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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龙吟山庄八老聚会 阎王殿上梅鹤受审 (1) 2019-10-12 15:46:59

第二十六回 龙吟山庄八老聚会  阎王殿上梅鹤受审

 

梅花剑派大名鼎鼎的老剑客梅松梅二先生被冥王府白无常宋钟杀死在了梅庄梅园,使得本来已经很不平静的江湖,又因为这桩血案而再一次剧烈沸腾,许多人惶惶不可终日,极其惧怕冥王收魂令突然出现在眼前,楚州魏不惑魏老太爷便是这些惊惶恐惧之人当中的一个。魏老太爷是江湖上很有名的老前辈,人们也记不得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魏老太爷忽然变得乐善好施起来,经常捐赠善款,修缮庙宇,兴建学堂,修桥补路,因此很多人称呼他魏大善人。魏老太爷相貌和善,体态微胖,平时脸上总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看上去安详和蔼,仔细一看却似乎深藏着某种难以言状的诡异表情,他的说话声音,听起来平和,缓慢,稳定,但又令人觉得有点儿阴阳怪气,言不由衷的感觉,他做事深谋远虑,老谋深算,嘴上说的全都是为了别人着想,可是绕来绕去,等到事情完成之后,人们才会发现,他才是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魏老太爷虽然已是一大把年纪,脸上却总是红光满面,少有皱纹,一是他深谙养生之道,二是他这些年心情相当不错。如若有人有意无意不小心触犯到了他的利益,他也总是一笑了之,从表面上看,他从来不会生气,更不会与人斤斤计较。但奇怪的是,很多曾经得罪过他的人,往往会在以后的几年之中,不是遭受飞来横祸,折胳膊断腿,就是莫名其妙地神秘失踪。听到某个人的噩耗,魏老太爷总是会凄然掉下几滴眼泪,然后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地干嚎几声,说:“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啊!”然后备办一份厚礼,派专人送给遇难者家属。场面上的朋友都挑起大指,称赞魏老太爷,并且说:“能够有机会结交到像魏太爷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但也有不少人却在背地里咒骂他是一个该死的老变态,并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他:“喂不活”。

魏老太爷已经金盆洗手好多年了,他现在隐居在楚州以西二十里的龙吟山庄,颐养天年。但有人却说他就是淮南镰刀门的幕后掌门人,也有人怀疑他暗通红衣教,并猜测他乃是红衣教江南分教的掌教,还有人说他与当朝权相史弥远私交颇深。

世上能让魏老太爷坐卧不安的事实在不多,能令他害怕的人就更少,他这辈子只怕过三个人,琴棋剑客李琪、天道祖师于道天、玄魔剑客莫奇剑,而今这三个人都早已不存在了。

于道天、莫奇剑乃是昔年仙魔教四大护法剑魔当中的两个,随着仙魔教的覆灭,这二个魔头也都相继销声匿迹,生死不明。

三十年前,南北武林十九支门派联手剿灭仙魔教,魔天岭一战,八千名仙魔教的门徒弟子,几乎全军覆没。魔王临终前,留下遗诏:“十方魔界,冥幽鬼域,诸部魔怪、冥王、妖姬、鬼吏,寡人要去阴阳界炼造十三柄复仇魔剑,三十年后,当与诸爱卿重聚,那时便是仇敌的末日,寡人要用仇敌的鲜血,祭奠本教死难弟兄的亡魂。

仙魔教覆灭之前的几年间,魔王因为炼习一种阴毒无比的邪门功法,气血脉络运行出了偏差,身体状况每况日下,终日只顾闭关打坐,调息纠偏,府内政事疏于管理,导致内斗不断升级,最终分裂成南北两派。北派魔教领军人物于道天与南派魔教代表人物莫奇剑互相不服气,争斗不断,双方都想在法理、法术上压制对方,起初只是暗中勾心斗角,后来逐渐变成了矛盾公开化,而且内斗不断升级,直到相互谩骂,武斗。那些仙魔教的江湖宿仇,利用仙魔教内讧发的机会,联合当地官兵,乡勇,围剿仙魔教,诛杀魔王,及其麾下的各路妖魔鬼怪,一举荡平了仙魔教的魔窟。仙魔教覆灭后,包括于道天在内的那些残渣余孽并不甘心失败,江湖上很快又出现了南、北冥王府,南冥王不知是谁,于道天自称北冥王,并在十年内再次发展壮大,开始对南北武林疯狂报复,又一次在江湖上掀起了血雨腥风。

