棋具,本府又从她那儿夺了过来,又顺手拿了这本棋书,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付诸行动,看得出根本没有归还之意。梅贞道:“武元帅刚才说要谈一笔交易,是否指棋书、棋具?”武仙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梅贞,说:“梅四公子真聪明,又被你说中了。本府不善对弈,留着这些棋谱、棋具没甚大用,但它却是令堂遗物,又是当年琴棋派的镇山之宝,据说也是武学秘籍、修炼至宝,其中暗藏许多玄机,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梅贞道:“那就请武元帅开个价吧。”武仙道:“好!爽快!那本府可就说啦,本府想以此棋书、棋具换取梅庄三种火器之一,震天雷的制作方法,对于本府这一点小小的要求,梅四公子应该不会拒绝吧?”梅贞淡然一笑,说:“武元帅真会做买卖,以我的棋经、棋具,换我梅庄的火器图,好一笔无本万利的大买卖,请问武元帅,这与强取豪夺有何分别?”武毅闻听,立刻翻脸,瞪眼喝道:“你这小南蛮,甚是无理!俺家大帅好言与你商量,你怎敢口出不逊?!”梅贞冷笑道:“这也叫好言商量?你们偷了我的棋经,还不许我说话么?”武仙自知理亏,厚着面皮嘿嘿笑道:“梅四公子不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嘛。本府也是出于无奈,才行此下策。梅四公子请想,鞑靼铁骑横扫黄河以北,占领我大金大片国土,眼看河北全境不保,以我金军现有军力,很难抵挡蒙古虎狼之师。大金、南宋唇亡齿寒,两国即为伯侄关系,如今金国有难,南宋理当相助。蒙古人一旦占据中原,下一目标必是南宋。如果金军装备了具有强大杀伤力的震天雷,无论守城还是攻坚,定能有效遏制住蒙古人的攻势。再者说,本府只想与梅四公子商量嘛,梅四公子若执意不同意,本府还是愿意归还你的棋谱、棋具,只当同梅四公子开了一个玩笑,从今你我交个朋友,这样总可以吧?”

突听楼梯口有人说话:“恒山公说了半天,总算说出一句人话。”此人声如洪钟,底气十足,震得在场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众人闻声,转目观瞧,皆暗吃一惊。不知何时,楼梯口站立两人,一男一女,皆为道士打扮,男道士面如冠玉,眉分八彩,目若朗星,五绺长髯,头戴纯阳巾,穿一件灰色道袍,白袜云鞋,怀抱一床乌黑透亮七弦瑶琴,女道姑身材高挑,薄纱遮面,隐约可见面容清秀,头戴荷叶巾,身穿白色道袍,白袜白鞋,手里拿着一支七孔玉箫,虽然看不真切五官,但从她的雪白肌肤,纤纤素手,以及优雅姿态,不难想象,必定是容貌出众,气韵超凡。

武仙先是愣怔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说:“铁琴客、勾魂箫,江湖盛传,二位早已驾鹤西去,贫道一直不信,今夜却在此地重逢,十几年未见,别来无恙乎!快请入席,贫道迫不及待要与二位喝上千杯,叙一叙这些年的境遇。”原来居然是昔日琴棋派两位高人,铁琴客宋光明、勾魂箫林晚风。

林晚风和声漫语对武仙说:“多年不见,武道长不但学会了偷盗、耍赖,还擅长欺负小孩,但不知武学有无长进?我今晚很想领教一下。”武仙厚着脸皮说:“贫道只不过想跟梅四公子开个玩笑,不曾想却被两位道友撞见,现在就将棋谱,棋具物归原主,至于比试武功嘛,我看就免了吧,贫道甘拜下风。”说着将棋经、棋具推到梅贞面前,又说:“贫道方才所言,还希望梅四公子仔细考虑一下,哪怕在火器方面略微指点一二,武某也是感激不尽。”梅贞收下棋经、棋具,嘴上谢过武仙。

武仙原本打算先以棋书交换火器机密,如果谈不拢,便将梅贞扣为人质。谁知铁琴客、勾魂箫突然出现,他俩之中任何一人的武功都不在武仙之下,若真动起手来,再加上一个梅贞,武仙毫无胜算,武仙不得已,只好就坡下驴,归还棋经、棋具。

武仙乃是场面人,心里恼恨宋光明、林晚风,脸上却作出一副老友重逢的样子,煞有介事地说:“一晃阔别十多年,贫道十分想念你们,二位去了何处?坐下来与贫道畅饮几杯,如何?贫道就此给二位接风洗尘。”林晚风道:“我可没这闲工夫,梅贞,快随我们走,迟了就要变成焖锅烧鸭了。”梅贞道:“我与二位素不相识,为何跟你们走?”宋光明道:“你我虽不相识,犬子宋双你总该认识吧?”梅贞仔细观看了一眼宋光明,相貌与宋双颇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鼻子、嘴,梅贞满心疑惑,正不知是去是留,突听楼外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而后忽地一声,窗外火光冲天,同时闻到一股浓烈火油味,接着传来一阵阴森森的怪笑,叫骂道:“呔!里面那几个狗男女听着!尔等狗胆包天,竟敢跟冥王府作对,今夜一个也走不了!烧死你们!”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眨眼工夫,火苗窜起一丈多高,整幢客栈笼罩在烈焰浓烟之中。林晚风道:“方才将外面十几个冥王府门人打昏,没想到他们还有接应人马,这下可坏了,怎么办?”“怎么办,冲出去!”宋光明嘴里说着,一脚踢开房门,却被门外射来火箭封死出路,他一边抡转铁琴拨挡箭矢,一边拉动琴弦向门外射出一串暗器,听到几声惨叫,射入的火箭更密集,更猛烈,宋光明见难以冲出去,高声叫道:“快用桌椅堵门!烟有毒,赶快闭气!”七八张桌椅飞向店门,瞬间将门堵住,但很快被外面人泼上火油,烈焰飞腾。

