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继而捧出“大国崛起”后,屈指算来,已有些年月。不过,漫步在“大国”最繁华的上海南京路上,上厕所却仍是个问题。南京路上的厕所,是否已清洁到与“大国”身份相符,路人或可不必较真。但南京路上的厕所,绝大多数都没有为如厕者提供厕纸的习惯。这却是个“屁股指挥脑袋”,令人头疼的问题。这叫“南京路上缺厕纸,路上行人欲断魂”。 曾在网上读到一位仁兄的回国游记。说是走在路上一时内急,冲进厕所,不及细察就蹲下方便。事毕,定睛细看,方发现目力所及之处,片纸不存。吃惊之余,不禁叫苦不迭。正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之际,他突然急中生智,掏出手机向一位朋友求救。朋友接到告急电话,立马专程打的,为其送去厕纸。当那位仁兄整顿衣冠,走出厕所,重返阳光世界时,不禁激动得紧握朋友双手,一股面对人民救星的感激之情,在胸中奔腾升起。 前车覆辙,殷鉴不远。走在路上,本人既难免有如厕的需要,又有不带手机的习惯,两者相加,似乎是一种危险的结合。所以,每每出门,这就成了一块心病。一日,漫步在号称金融中心的浦东陆家嘴,只见前有东方明珠,后有金茂大厦。正眼观前后左右钢筋水泥堆起的祖国现代化,耳闻四面八方各地乡音呼朋唤友汇成的喧嚣,那种“需要”,不期而至。急抬头,见不远处有家麦当劳快餐店。心想麦当劳,乃美企。其中厕所,应像麦当劳在全球的连锁店一样,提供统一标准的免费服务。于是,满怀信心迈向麦当劳。进得店来,方知这里的麦当劳,不仅出售汉堡,还提供烧饼油条。至于厕所,得到的回答简洁明了。不存在是否干净,有无厕纸等具体问题。因为,这里的麦当劳,根本没有厕所。麦当劳,可以说是美国文化的代表。但在上海金融中心的麦当劳,没有厕所,却卖油条。看来,中国真的“可以说不”。 浦东没戏,遂将目光投向浦西,首先想到的便是和平饭店。和平饭店与当时笔者所在位置,仅一江之隔,耸立在南京东路外滩转角处,位于全中国最顶级的黄金地段,其规格相当于纽约的华尔道夫大酒店。在这种酒店的大堂内,通常设有豪华到奢侈程度的厕所,供游人随意使用。一念及此,下定决心,渡江西行。从和平饭店东门进入,向西装革履的侍者一打听,果然有厕所。闻言,喜从中来。到底“和平饭店有和平”,侍者笑容可掬,厕所宾至如归。于是,按侍者指示,穿大堂西行,直奔厕所而来。至堂西,未见厕所。再问,被告再西行。再西行,眼看就要走出酒店,厕所仍渺无踪影。不得已,三问。这次,说出了西门便到。出西门,再次向门童“不耻下问”。终于,顺着门童白手套遥指的方向望去,看见高楼底下,大墙背后,有条破旧不堪的老式弄堂。而在弄堂深处,根据飘来的气味判断,存在一间改革开放以前的上海弄堂公厕。望着一脸无辜的门童,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一句山寨版唐诗:“借问厕所何处有?门童遥指旧弄堂”。虽然明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和原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格调意境,天上地下,格格不入。 入东门,出西门,在和平饭店免费旅游一圈,不来白不来,来了也白来,原来“和平饭店无和平”,厕所还是没有着落。人被一逼,有时就有创意。心想上海最洋派的地方,当属衡山路。那里的酒吧,乃上海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在那里,难不成让外企高管社交名媛共度良宵之刻,携手漫游高尚精神世界之时,还要为厕所这等下贱的事操心?所以,到那里一游,顺便解决厕所问题,一举两得,几近浪漫之旅。于是说干就干,从和平饭店直接打车,横穿整个上海闹市,直奔衡山路而来。 