二十年前,南北两大剑宗的代表人物,琴棋剑客与北冥王于道天于东海万仙岛天柱峰摆棋决斗,双方商定,一盘棋决定输赢,在不得搅乱棋局的前提下,允许使用盘外招,允许在对弈时突下杀手,除了两名公证人现场作证,禁止其他人任何人观战。决斗结果出人意料,两名见证人皆横死当场,对决的二人从此神秘失踪,只留下一盘血染的棋局,这便是至今仍然困扰武林的四大难解谜案之一,带血的棋局。 

三十年过去了,当年魔王说过的话终于应验,被害六人正是三十年前围剿仙魔教那十九支门派当中的人。复仇的魔剑已经高高举起,凡是当年参与围剿仙魔教者,杀无赦!   

魏老太爷是昔年剿灭仙魔教行动的发起人、组织者之一。仙魔教灭亡之后,镰刀门获利最大,势力范围一度从楚州扩展到洪泽湖。然而,仙魔教的余党当然总会有一天来找魏不惑算总帐。遇害六人的武功虽然不及魏老太爷,但差距并不大。南、北冥王府的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能杀那六个人,也一定杀得了他魏不惑,更何况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素以沉稳老辣著称江湖的魏老太爷终于坐不住了,他修书七封,挑选七名最得力的亲信,骑上七匹脚力最佳的快马,星夜驰往七个不同地方,去请七个身份奇特,曾经名满天下,而今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十日之后,七个神秘人物陆续进入楚州龙吟山庄,齐聚在龙威堂。

殿堂之中一片沉寂,红木八仙桌旁围坐着八个人,魏老太爷、弥陀和尚、铁尺道人、八卦先生、绝尘师太、瞎子神算、绿帽太监、三手大将。八人之中,有笑里藏刀的枭雄,疯疯癫癫的和尚,邋邋遢遢的老道,仙风道骨的隐士,冷若冰霜的尼师,装神弄鬼的半仙,叽叽歪歪的人妖,匪气十足的侠盗。这八个连神仙都难以请动的人,今天却忽然相聚一堂,往日洒脱超凡的神情已然不见,换之而来的是一脸阴霾。

桌上白纸黑字,写着十九个人的名字,却已有五个名字被朱笔勾掉,玉清真人、松竹居士、一指神尼、逍遥剑客、金臂螳螂,魏不惑手中的朱笔,已慢慢划向第六个人的名字:梅二先生,随着朱笔的移动,每个人的表情更加严肃,心情也更加沉重。

在座的这八个人都参加过那次剿灭仙魔教的行动,因此,仙魔教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下一批暗杀目标也许就在他们之中。

绝尘师太终于开口说:“贫尼以为,这次梅二先生遇害,最为失策之处在于,他不该单挑独斗白无常,他若事先通告盟友一声,吾等定能提前在梅园设伏,定能擒获白无常宋钟!然后严加审讯,定能追查出谁是元凶,梅二先生亦不至遇害。”她的话音甚是阴冷,犹如三九寒冰,令人听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足见她的九玄寒阴功已经炼到六七成火候,她用三个定能,明确地说出了她自以为不容置疑的假设结论。

八卦先生悲叹一声,道:“话虽如此,以梅二先生的孤高性格,一定只会独自前去迎战,一定不会向外求援。”他以两个一定,否定了绝尘师太的三个定能,使得绝尘师太甚为不悦。

魏不惑嗅嗅鼻烟壶,打了一声响亮的啊嚏,享受了瞬间的舒服之后,缓缓地说:“列位皆是梅二先生的故交,想必也都认识梅四公子,可否谈一谈,这个涉案的梅四公子,究竟是一个甚么样人?”