众人急忙闭气防毒烟,汪丽功力最弱,虽然白兔皮袄领子皮毛里揉进了狐门独家解毒药粉,能够化解烟中毒气,却不能抵御烟熏,不多时便被呛得不停咳嗽。武仙想从后院冲出去,刚一拉开后门,便有几十支火箭从对面屋顶迎面射来,他急忙关闭后门,遮挡火箭,耳听“夺、夺、夺”数声连响,火箭射在门板上,立刻腾起火焰。武仙见前后门都被封死,想问秀娥、店小二,有无第三条出口,这才发现,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林晚风说:“方才那二人一直在厨房转悠,此刻忽然不见,厨房里必有秘道出口。”众人也都觉得她此言有理,于是翻箱倒柜寻找秘道。

火势迅速蔓延,不多时,整幢客栈犹如一座火焰山,楼里众人已经感到烟熏火燎,灼热难耐。此时已将厨房翻了个底朝天,但秘道仍然没有找到,眼看火势已经迅速蔓延到楼内。汪丽被毒烟熏得透不过气来,暗自叫苦不迭,她悲哀地想:“我好命苦呵,刚与梅四公子相聚,本欲共效于飞,却遭此灾难,看来我福浅命薄,劫数难逃。”心中正在绝望,又被毒烟闷住心窍,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便昏死过去。

前、后门都被封杀,楼顶也被火箭点燃,火势凶猛,火苗乱窜,武仙使出浑身解数,硬冲了几次,皆被熊熊烈火烧了回来,眉毛、胡子烧掉了一半,他已经没有了平日里悠然镇定的神态,更失去了装腔作势的做派,此刻,真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再也没咒念了,众人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心里都明白,若不冒死冲出去,只有等死。梅贞抱着汪丽躲避烟火,时不时嘴对嘴,给她输送真气,宋光明、林晚风见状,直皱眉,宋光明说:“似这等狐门淫妇,救她何用?贤侄快随我俩突出去!”梅贞说:“她虽出身青楼,好歹也与我姐弟相称,焉能弃之不救?”武毅在一旁看得眼热,心里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武月仙看在眼里,满心羡慕、嫉妒、恨,心想:“那贱货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危难之时,还有如意郎君舍命保护,我若遇到凶险,会有谁来相救?”

梅贞无计可施,抱着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汪丽,心中不停祈求神佛保佑。武月仙进入半疯癫请神状态,她手掐咒诀,嘴里胡乱唱念着:“天灵灵!地灵灵!王母娘娘显神灵!托塔天王擂战鼓,玉皇大帝发号令!天兵天将从天降,东海龙王作先行。借来东海碧波水,灭火救灾救我命!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六丁六甲十二护法快显灵!”铁琴客,断魂箫闻听这些唱词,心中好笑:“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武毅,闭住呼吸,四处搜寻,寻找出路。武仙见无路可逃,即将葬身火海,他绝望地仰天长叹一声,大声说:“无上天尊!我武仙今夜葬身此地乎?!”说罢,愤愤然,一掌拍在墙壁上,武仙乃是当时高道,颇具神通功能,这一掌打出去,掌力甚是骇人,竟将厚厚的砖墙震开几道裂缝,几乎与此同时,突然间耳听轰地一声巨响,地动房摇,原来包围在外面的北冥府阴兵调来抛石机,可近距离抛投千斤巨石,这招够狠的,火烧还不够,还要将整幢客店连同里面的人砸个稀巴烂。正是武仙拍墙的那一掌,加上巨石砸入房屋瞬间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引起强烈震动,造成墙体出现裂缝,墙面灰土扑啦啦往下掉,烧断的木梁裹着火苗从头顶直落下来,店内众人遭受着火烧火燎,一个个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几乎跌到,还要随时躲避砸下来的火柱和巨石。厨房内浓烟弥漫,对面不见人,汪丽被烟呛得剧烈咳嗽着,梅贞茫然四顾,他突然注意到烟气朝着墙壁飘动,梅贞立刻意识到墙后面很可能有空洞,他走到那堵墙前仔细观察,发现原本看似镶嵌在厨房侧墙墙体里的碗橱已经脱离墙体,隐约露出后面有一个洞口,原来秘道口却是设在这里。有一种说法,所谓的巧合,其实乃是天意的显现,正常情况下,神佛不会显现在凡人眼前,而是通过某种神迹或巧合来救助或警示众生,只有妖魔鬼怪可以附体人身。如果在关键时刻有一件,甚至几件巧合同时发生,这绝非是简单的运气或巧合可以解释通的,而是代表着某种天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天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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