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德原名張守德,文革開始的時候是初二學生。他是學校里的名人,之所以成為名人,是因為他在鬥爭他父親的批鬥會上宣布與其父脫離父子關係改從母姓,在批鬥會組織者宣布批鬥會勝利結束,要把他低頭彎腰站在台上挨斗的父親押下去的時候,他突然衝到台上,從他人手中奪過軍用銅扣寬皮帶,沒頭沒腦一陣狠抽,眾目睽睽下把他的父親抽打到血流披面滿地打滾哀嚎陣陣屎尿齊流。王守德就讀的是北京最最普通的中學,學校隔壁是街道辦事處,他的父親是這個辦事處的會計,文革開始不久,居然被人查出來他在1947年加入國民黨,被紅衛兵拉來學校批鬥;一鬥成名,看上去文質彬彬毫不起眼的張守德成了學校里人人皆知的王守德也成了學校里的紅衛兵小將鬥爭積極分子一直到上山下鄉去雲南農場務農這一天。 當上山下鄉知青專列離開北京站的時候,在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哭聲中,王守德是整個車廂里唯一一個沒有流淚的人。他是家中的獨子,他的母親來送他,他端坐在座位上茫然地看着他的淚流滿面的母親。他穿着肥大的黃土色將校呢上衣,風紀扣扣得整整齊齊,着一條草綠色軍褲,戴一頂草綠色軍帽,腳上是一雙草綠色軍用解放鞋,看上去就像是沒有穿着軍用制式皮鞋的軍隊高級將官子弟。 很快,大家就知道他的上衣的第一位主人是貨真價實的中將,是他的親戚的朋友的朋友的親戚的朋友的朋友送給他的朋友的朋友的親戚的朋友,輾轉到他手上。然後大家又發現,這個王守德竟然有大本領,可以背出1955年以來所有授銜的將官名字軍銜籍貫入伍年齡入伍年月戰績職務,如數家珍,娓娓道來;在火車離開北京站不到十個小時,王守德有了一個軍銜,不知道是誰送給他的,他的外號就是中將。
中將王守德是不畏勞苦努力勞動的知青,但是在每星期一次的評比中依然獲得農場老職工一致惡評;不知道是誰告訴了他們張守德改名為王守德的故事,他成了老職工眼中的天下第一惡人,每星期的評比中對他的作為吹毛求疵。後來農場改制為生產建設兵團,由部隊下來的軍官管理。有一天,張團長下農場視察,王守德有機會和張團長說上話,他一下子就指出張團長部隊的來龍去脈,大獲張團長讚賞,由此,在共青團恢復正常時,他不但第一批成為共青團團員,還在張團長的督辦下成為農場共青團的書記。每年七一,八一,十一這三天,王守德必然是穿上那件黃土色將校呢上衣,在辦公室里正襟危坐,面前放一疊白紙,在白紙上裝模作樣塗塗劃劃。
中將王守德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動員“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知青申請加入共青團,然後在他們提交申請之後再把他們否決掉。無一例外。
1978年至1979年,雲南農場知青發動了聲勢浩大的罷工運動,中將王守德偷偷地拍攝了一些相片,主要是知青製造的土槍土手榴彈,這是知青為大規模武鬥準備的武器。王守德把這些相片寄到北京,強烈要求當局第一時間出動軍隊鎮壓,這是反革命暴動的武裝準備,王守德在信中指出。誰知道信件和相片被當局退回到農場,要求農場當局處理,而農場有關幹部又把退回的信件和相片泄漏給知青罷工委員會,這樣子一來,王守德成了知青公敵。為了躲避知青的追打,中將王守德在女朋友小芳的幫助下去景波族山寨里躲藏。在知青罷工大獲全勝,全體回城的時候,王守德陷入兩難境地,留在農場,以後肯定升級當幹部,小芳是老職工的孩子,和他情意深長;但是小芳卻是要推他回到北京去,你去了北京我也可以脫離農場這塊苦地以後去北京,這是小芳的心願。
中將王守德是像賊一樣溜回北京的,他不敢從正路走六天去昆明,因為眾多成都知青揚言要在半路上打他一個七竅流血斷骨傷筋,他只能繞遠路多奔波三天到昆明然後坐火車回北京。
“你要守德,”女朋友小芳哭哭啼啼送他離開縣城,“我的肚子裡有你的孩子。”
王守德回到北京之後,由街道辦事處安排工作。他的父親早已死亡,但是王守德的名頭在街道辦事處依然響亮。他們給他安排的工作是蹬三輪車挨家挨戶送蜂窩煤。有人曾經看見他揮汗如雨,三伏天毒日頭下蹬着沉重的滿載蜂窩煤的三輪奮力前行。之後就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2015年以後,微信流行,前農場知青朋友也都是退休人士了,大家各有神通,斷了多年的朋友同學取得了聯繫,但是農場群的朋友無論如何也聯繫不上中將王守德。有好事者通過公安派出所尋找他,傳來的消息是他拒絕和中小學以及農場任何人聯繫。
小芳現在在昆明居住,結了婚又離了婚。有知青和她來往,她說自己的大兒子正是王守德的,正在考慮通過法律手段尋找自己的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