铁尺道人立掌胸前,打了个问讯,道:“无量天尊!淮阴梅庄皇亲梅家乃是名门望族,家教甚严,梅家大公子、二公子皆是通情达理之人,三公子号称飞侠客,侠肝义胆,更是南武林的后起之秀,这三位公子的口碑都相当不错,如此看来,贫道虽然与梅四公子素未谋面,他有这样的三位兄长,想来他的品行也不会太差,说他是幕后主谋,贫道难以置信。”

绝尘师太冷冷地说:“人心难测啊,邵风所言,断然不会错!素闻那个梅四公子,沉默寡言,行为异于常人,最近江湖盛传,他与北国一个号称花魁娘子的狐门妖妇打得火热,说不定有投敌卖国之嫌,凡此种种,此人疑点颇多,应该对他严密调查。”

八卦先生道:“贫道以为,师太过于言重了。梅四公子虽然性格孤僻,行事有些古怪,但他作为一个内丹派弟子,其心向道,应该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白无常说他是幕后主凶,很有栽赃陷害的意思。”

绝尘师太冷哼一声,道:“即便是正统修炼之人,因为一念之差而走火入魔,最终转变为邪魔歪道者,古今不乏其人。再者,他从小研制诸般歹毒暗器,这又作何解释?此次夺去梅二先生性命的冰晶毒针,便是出自梅四公子的发明创造,他不是冥王府派在梅庄的卧底,还会是谁?”

三手大将说:“且不说梅四公子是不是冥王府的人,单凭最近一段时间,江湖上盛传梅贞在河北玉清观,对弈战胜北国一流高手棋盘僧,还有从密不透风的石牢神奇越狱,这两件奇闻异事,本将军十分佩服他!”

铁尺道人说:“石牢越狱一节,贫道至今尚存疑问,分明是一座铜墙铁壁一般的死囚牢,梅贞究竟是怎么出逃的?难不成他会穿墙术?说到与金国高僧陈团在众目睽睽之下赌棋一事,倒是非常可信,据说事后蒙古人还因此对咱们南宋人刮目相看。”

弥陀和尚道:“呐弥陀佛!贫僧倒是听说过,这世上确有一种道家奇门功法,念动咒语,便可以隐身穿越,颇似传说中土行孙的土遁术,但不知梅贞是否懂得此类道术?”

绝尘师太不屑一顾地说:“这些都是坊间讹传,仅供山野村夫,市井人家茶余饭后闲扯消遣而已,江湖传闻岂可当真?亏了几位还是江湖前辈,怎可轻信此类无稽之谈?”

魏老太爷见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谈论那些稀奇古怪的法术,便用手指敲了几下桌子,说:“诸位扯远了,跑题啦!”他发现瞎子神算正在打瞌睡,绿帽太监正在用耳挖勺掏耳朵,于是说:“张半仙,吴总管,俩位老兄对此事有何高见?

张半仙正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朦朦胧胧之间听到被人点了名,连忙惊醒过来,神头鬼脸地看了看周围,歉意地一笑,说:“鄙人只因赶路疲劳,方才忽然感到十分困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好意思!抱歉!”说着,向众人连连拱手作揖,他继续说:“方才似乎听列位谈到梅庄梅四公子,鄙人以为,梅四公子决非杀害梅二先生的主凶,为何这样说呢?因为梅四公子即无作案迹象,也无作案时间,更无作案动机。”

绝尘师太不以为然地说:“张道兄此言,贫尼实难苟同,说到迹象,梅贞行踪诡秘,异于常人,谁知道他心里整天在想什么?又在暗地里做了什么?说到作案时间,他既然指使杀手去杀人,当然不必亲自出马,还有,从时间上看,此番他去往金国,早该在初春时节回来,可是他至今未归,分明是有意避开此段凶杀时间,说到动机,贫尼尝闻他小时候曾经图谋毒死他的父、兄,如此歹毒之人,谋杀二叔,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

张半仙说:“师太所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鄙人对此案卜过卦,虽然未能算出幕后元凶,但种种卦象表明,此案与梅四公子无干。”

