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心裡話,當年我踏上飛往美利堅的波音747的那一刻,從未曾想到將來有一天,我會坐在遠離故鄉的美國,談論“海歸”還是“海不歸”這樣一個並不輕鬆的話題。客觀地說,那時的我,既沒有終於脫離苦海飛奔自由王國的歡欣,也沒有躊躇不前一步三回頭對故土的留戀。我心裡一片茫然,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要去美國幹什麼。 是啊,放棄了國內穩定的工作和還算不錯的收入,隻身一人拎着兩隻大旅行箱,我懷揣着一顆準備去遠方流浪的心,惶惑不安中夾雜着些許期盼,那是對前途渺茫的惶惑與對即將開始的新生活的期盼。我在心底里千百遍地問自己,“我去美國究竟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證明自己也能做成這件事嗎?還是為了給自己經年的努力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抑或僅僅是為了贏得周圍人艷羨的目光?連我自己都不能確切地知道自己的心思。 我知道,每個人出國都有着自己非常個人化的目的,有些人是為了拿個博士學位,從而使自己在本學科站得更高看得更遠一些;有些人是為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豐富自己的人生閱歷;也有些人就是希望通過出國移居海外,過上和西洋人一樣的令國人羨慕不已的幸福生活----富裕而自由,頭上還有一片湛藍的天。不管抱着怎樣的目的,有一點是共同的,每個人出國都是為了謀求更令人滿意的好生活。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實乃人之常情。 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是我們自己選擇了離開故國,沒誰強逼着你非走不可;同樣也是我們自己選擇了留在海外,沒誰刻意攔住你回歸故里的腳步(除非因政治上的無奈)。那麼,何來海歸還是海不歸的煩惱呢?這似乎不是一個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問題。 從我個人在美國生活的經歷,從我看到的周圍人包括國內和海外華人的現實人生,我對於海歸海不歸有了一些切身的體會,這裡只是想把我的心路歷程寫出來與大家分享,文中講述的故事都是普通人的故事,但它們都是真實的故事,真實的平常人的故事。 (一)都是出國惹的禍 江月是我以前一起工作的同事,她一直折騰着出國,1991年終於拿到了美國一所大學的全獎,如願以償地赴美留學去了。可去了沒兩年,回國探親又來單位看望我們這些仍然沒動窩的同仁們,她看上去十分沮喪,一問才知道,是老公遲遲不願意去美國,因為擔心到了美國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會摸不着北。後來江月還是和他離了,孑孓一人領着才幾歲的女兒,回到美國繼續讀她的博士。一個好端端的家就這樣散了,我同辦公室的老太太不無感慨地說,“唉,看看,都是出國惹的禍。” 想想也是,出國使多少原本平靜的家庭,硝煙四起,爭吵不休。許多夫妻因為志不同道不合,最後只好分道揚鑣,為的是什麼呢?就是為了出國過上那尚未可知的更美滿的日子嗎?今天我們可以毫不氣短地發出這樣的疑問,可是退回到二十年前,誰會問這樣的問題。那時出國一方占有絕對的優勢,好象另一方根本就不存在任何話語權,真的是西方絕對地壓倒東方。 琳達是我來美國後交往較深的第一位中國女人,那時她帶着一個剛滿十歲的女兒。大學畢業後琳達被分配到某省外貿廳工作,也是因為工作的關係,使她有機會接觸到了許多外國人和外面的世界,於是她動心出國了。一切都辦得極其順利,她很快如願以償地來到了美國。可是接下來的問題卻讓她頭痛不已,她丈夫並不想過來,他的理由很簡單,在國內他已經有了事業發展的資本,無需再去奮鬥什麼了,可是到了國外,一切都必須從頭開始,他不願意做那種沒有意義的事情。經過幾年的拉鋸式持久戰,最後他們還是分手了,女兒跟着琳達。 為了在美國生存,琳達什麼都做過,在中餐館打工,到超市賣東西,為的就是混口飯吃。她改行讀了會計專業的碩士,找到了一份薪水並不高的工作。買不起房子,只好租人家的房子住。想多掙幾個錢,她業餘時間干起了房地產經紀人。很多人干那行賺了大錢,可琳達卻什麼也沒賺到,因為她性格太內向,不會忽悠。有一次琳達跟我談起了出國的感受,她說,她以前外貿廳的同事們如今混得都不一般,車子房子哪樣都不缺,還個個有了喊起來響亮的官職。想想自己在這裡混出了什麼名堂呢,就是賺了個能住在冬暖夏涼的空調房子裡,還不是自己的。聽了她的一席話,我從心底里為她難過。為了出國,她不但失去了完整的家,而且也無法在自己所學的專業上發揮特長,唉,這一切不都是出國惹的禍嗎? 