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足跡

一

你從漣水之濱走來，帶着故鄉泥土的芬芳；
將生命染成彩虹般的美麗，滿懷翩翩少年的夢想。
從鄉間的私塾，到開風氣之先的明德；
從縣城的學校，到嶽麓山下的千年學堂。

三湘大地，孕育你筋骨強健，儀容俊朗；
時代風雲，令報國熱忱，在你血脈中噴張。
民族危難，召喚你成為中國空軍的一員；
成都航空機械學校，母親的記憶，我們的嚮往。

你隨空軍司令部輾轉，貴水黔山，武侯青羊；
勝利前夕，遙遠的印度，你奮戰在飛機修配廠。
兒時無知，羞談國民黨空軍的父親；
今日方曉，你是我們的驕傲，國家的棟梁！

歡慶勝利的時刻，你辭別父母妻女，飛越太平洋；
三年美國留學，開闊了視野，體驗了西方。
一九四九，大洋上空西飛的航班，機窗外茫茫雲海；
香港駛往天津的輪船，載着年輕的父親返回故鄉！

遲到的團聚，從此父母不再分離；
幸福的時刻，我們雀躍，在父親身旁。
忘不了北京的胡同啊，瀋陽的冰雪；
你領我們歌唱，祖國從此走向繁榮富強！

二
祖國航空，你魂牽夢繞的事業，你大展拳腳的戰場；
塞北歸來，風塵僕僕，轉身你又奔赴南方。
頂風冒雪，豈在話下；麵包冰棒，權當佳餚；
舍此七尺之軀，你說，誓讓國產飛機上藍天翱翔！
　
從電子轉速儀的研製，到航空儀表廠的首創；
從線簧式插頭座的誕生，到電機電刷壽命的延長；
從鑄造、熱處理工藝，到鈹青銅和金基合金的採用；
從航空產品的標準化，到科研與生產責任制懲與獎……

通風報信，拉線搭橋，你往來穿梭於科研院所與工廠；
多年積累的百萬字技術資料，你供人抄錄，分享。
你的心血與汗水，澆灌出朵朵航空科技之花；
沒有路的地方，你闖出了路，推倒了牆！

狐鼠當道，你被關牛棚，掛牌子，勞動下放；
四害既除，你到處奔波，為搶回逝去的時光。
病痛也不能阻止你的腳步，你的思索；
八天裡寫出九份技術文件，在醫院的病床！

全國科學大會重大貢獻獎，女兒略有所聞； 
唯一一次聽你講演，人們經久不息地鼓掌……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岳飛的名句啊，時時在我耳際迴蕩！

三
你為彭總的遭遇痛惜，你為鄧公的下台惆悵；
不屑於隱瞞觀點，你披肝瀝膽，盼正義伸張；
國家命運在你心頭，憂思難忘，慨當以慷。
改革開放，華夏重光，你難掩由衷的歡呼與期望！

萬里長城留下你的足跡，廬山雲霧簇擁在你身旁；
你讚賞不已：西北百姓的淳樸，秦腔的激越高亢。
你挑起塘泥，幹校小伙兒跟在後面氣喘吁吁；
你談笑風生，母親樂得直不起腰；朋友們歡聲朗朗。

怎能忘，廣場滾滾人流中，你將七歲的我馱在肩上；
怎能忘，我們患病時，你急如烽火，一路奔忙！
忘不了！在河南安家，你為我們背來飯桌，電視；
更忘不了啊！你領着孫兒們到郊外騎車，兜風倘佯！

我出國深造，你為我選醫送藥，準備行裝；
你領着一家三代，望着我的背影消失在機場。
抵加不久鴻雁飛來，我讀着讀着笑出了聲；
你說孩子們都好，囑我和台胞坦誠相處，互信互諒。

死神怎能夠帶走你，我們的父親！
天山腳下騎馬的雄姿，大漠風沙中如炬的目光。
你的生命，恰如天邊美麗的彩虹，
你的孩子們啊！仰望，仰望……


         為紀念父親沈祖顯百歲誕辰而作

         沈乾若　二零一六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