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庚子年六十年一遇的话,我经历过了二个庚子年,1960年和2020年。从1960年代10多岁时的黄口-舞勺之年到如今2020年时70多岁的古稀老叟,60年的感悟颇多。国家的经历波澜起伏,个人的体验也如同随波逐流,个人是渺小的不能抗据潮流。不论是最初的被动卷入,还是后来的积极投入,但能到中流击水,也颇有说不尽的豪情。 这60年的经历,对我说来,就是三次浪潮。文革和知青岁月的上山下乡潮,改革开放之后的出国潮,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马拉松潮。我的故事讲的是一个跑马拉松的老知青,如何在60年的时光里,把虚无缥缈的理想变成可望也可及的目标。不论是理想还是目标,它体现的都是一种人生的态度。 第一次浪潮:文革及知青岁月的上山下乡潮 
知青岁月
1960年代初,中国正处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那会儿我还是个少年。记忆中的事情就像黑白照片,虽然并不鲜艳夺目,但是依然清晰可见。我见过中国农民的生活,以及他们吃过的“瓜菜代”。见过面如菜色的农村人腿上的浮肿和瘦如骨柴的一双双手。那时,因定量太低城镇的中小学校的体育课也因此而不活跃。但是,人的精神面貌却是60年前的庚子年1900年所不能比的。 1900年的庚子年, 摇摇欲坠的大清朝,发生了庚子事变,八国联军占了紫禁城。洋人与清兵打仗,老百姓却给洋人扶梯子运弹药。当时的社会,官是贪官民是刁民,政治腐败,满人的清朝的气数已尽。而1960年,又遇庚子年,还是连续三年自然灾害。人却大不一样了。 在自然灾害阴云之下,海峡对岸有一种要“回来”的言论,真是望眼欲穿呀!终因头脑还清醒没有实践。据说是听了大陆播放的一首歌,由歌中品出一种味,今非昔比了,才就此罢休。 说的是这首歌,1963年李劫夫创造一首歌《我们走在大路上》。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 斗志昂扬 … ,唱出了当时中国人的精神面貌。 60年后,我对歌词仍历历在目,还能吟唱出来。63-64年的中学生模范作文集里有一篇文章《变》,文章的最后一句话是:变,变得朋友心花怒放;变,变得敌人胆颤心惊! 这是每一个年青人都有理想,也建立起理想的时期。 我十几岁时,对当时的中国留下的印象就是,人人都有理想有报负。 中国人窝里斗是有传统的,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也无穷?刚刚从自然灾害中缓过进来,中小学的体育课刚刚才有了起色,兵乓球刚刚连得了几次世界冠军就要关起门来搞革命了。美其名曰,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 革命一来轰轰烈烈,旷日持久。哪哪都是打倒声,处处可见拳脚飞。我也体验了从红卫兵小将红五类,一夜之间蜕变成黑五类狗崽子的全过程。从满腔的革命热情到浑浑噩噩,以致麻木不仁,逍遥自在,整天就是游泳唱歌,看福尔摩斯侦探案小说和凡尔纳的科幻小说,装半导体收音机,就是不能去学校读书了。终于有一天,我们被一锅端了,发落到了天涯海角。美其名曰,走与工农相结合的路。也真正体验到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温良恭俭让 ,革命是暴动,是 … 。 在60年代,和我一样的青少年,那个不是血气方刚,追求进步不甘落后的?时代的背景要求我们要做共产主义接班人,而共产主义是人类的理想社会。有像“雷锋”这样的时代榜样供全民学习模仿,连自己也认为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所以,积极地投身到文化大革命中,以及随后的上山下乡运动中,被认为是实现理想之路。 我感到身不由己,被一股大潮挟裹着,不容你多想,顺治者昌,逆之者亡,因此必须踊跃投身进去!到底是被大潮挟裹,还是推波助澜,主动投入,说不清了。总之,潮中有我,我在潮中。相信有这种的感受的我的同龄人一定不少吧? 2008年知青上山下乡40周年之际,苏玮 霍东龄创作的《岁月甘泉》知青组歌,拨动了我的心弦。我一次次的参加演唱,跑了美国的四个城市,甚至跑到德国的法兰克福。2008 -- 2018年近10年的时间里,《岁月甘泉》在中国大陆,美国,澳洲,欧洲演唱了几十场,散布在天下的知青朋友一起激情演唱,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盛况?