绝尘师太绝尘师太冷笑嘲讽道:“你一个半瞎之人,连你自己的眼睛究竟是被谁害瞎的都算不准,又如何能算出此案主凶是何人?”一句话噎得张半仙之直翻白眼,无话可说。

眼看会谈局面有点僵,魏老太爷赶紧打圆场,说:“方才列位所言,都有一定道理,说到梅贞梅四公子,老朽最近倒是从消息门那里得到了一些关于他与金国狐门九尾狐狸精汪丽不清不楚的暧昧绯闻,汪丽艺名金凤,汪丽是被蒙古人通缉的金国女细作,别的暂且放在一边,梅贞若被金人以美色迷惑,从他那里窃取到我大宋朝三种火器制造机密,那问题可就非常严重了。”绝尘师太说:“如此说来,梅贞大有投敌卖国的嫌疑。”魏老太爷圆滑地笑了笑,说:“目前还只是听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并没有真凭实据来证明梅四公子勾结金国。”绝尘师太说:“无风不起浪,我看还是宁信其有。”魏老太爷对绝尘师太怀疑梅贞是幕后元凶的言论不置可否,他忽然话题一转,说:“江湖盛传,淮阴梅庄庄主先梅鹤先是得了一场怪病,接着便销声匿迹,至今下落不明,不知这个消息是否准确可靠?还有,这次仙魔教卷土重来,妄图血洗我江南武林,可谓来势汹汹,此事关系到我们整个江南武林几大门派的生死存亡,我等身为南派武林老一辈剑侠,岂可坐以待毙?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为江湖除害,面对仙魔教邪教教徒们的疯狂进攻,我们必须予以强有力的迎头回击!必须杀几个民愤极大的邪教头目,震慑一下仙魔教的嚣张气焰,挫一挫他们的锐气,灭一灭他们的威风。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想要对付像仙魔教这样教规严密,高手如云的邪教组织,单靠你我一己之力,胜算几乎为零,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大家拧成一股绳,统一行动,一致对敌,才有可能取得最后决定性胜利。” 魏老太爷说着说着,情绪竟然有些激动,他越说越亢奋,周身气血也随之加速涌动,使得他看上去面色红润,印堂发亮,两眼炯炯放光,与他平时慢条斯理,不急不火的形象判简直若两人,此刻,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挥剑驰骋江湖,豪气冲天,壮怀激烈的青壮年时代。

楚州以西北三十里,有一个安平小镇,从安平镇西去五里,穿过一片柳树林,就到了黄土岗,那里便是由东往西通往淮东荒域的必经之路。

安平镇是个小集镇,却有一条繁华的太平街,街道两旁挤满了店铺、地摊,过往行人络绎不绝。但这繁荣景象却在三天前忽然消失了,太平街也已不再太平,街头阴沟里倒卧着的十几具无头死尸,就已说明了一切。

家家闭户,店铺关张,行人罕见。偶有三两条人影,幽灵般在街上游荡,却听不见任何声响,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过路商贩,旅客纷纷绕行,宁可多走二十里,也绝不经过安平镇。

这一日,愁云低压,冷雾凄凄,整个安平镇笼罩在诡异恐怖的气氛之中。

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叮、叮的金石敲击之声,声音单调刺耳,敲碎了凝结的空气,也敲散了人们的心头仅存的一点点安宁。

弥漫冷雾之中,远远走来了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小娃娃。老婆婆白发苍苍,枯面堆皱,尖鼻瘪嘴,秃眉歪眼,驼背弓腰,一身灰布棉袍,干瘦腕子上挂了圈铁念珠,手拄龙头铁拐,趿拉一双黑布棉窝,步履迟缓,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小娃娃脑袋好似遭了雹灾的茄子,坑坑疤疤,一头稀疏黄毛,纠结在头顶挽了个髻,柿饼子脸上怪肉横生,斗鸡眉,吹火口,一双小板牙龇出唇外,小蒜头鼻下,粘着两条青鼻涕,一对铃铛大眼,眼珠却小如绿豆,闪烁着凶光,身穿酱紫色小棉袄,下面是小红棉裤,脚下穿着一双小黑布棉鞋,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项圈,小赃手里抓着一对金镰,一踮一踮,跟在老婆婆身后。

一只小花野狗从墙洞里躜出来,才向老太婆汪汪叫了两声,丑娃轻身一纵,身法灵快之极,一把揪住小花狗的后脖子皮毛,将小花狗抓在手里,探双指,竟将一双狗眼扣出,一口吃下肚去,又将小狗摔在地上,小狗剧烈挣扎着,发出嘶声惨叫,老太婆抬起一脚,狠狠蹋下去,小狗吱地一声,登时肚破肠流,鲜血四溅,立刻被踩作肉饼。看着地上一团血淋淋的血肉皮毛,老太婆干瘪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而又残酷的狞笑,她喜欢践踏生命,也喜欢血腥,更喜欢杀人,特别是杀一个脑袋价值万两黄金的人。