车抵衡山路,在一家名字透着几分暧昧,叫“一千零一夜”的饭店停下。这家饭店,每当华灯初上,便有年轻舞娘前来助兴,表演所谓的“肚皮舞”。选择这里,是因为多年前来过,有点故地重游的意思。进门拾级而上,便见有两个去处,右边是“一千零一夜”,左边却是家新张发廊,装潢十分讲究。心想先到这里试试,遂推开发廊大门,见迎面端坐一位白领丽人。趋前说明来意,遭到严词拒绝。因为,厕所只对发廊顾客开放,外人一概谢绝。眼见没有通融余地,怕要和高等厕所咫尺天涯,失之交臂,便问“贵发廊最低消费多少”?心想如果价格公道,不妨忝陪末座,权当购买厕所使用权。不料“白领丽人”狮子开口,理发最低要价,竟是六百八十元。花六百八十元上趟厕所,就是在衡山路上,也是暴殄天物! 无奈,退而求其次,转战隔壁“一千零一夜”。夜市尚早,“一千零一夜”处于大战前的沉寂。进门遇一领班小姐,虽不及“白领丽人”高傲,但却更显年轻俏丽。这次决定战略迂回,先不商谈厕所,只问晚间有何节目?领班小姐回说是“肚皮舞”。闻言不觉一惊,心想光阴似箭,岁月如流,肚皮舞娘们人来人往,一批批大概已经不知换了多少人,但同样的艳舞却在同样的地方长盛不衰,真正物是人非,几度秋凉?但面对如此年轻美丽的领班小姐,“生命无法承受之重”的话题,自然不合适谈。便淡淡说道,以前来过,不想“肚皮舞”仍在上演。小姐闻言,嫣然一笑,说道:“那就是因为有人爱看啊”! 叙过往事,寒暄已毕。遂切入正题,道明来意。领班小姐出人意料地慷慨,朗声说道:“可以”。闻言,再次喜从中来。心想真是“一千零一夜”,阿里巴巴,芝麻开门,总算求得正果。迈进男厕,环境差强人意。但唯一缺憾,是厕纸已行告罄。不得已,再度打扰领班小姐,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 谁料领班小姐语出惊人:“去女厕所用嘛”!见我犹豫,又鼓励道:“怕什么,里面又没人”。见领班小姐如此豁达大度,通融应变,大概读过《孟子》,懂得“嫂溺,援之以手,权也”的道理,于是斗胆走进“一千零一夜”的女厕,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厕纸。厕所静悄悄,定神细想,自己跑遍半个上海,最后竟在肚皮舞娘们的厕所里,找到归宿,真有点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的感觉。 几年前在上海书城的厕所里,碰到过同样问题。书城,乃书香之地。但厕所,却未能免俗,和上海绝大多数厕所一样,没有厕纸。那里男女共用一个洗手池,池内没有洗手液,放块多年不见的“固本”肥皂,有两位上海大嫂看管。有钱雇人看厕所,却没钱买厕纸?百思不得其解,便请教大嫂。大嫂惊讶于有人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大概也百思不得其解。但职责所在,乃耐心解惑道:“放厕纸?早就被人顺手牵羊了。放多少,偷多少”!看来,这不是个经济学所能解答的问题。近年来,中国盛行“大国崛起”。但在我看来,“大国崛起”,不如“厕所崛起”。“大国崛起”,只是富国、富党、富政府。“厕所崛起”,才能富民、富草根,才能建设“和谐社会”,才不会“放多少,偷多少”,才能拉动那老也拉不动的“内需”。近一年来,中国又盛行“做梦”。但“中国梦”,既可以是“厕所崛起”,也可以是“大国崛起”。从中国领导人的行为看,无论从过去的“奥运”、“世博”、越盖越豪华的政府大楼,还是从最近的“防空识别区”、“国家安全委员会”来看,恐怕偏好的终究都是“大国崛起”的道路。
陈翰圣
(2013年12月28日). (原载香港《动向》杂志2013年34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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