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的建国门向东开,过去只有一条道通往津唐方向的路。那时我每星期都要往香河跑,每周一的下午赶班车出发。一出建国门,所有的车都变得步履维艰,往往总是一两步就踩一次刹车,有人耐不住车里的憋闷就下 车步行,竟也不比车走的慢。有经不住车一走一停的折腾,却也拿不出步行勇气的,只好半合着眼,用个手帕捂着嘴强行控制着往上翻腾的胃,苦苦支撑着。
我是属于比较皮实的那种,但却耐不得这种沉闷,往往不由自主地要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起来。记得那时去香河路上每次都要花三四个小时,有时多则四五个小时,其实路程也不过一百多公里。等快到香河,车开得轻快许多,人在车里也慢慢清醒起来。
车到北京与河北的边界线,司机小赵立刻变得开心起来,一边和关卡的执勤人员打着招呼,自己点着一只烟,嘻嘻哈哈地开了过去。过了边界不久,香河就到了。
车进香河小站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左右,车上的人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先后下车往各自的家走,剩下我独自一人直接走进了食堂。
食堂的大师傅老冯是本地人,块头很大,腰有水缸那么粗。他看到来人只有我一个就放下心来,笑嘻嘻地问我晚上想吃什么。冯师傅面食作得很好,饼,面条,花卷,饺子样样拿手。我一直对他一手捏出一个饺子的绝技赞叹不已,自己也尝试过,始终不得要领。
香河小站是个实验站,一个四面封闭的小院自成体系。站内住有二十来户人家,一栋实验楼兼招待所有二十多个房间,供外来实验人员住宿。这个冬天,整个大楼就我一人。每天清早,试验员老刘老黄两口子必有一人扯着嗓音在楼道里喊:“小山,今天做不做试验?”而我则根据自己的睡眠情况适时应对着。如果我睡意还浓且试验的主题还没想好时,我就大声答应道:“今天不做。”然后拉过被子继续睡觉,老刘老黄则乐得一天的悠闲,收拾收拾兔子窝再给兔子备点过冬的草。
香河县地处京津之间,小镇民风淳朴,古道热情,以香河命名的门钉肉饼远近闻名。香河后有“香河老人” 死而不腐的奇闻,让我读来备感亲切。
香河镇的集市是我平常喜欢逛的地方,闲暇没事的时候我会走出小站大院,约十分钟的路程就到的集市上。北京那时市面上鲜有鲜肉,因此从北京来小镇的人总喜欢带些鲜肉回去,我也不例外。我在集市上其实还更喜欢看那些各式各样的小动物,看那各种花色蜷缩成一团的小兔子。
小站院内其实也是个世外桃园,院内种有平果树,有一片鱼塘。除了小站的公家菜地外,站内职工每家还有一小片自留地。因此每天作完试验后我喜欢到老刘老黄的自家菜地里玩,看他们种的豆角西红柿,还有土豆白菜什么的。
秋天收获的时候,院子里堆满了一筐一筐的苹果,还有一棵棵砍倒的白菜。那些散落得到处都是的菜帮菜叶,老刘老黄也要检起留来喂兔子。老刘老黄把检来的菜帮菜叶搭在暖气上烤干,以备兔子冬天食用。这样我走进每个实验室都能闻到一股清香的菜干味道。
冬天到了,站长跟我商量说想把食堂关了。因为冬天再也没有别人来作实验了,在食堂开伙的只有我一个人。老冯头在灶上吃饭是不交钱的,吃得比我还多,还要搭上采购老董,非常不合算,因此想让老冯头回家待着,问我能不能在老刘老黄家搭伙,我一听很痛快地答应了。
老刘两口子都是四川人。老刘是退伍军人,手很巧。实验室的好几把钥匙是他用废锯片锉出来的,我还请他用一个大夹子给我改造成了一个床头灯。老黄的川味泡菜做的地道,还有她的豆瓣酱也是每个去香河的人点名要的东西。豆瓣酱吃起来里面有蚕豆,刀豆(一种树上长的)合着酱和辣的香味,就着饭吃真是香贻可口。酱吃 起来香,做的过程恐怕鲜有人知道。一天在实验室老黄把一坛酱靠着暖气挪了挪,顺便开盖把一个吃剩的馒头扔了进去,我见势靠过去探头看了看,只见里面长着长 长的白毛。老黄把白毛扒拉了一下说:“不要紧。”然后把坛盖好又放了回去。
又到了周末,和每个星期的星期四一样,我到集市转了一圈,买回第二天返京带回去的鲜肉活食。这一次我买的是黑鱼,因为婆婆点名说过了好多次想吃黑鱼。
要说起黑鱼可是一种不寻常的鱼,黑鱼不吃水草虾米却只吃鱼,因此有黑鱼是池鱼的克星一说,也就是说鱼池里如果有一条黑鱼的话,这一池的鱼也就要遭殃了。黑鱼因此有很强的生命力,据说人吃了大补。我把买回来的黑鱼用一个脸盆养着,放到的门外的走道里,单等着第二天好带活的回去。
只记得那天的晚上很困很困,睡梦中总觉得有人穿着脱鞋在楼道里走来走去,而且不停地走。我实在是太困,也不愿意想想大冬天的整个大楼实际上只有我一人住着,哪儿来的其它人呢。我就这样听着脚步声睡着,没有出去看一下。
第二天早上开门一看,惊奇地发现黑鱼已蹦到了脸盆外,而且还在不停地蹦哒挣扎着,原来昨天一晚上的脚步声都是这个家伙发出来的。黑鱼似乎还在发泄着它没有耗尽的精力,我把它装进口袋上了返京的班车。
回到北京家中已是中午,打开口袋一看黑鱼依仍欢蹦乱跳。这天的晚饭多了一道鲜美的清蒸黑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