老太婆和丑娃走到街心,忽又驻足僵立,一切又都静止。

这条街道本是斧头帮洪老六的地盘,每个月都可以从店铺,商贩那里收取一笔非常可观的保护费,所以无论是谁,都休想往这里插上一脚,否则就砍断他的腿,按照洪老六的意思,毒手婆婆,血手童子、金银双钩、黑白双煞也全都休想插足他的地盘。于是洪老六便和他的几个手下干将很快就躺在了路边的臭水沟里,象死狗一样发臭、腐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街口,只见车厢门帘低垂,窗户紧闭,车轮碾压着青石板路面,发出隆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街道上显得非常震耳,却又给这死寂的街道带来几分生气。

老太婆撩起眼皮,眼中射出两道阴森锐利的精光,盯着那辆越来越近的马车。马车在老太婆面前停下,车中之人说话了:“二位因何拦住我的去路?”声音温文尔雅,平缓而坚定,一听便是出自一个非常有涵养和学识的中年文士之口。

老太婆干枯的脸上挤出一丝阴笑,颤巍巍地来到马车厢门旁,探出枯枝般手爪,以一种刀刮锈锅底的声音,颤抖地说:“老身衣食无着,车里的善人,行行好吧!可怜可怜俺们吧,赏下几文钱吧。”

门帘徐徐掀开一条缝,从里面慢慢伸出一只白净,细长,稳健,而又灵活的手,一看就是经过精心保养的富贵人的手,食指,中指夹着一枚银币,轻轻放在了老太婆的掌心。

就在接触银币一刹那,老太婆干枯手爪突然一翻,闪电般抓向对方的脉门,五只又尖又长的指甲,有如五把钢钩,闪烁惨碧光芒,显然涂有剧毒,与此同时,铁拐龙口里也暴出三点寒芒,射穿门帘,飞入车内。小丑娃也同时发难,只见金光一闪,刹那之间,小丑娃已经飞身扑入车窗。

这一老一小对车厢中人突如其来的偷袭,无疑是足以致命的一击,无论突然爆发出的劲道和速度,都是令人不可想象,老太婆出手之时,心中已有十成把握,何况还有小丑娃助阵。

势成绝杀,只可惜老太婆和小丑娃今日遇到的对手的武功太过高强,高强到令人大感不可思议。

几乎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车厢里的那个人,手腕轻灵一转,看似动作不紧不慢,却刚好巧妙地绕开了老太婆的毒爪,然后那只手曲指轻轻一弹,那枚银币便像箭矢一般射向老太婆的面门,老太婆鬼嚎一声,身形疾闪,斜掠二丈,银币冷飕飕紧贴着脸皮划面而过,夺地一声,嵌入街边一所房屋的门楣,老太婆摸了一把被闪电般疾速掠过的银币刮蹭得火辣辣的老脸,惊魂未定。

小丑娃进去的快,出来的更快。他才从车窗扑入,耳听砰地一声,小丑娃又从另一侧车窗飞出,眼看就要撞墙,小丑娃腰身突地一折,来了个空翻动作,脚尖儿轻轻一点墙面,又反冲回来,二次扑向车厢,却被老太婆抢先一把抓住,她声音干瘪地说:“小宝贝儿,今天这个买卖做不成了,咱们走吧。”小丑娃看样子倒是很听老太婆话,扭过头冲着马车厢作了一个极其狰狞的鬼脸,然后便和老头婆倏然消失在了雾色朦胧之中。

霜雾更浓,天气也更冷。迷幻般的冷雾之中,街道两旁的屋宇轮廓,看上去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四周的杀气并未散去,马车依旧纹丝不动地停在那里。

忽然听见车内之人轻声说:“二位既然已经久候多时了,却又为何躲在房中不敢出头露面呢?我可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多加停留,尔等再不动手,恕我失陪了。”话音未落,突然间,金风破空声急响,两道寒光闪动,两杆金银双头红缨枪,从街道两旁店铺窗户里飞出,毒蛇般刺入车厢,又从另一侧穿出,与此同时,店铺窗户猛然被人撞得粉碎,蹿出两道红色身影,凌空绰枪,交错掠过马车车厢顶,一左一右,就象两只极度兴奋的啄木鸟,对着马车车厢挺枪穿梭戳刺,耳听一阵急促的凿木之声,片刻之工,车厢朱漆板壁上已多出了一百单八只通透的窟窿,整个车厢被穿刺得好似蜂窝一样。