为了纪念我们逝去的美好的青春,尽管在那些年月里知青们受过很多的苦,流了很多泪,但我们仍有歌声,更有笑声。任何人的青春都是美丽的。不要问我,青春悔不悔。经历过的,不管是苦是累都变成了你我的精神财富!只要有朝霞似锦,才会有晚霞若金。 插队的年月,我被发落到了山西雁北地区,就是当年杨六郎大战辽兵的古战场。那地方荒凉贫瘠,如同在月球上一般。所不同的是,刮起风来,飞沙走石,是鸟都不拉屎的所在。当地的生产力之落后,与2000年前的汉朝相差无几。何以见得?因为在当地仍然使用着一种农具,与我们的中学历史书介绍汉朝生产力的农具一模一样。因此,光了解北京和上海的生活,不能叫了解中国。 知青生活让我了解了什么才是中国。中国是一个历史,文化悠久的大国,地大物不一定博,至少在我插队期间是很贫穷落后,生产力低下的。而那里距离北京不过才几百公里,就像隔着几个世纪。除了劳动干活,我们有的是时间读书。我们带去了自己的,朋友的能够带的所有的书。除了学过的课本,还有文学书,历史书等杂书。其中一本书叫《斯大林时代》,我反反复复读过很多遍。就是这本书让我认识到现实中的中国才是真正的中国。残酷的现实与美好的理想说教之间的巨大差距,以及感觉到社会主义的发展从空想到了科学一说,看似科学,还是空想的疑惑。更重要地是,对人性丑恶的领悟。为什么有的人说起话来,崇高无比,冠冕堂皇,而骨子却是阴暗龌龊,怎么这样的人居然还能高高在上? 在和邻村的知青交往中,谈论读过的书。我谈读斯大林时代的心得,邻村的知青谈他们读过的库克回忆录的感想。库克是斯大林的卫队长,跑到国外去。斯大林扣押了卫队长的家属。卫队长传话斯大林,若你加害我的家属,我就把你的老底写书公布。以此要挟,相安无事一直到斯大林死后。邻村的知青中有一群军人子弟,他们什么都敢说,是一群林立果式的人,把共产党,文革和社会主义分析得入木三分。913事件的发生 ,我们毫不奇怪。中国正在发生的,在苏联都发生过,而且惊人的相似。因为中国走的是俄式革命的路。林彪事件之后,大家心照不宣,都感觉到要发生些什么。我们不会永远在这里修理地球的。 在我们远离家乡的时日,国际上发生了一系列大事,1969年,中苏在珍宝岛发生武装冲突;美国人登上了月球,1971年之后中美秘密接触继而建立了外交关系。怎么意识形态相同的国家要兵戎相见?不共戴天的敌人却能握手言和?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最初的“理想观念”激烈冲突。不管我们理解或不理解,似乎有一只大手在操控着世间所发生的。我感觉到了这只神秘的大手。 于是,这种感觉令我们在修理地球的日子里,把过去的课本捡起来,让遗忘的东西赶紧回笼到头脑中,因为那是撬动地球的支点和杠杆。是获得第一宇宙速度(7.9KM/S)和第二宇宙速度(11.2KM/S)的燃料。只有燃料充足,才能摆脱现状的引力,一飞冲天。 我的成人礼就是在文革的年月里,在上山下乡的劳作中完成的。虽不情愿,但我们没有选择。这场文革 - 知青上山下乡大潮持续了十几年,影响了不止是一代人。当我想起年轻的时候,《我们这一辈》悲呛的歌声就悠然荡漾在心头。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首歌,它充满了太多的哀怨和悲呛 ,抱怨生活欠我们的太多!然而,当回首上山下乡经历时,我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碌碌无为而羞耻,被耽误了前程而抱怨,那就把苦难变成收获吧。那就不要向这张1700万人与时代的合影吐唾沫。文革必须否定,但是不能否定我们自己,只能大胆地向前走!知青的印记牢牢地落在了我以后的人生中。 第二次浪潮:改革开放之后的出国潮 
TOEFL报名排队 有人把改革开放之后的出国潮比作世界大串联。文革初期的大串联,仅仅局限在中国大地,那会儿的美国卫星记录了中国红卫兵的一条条串联路线很有规律,发现从全国各地汇聚到北京,后来又到了延安,井冈山,瑞金等革命圣地,甚至到了东南亚 … 。显然,文革初的大串连是后来的出国潮的预演。 当年串联所到之地,预示着红卫兵日后上山下乡的去处,你们不是要练就一颗红心吗?下去吧,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不要光说不练,当口头上的马克思主义。你们的前辈能去的地方,你们为什么不能去? 有人说第二次浪潮应该是文革后的高考潮,文革期间十年积累下来的570万考生齐上阵,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声势不可谓不大。