但这近乎疯狂的进攻却又忽然停顿,两个持枪猛刺的红衣壮汉发现,每次挺枪刺入车厢,抽出红缨枪时,双枪便短了寸许,五十四枪刺出之后,原本六尺长的双头红缨枪,在两名红衣大汉的手中竟然只剩下一段铁枪杆,金银红缨枪头,以及大部分枪杆,早被马车厢里的人用削铁如泥的利刃一寸寸砍断。

两个红衣人吃惊地看着各自手中仅剩下的红缨枪铁枪尖,又看看那辆已是千疮百孔的马车厢,两人都是目瞪口呆,仿佛还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车厢里的人继续说:“我的这辆马车厢虽然算不上多么贵重,却也价值一千两银子,我方才已从二位金银双枪的枪杆上截下了二,三百两金银,权当作你们赔偿马车厢的损坏费用吧。”

车轮滚滚继续前行,马车缓缓驰入街道另一端的浓雾之中,背影渐渐模糊,不一刻,便隐没在迷雾之中。

两个红衣人仍然僵立在那里,全身似乎已然开始变冷变硬。刚才还是异常残忍、锐利的眼神已经渐渐变得空白,然后脸色突然惨变,眼珠像死鱼眼般的凸出,嘴角抽搐了几下,流出一股污血,喉咙咯咯作响,似要说些甚么,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红衣人的身体慢慢倾斜,然后颓然倒下,横尸街头。两具死尸的脖子上都分别插着一根冰晶针,针体晶莹剔透,发出淡淡的银色光亮。

又过了不久,黄土岗方向,凄冷迷雾之中,又传出了几声惨呼,然后,安平镇便又恢复了宁静,但表面平静的后面,却往往隐藏着更大的,令人难以想象的诡秘和凶险。

凄风吹过,雾气渐渐散去,天上开始飘飘荡荡下起了霜雨。

马车继续西行,一路颠簸,约莫走出去一个多时辰,时已过午,转过两座土山,前面出现了一座小县城,残破的城墙上荒草丛生,城楼部分坍塌,城门半闭半开,城门洞里,靠墙蹲坐着一个红衣兵勇,他的手里抱着一杆红缨枪,正在打瞌睡,任凭马车穿过城门洞,没有丝毫反应。

城里的房屋布局颇似安平镇,与太平街一样,街道两旁也是布满了店铺,街上鸦雀无声,看不见半条人影。

包着铁皮的硬木车轮滚滚向前,经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铺路面上,发出阵阵金石碰撞之声。马车在十字街口徐徐停下,车帘轻轻掀开,一个文士装扮的中年男人慢慢从车厢里面躜了出来,只见他,身长八尺,体态微胖,走起路来,龙行虎步;看他的相貌:白玉面,八彩眉,丹凤眼,玉柱鼻,元宝耳,丹朱唇,编贝齿,美髭髯;再看他的穿着:素方巾,双带飘,碧玉徽,莹光豪,青罗衫,五色绦,龙凤佩,翡翠雕,方头履,式样好,腰悬剑,藏飞镖。

文士下了车,举目四顾,心中好生奇怪:“从城外看,这座城池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好像是一座荒无人烟的空城,想不到进了城门一看,却是满街的店铺,但是街上却又看不见行人,乍一看,这些临街的店铺似曾见过,莫非又回到了安平镇,太平街?”他仔细看了看,店铺的招牌却与太平街的大不一样。

老酒鬼酒家,西施豆腐房,李香香茶肆,胡麻子火烧,板刀馄饨面,高美美绸缎,周楚楚衣裤,小迷糊杂货,孙剥皮当铺,大金牙赌坊,母老虎肉铺,铁公鸡钱庄,张瞎子神卦,风月楼,残花轩,疯人院,济世堂,糊涂药房,傻子镖局,二愣子铁匠铺,僵尸棺材店,居然还有一个七不管衙门,门口告示牌上赫然写道:杀人、放火、奸淫,抢劫、偷盗、诱拐、诈骗,一概不管!文士心想:“也不知这个衙门到底管些甚么?”