大江大河里的宋运辉就是高考改变了命运的典型。 但是,570万人的高考潮与上千万人参与的世界大串联相比,是不是格局小了点? 参与世界大串联的人,可谓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不仅仅有赴欧美日本留学的学生学者,还有散布到全世界的华工,华商。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有华人的足迹,就有江浙的商人,就有华人开的饭馆,就有过春节的礼花鞭炮,就是大年夜的饺子。 出国潮是一种诱惑,让人无法抗拒。同学都出去了,你要是不赶趟,以后会后悔的!在这种时刻,似乎那只隐秘的大手又在起作用了,我感到了它在推动。 于是就着手准备,TOFEL 和GRE 考试是敲门砖。一次次的考试,当我坐在TOFEL 考场里,环顾周围时发现,我是年龄最大的考生。我文革大串联那会儿,同场有的考生还没有出生呢。我修理地球的时候,他们可能还在幼儿园,我上大学了,人家按部就班地小学,中学,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现在同场竞技,是不是又输在了起跑线上?这哪是在考英语呀,纯粹是在考年龄。不管怎么说,敲门砖一定要握到手。 飞机巨大的升力托举着我,腾空而起。我相信,这不仅仅是飞机的力量而是那只我看不见的神秘大手,到了这会儿我才相信,我的出国梦实现了。这个出国梦起源于大串联的时候,坐火车跑遍了华夏大地。感慨中国也不大呀,从哈尔滨一直到广州我都跑遍了,什么时候,咱也去美帝那地势看一看,听说上帝住在美国,所以叫美帝。而此刻我完成了从文革大串联到世界大串联的飞跃。是年已经45岁。 人生的道路上值得记忆的往往只有关键的几步,而走出国门算得上关键的一步。与上山下乡大潮一样,这次出国潮从1980 年代开始,一直到庚子年2020年,因新冠疫情和美国对华政策改变戛然而止,持续了近40年,是又一次几千万人参与的大潮。 我又是被裹挟进来的,身不由己,身在潮中。 第三次浪潮: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马拉松潮 
2017年我参加了Berlin 马拉松 时间过的真快,出国后的日子,朝九晚五。开车上下班,出门时车流一路,回家时一路车流。不知不觉地就过了二十五,六年。在这些年里我也和大多数的移民一样,走过了工作,绿卡,来到教会成为基督徒,买房,入籍等步骤,成了海外华人。孩子在这里长大,上了大学,毕业了,工作了,结婚了,搬了出去…。我也快到了退休年龄。 来到美国之后,很快就有朋友带我去了教会,读起了圣经,认识了神。我的疑惑人性本恶,还是人性本善终于有了答案,神说人有罪性。至此,那只幕后神秘的大手终于显现了出来。不是我在寻找神,而是我早在神的大手之中了。 做基督徒的日子里,我们不知一次地问自己,神啊,我该怎么做? 传福音是每一个基督徒的大使命,不论你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你都有这个职责。我不知道怎么就跑起马拉松来的?是不是和大使命有关系? 2012年我62岁时,跑了第一次马拉松,之后就一发不可收地跑了下来。8年过去了,到2020年底,我完成了 50次马拉松。而这次浪潮我是积极主动地投入其中的,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江大河之中。如果说这次像一点水融进了浪潮之中,那么在之前的二次浪潮中,我像一滴油,漂在水面上。当水流湍急时,激烈的水张力,把我打碎,水乳交融,一旦水流平缓,我又浮上水面,水是水,油是油。城里来的孩子不是都回到城里了吗?或上学,或工作。与农民相结合?看看我们的榜样,邢燕子与农民结合了,80多岁了,住在农村。孙立哲出国了,没有留在农村。而留下的是极少极少的人。就连出国之后定居下来,依然是吃中国饭,参加华人教会,与华人交往的比较多。还是物以类聚,人与群分,油水二清。 而跑马拉松则不同了,华人在美国是Minority .在每一次的马拉松中,绝大多数跑者不是华人。你要想融入其中,就不要在乎自己是不是华人。美国是个大熔炉,马拉松更是个大熔炉。马拉松是世界上唯一一项运动,世界冠军与草莽平民,同场竞技的运动。 自从跑起马拉松以来,Boston Qualify (BQ) 一直是我的理想和信仰。就像我在文革以前,把共产主义理想境界当作理想一样。就像出国之前,一直把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当作理想一样。在通往波士顿的路上,我奔跑了7 年,跑的历程累计过了一万英里,终于在我跑第38次马拉松---休斯顿马拉松时,得以实现。那一年我69岁了。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共产主义理想境界,走出国门与BQ 是一回事啊!理想就是实现目标,目标一定要具体可行,不能是海市蜃楼,虚无缥缈的。若你没有把目标当作理想,当作信仰,你不会有动力,不会恒久忍耐。 与跑马拉松的朋友讨论:是跑一百个马拉松难呢?还是影响100个人跑马拉松难?我没有最终答案,仍在探索之中。 在马拉松途中,我注意观察过马拉松Runner 的众生相,表情不论是痛苦,兴奋,无奈还是坚毅,不论你跑的快,还是慢,你都要跑完42.2 KM ,都必须坚持到底。在马拉松途中时常想:我为什么要跑马拉松?为什么要受这个苦?为什么这么苦,那么多的人还乐此不疲 趋之若鹜? 2017年的Berlin 马拉松时,2万多人出发之前,万众一心的击掌声中,我找到了答案。原来马拉松是一种超越时空,超越文化,种族,地域的世界语,它体现了一种世界大同的理念,这种理念就像基督教里的新天新地,佛教里的极乐世界,以及共产主义的理想境界,是一首永不过时的国际歌!在马拉松途中,我想起了文革初期的理想化共产主义的红彤彤的世界;想起了上山下乡的艰苦岁月里绿葱葱的青纱帐;还有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大地;想起了为了走出国门努力奋斗的日日夜夜。那会儿,要不是坚信我的目标一定要达到,我的目标一定能达到,我就不会那么努力地去做。如果说,我能经历了那样的岁月的考验,马拉松途中的苦算得了什么呢? 而又是谁让我坚持下去的呢?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跑步不仅仅是我在跑,不是一个人在跑,而是神在与我同跑!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可能为神所用,成全他的旨意。我要把这种感觉告诉别人,影响别人! 
又到庚子年,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肆虐全球。2020年里全世界感染新冠病毒超过千万人,死亡人数也上了百万,犹如一场战争。 为了阻断瘟疫的传播,一切人群聚集的活动都取消了。学校停课改上网课,教会崇拜转为云端 ZOOM Worship ,实体马拉松也改成了 Virtual Run。我的波马梦的实现,不是在4月20日的BOSTON ,而是在9月10日的达拉斯当地完成的。若庚子年是一个灾年的话,那么我在灾年里确获得了大丰收。 
波士顿马拉松之梦 为什么说是灾年的丰收呢? 华人的文化 基于农业文明,即使在今天你从事电脑软件行业,也自称是码农。把写一行行指令,看作是播种。Deliver Project 就是收获了。而我们达拉斯华人跑群 DASH的一位马拉松大牛, 创造了 一个新名词“ 跑农 ”。跑农视跑步为耕作,有耕耘就期待收获。即使在庚子年的疫情期间,也期盼 大有收获。 我在庚子年里的收获是,Virtual Run 一个接着一个,一下子跑了5 个。按计划正常年景时,我跑5 个马拉松,灾年来了反而 跑了8 个。在我们DASH 跑群中,别人影响了我,我也影响了别人。这就是“万事都相互效力,让爱神的人的益处。” 看看我三个月里跑的三个马拉松吧, 
124th Boston marathon 09/10 40th London Marathon 10/04 New York Marathon 11/01 我从一个朴素的理想主义者,借着一步步地实现自己的理想,实现一个个目标,到希望能传点福音。这个理想,这个目标曾经是共产主义的理想境界,走出国门,BQ 以及让更多的人跑起马拉松来,还有更多 ….。这个理想是不是越来越现实了?越来越不那么虚无缥缈了,而是可望也可及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还得跑50个马拉松,直到完成100个,直到跑不动了为止。 这就是我的故事,庚子年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但是我真正想说的只有二个字,“ 态度 ”!对待人生的态度,不同的态度,会有不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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