文士打算找一个人问路,了解一下此地是否有一座荒城,荒城里是否有一个阎王庙?但是街道空无一人,而那些沿街的店铺,虽然都敞开着店门,可里面却是黑乎乎的,鸦雀无声,文士越看路边店铺的店名越觉得既有趣,又不太对劲儿,便将马车牵到李香香茶肆门前,在拴马桩上拴好马缰绳,然后迈步走入茶肆。

茶肆大门敞开着,里面空无客人,既无茶招待,也无茶博士,文士找了一个临窗座头稳稳坐下,以一种非常平和,却又穿透力很强的声音说:“店家在否?品茶之人来也!”一阵香风袭来,柜台后面的珠帘一挑,从里间闻声款款走出一位俏丽女子,她笑模笑样来在文士面前,向文士飘飘一个万福,含笑问道:“客官喜欢什么茶呀?”文士看了看女子,说:“梅花茶。”女子温文尔雅地说:“客官请稍候啊。”她对着文士拜了一拜,轻移莲步,转身下去。

不一刻,里间门帘左右一分,便有两名美女一个抱琴,一个拿箫,袅袅婷婷走了出来,刚才那个女招待,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壶,茶盏,茶点,等物,跟随在她俩后面。

梅花茶壶,梅花茶盏,梅花茶盘,伴随着花海茶的清香,摆放在文士面前,女招待茶道礼仪周到,技艺纯熟,手法巧妙,茶壶,茶盏,茶匙,等茶具好似黏在她的手上,在她手里翻来转去,文士欣赏着女招待的茶艺,心中暗自称奇,想不到在这座位于荒域的残破小城里,却有这样一位色艺双绝的女茶博士。两位美女乐师,坐在旁侧的座头上,抚琴吹箫,合奏一曲【梅花引】,文士一边品茶,一边听着清音雅乐,可谓悠然自得。

一曲终了,文士抚掌称好。文士问女招待:“此城何名啊?”女招待道:“东荒城。”文士又问:“只听说有一座荒城,怎么还有一座东荒城?”女招待笑了笑,说:“不但有东荒城,还有西荒城,南荒城和北荒城呢。”文士越听越糊涂,他接着问道:“想不到荒域之中还有这么多的荒城,那么江湖盛传的那座荒城又在何处呢?”女招待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文士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继而问道:“你可听说过,哪一座荒城之中有阎王?”

女招待听了,噗嗤一笑,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那边吹箫的女子插话说:“客官,俺倒是听人说,从这里往西十几里,有个阎王庄,或许您要找的阎王,就住在那里呢。”另一个弹琴的女子接话道:“我看哪,客官您不必去找阎王了。”文士作出奇怪的表情,问道:“这却是为何?”弹琴女子说:“因为呀,您马上就要见阎王了。”吹箫女子说:“姐姐,你看呀,他的脸都绿了。”三个女子不约而同地说:“躺下!躺下!”文士却也听话,他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茶桌上,手脚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三个女子见状,拍手欢笑,欢天喜地围着茶桌转着圈,载歌载舞起来,看她们的舞姿,颇似波斯舞蹈,弹琴女子一边跳舞一边说:“这下我们发大财啦!万两黄金,够咱们姐妹享受好几辈子了!”吹箫女子兴奋地说:“可说是呢,难怪我这几日耳热眼跳的,想不到天大的好运却应验在了这里!”相比之下,女招待比那两个女子稳重许多,她虽然也很高兴,却还是没有到达得意忘形的程度,而且还有些忧心地说:“妹妹们先别高兴的太早,万两黄金到手了,才算是美梦成真呢。”说到这里,三个女子停止手舞足蹈,静默片刻,弹琴女子说:“南冥王按说应该不会说话不算数吧?”吹箫女子说:“我看不会。”女招待说:“那可说不好,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姐妹还是小心谨慎为上,想好对策,以防万一。”

忽听屋角有人说话,声音半阴不阳,听了令人浑身不舒服,只听那人说:“兀那三个女子,尔等只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却没有说出这句话的前面还有半段,说的是:害人之心不可有。梅庄主与尔等有何仇怨?尔等非要图财害命,取他性命?难道不怕梅庄的人找尔等报仇?”三个女子闻听,都吃了一大惊,不约而同地转身循声看去。


未完,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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