如果說江月和琳達婚姻的最終破裂,是因為她們自己執意要呆在美國,致使其個人生活遭遇了諸多不幸,(但離開她們的先生們卻未必感到不幸,或許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感呢);那麼徐非所陷入的心理困境,卻恰恰是因為深愛她的丈夫,婦唱夫隨地跟她出國來到了美國。 出國前,徐非的先生已經是某大型國企的中層幹部,但徐非身為高知的父母特別期望女兒能夠留洋,她遵從了父母之命,剛一拿到碩士就申請赴美攻讀博士,這無疑給她的先生出了一道難題。經過反覆思量,也許是源於愛情的偉大力量,最後她先生還是放棄了國內的位置,跟隨徐非來美國一起打天下了。象所有陪讀丈夫一樣,他經過了打工攢學費,申請學校讀了MBA,找到了一份銀行職員的工作。後來又幾經跳槽,但無非是使薪水長了一丁點兒而已,他試圖做管理階層的夢想被殘酷的現實擊得粉碎。回想當年他已經身為國企的中層領導,能夠經常參與公司的許多決策,而如今在美國,連這樣一個小小的芝麻官都成了“黃粱美夢”。而他那些當年的中國同仁們,因為公司的上市,不僅身價陡增,而且都成了業界的領軍式人物,每每想到這些,他的心理落差就可想而知了。丈夫內心的苦惱又怎麼能不影響妻子徐非的心境?他們活得一直很糾結,然而出於現實的考慮,倆人都覺得海歸於他們是天方夜譚。徐非的先生經常半開玩笑地說,“唉,等到六十退休就好了,那時大家就都一樣了,他們(指國內的同事)也就沒什麼好牛的了。”聽他這麼講,怎不令人感到人生有多少無奈啊? 應該承認,開放國門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增加了一道人生的選項,也多了一個選擇的機會。這道選項可能會給某些人插上翅膀,使他們的夢想成真。可是另一方面,出國並非適合於任何人,這不但取決於每個人自身的素質和追求,更取決於人們當時所處的境況和氛圍。然而,在八九十年代的中國,出國潮好似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把幾乎所有的人都不分青紅皂白地席捲於其中。出國潮的確改變了我們許多人的命運和生活軌跡,也改變了許多家庭的命運和運行軌跡,有幸運的也有不幸的。所以今天來看,我們可以算得上是當時的弄潮兒,是那個特定時代的產物。 (二)兩類海歸,兩種命運 其實在還沒有“海歸”這個名詞之前,我就已經見識過海歸了。以前寫過“一個海歸老姐的真實故事”,講的是九十年代初海歸的故事。應該說,八十年代及九十年代初期歸國的學人與今天的海歸相比,有着很大的不同。那時的海歸很多是公派出國人員,由於種種原因,他們不得不在完成學業或研究項目之後回國,海歸是他們別無選擇的選擇。而今天的海歸,大多數是在仔細權衡了得失利弊之後,主動做出的選擇。 正如不是人人都適合出國一樣,也不是人人都能夠當個出色的海歸。下面就是我認識的兩個海歸的真實經歷,也許你會領略到什麼才叫殊途不同歸。 余先生是自費公派到歐洲某國學習的,說是公派意味着單位仍然給他保留着職位。經過兩三年的努力,他拿到了一個學位。他幾乎沒怎麼猶豫,就回到原單位。也許你會說,像他這類人多了去了,沒什麼稀罕的。但其實不然,因為當時單位公派出國的不少,但真正學成歸來的寥寥無幾。人們總是尋找各種藉口,轉彎抹角地就留在了國外。所以,余先生按時歸來,在單位里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他因此也驕傲起來,覺得自己快成個人物了,並想以此為條件,和單位要挾點什麼。 可哪知道條件還沒提到一半,人事處長就火了。他大聲嚷嚷着,“我說你不就是出國泡了幾年洋墨水嗎,別把自己看太高了,有本事就跟外邊呆着,還回來幹嘛。”人事處長的話象點穴一樣,切中要害。余先生從此不再提任何要求,而是乖乖地夾起尾巴做人了。在單位領導同事面前,他從來不再提起曾經出國那碼事,恨不能人家把他出國的經歷忘掉才好。他深知,和大家保持一致很重要,人不能太出格,低調是明哲保身之本。 這樣隱忍着混了兩年,機會終於給他等到了。由於政策放寬了,余先生成了第一批自己獨立出去辦公司的領頭羊。單位領導一點都沒難為他,還為他辦公司大開綠燈,因為覺得他回國這兩年並未得到重視,很有些過意不去的味道。中國人講的就是個平衡,事實平衡和心理平衡。 憑着有海外的經驗,拉國外的客戶沒多少障礙,余先生的小公司越辦越火。2007年我見到他時,他已經幹得相當不錯了。坐在自己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談起海歸的經驗,余先生淡淡地一笑,“嗨,啥經驗,回國了不能太張狂,能忍則忍,小不忍豈不亂了大謀。看不慣的事多了,你能管得了那麼多嗎?睜一眼閉一眼吧。”看來余先生成功的經驗就是一個“忍”,還有不能較真,說好聽點那叫入世,說難聽點就叫同流合污。這看似容易,真要做起來可就難了。 認識李明很多年了,他1993年赴德留學去攻讀博士學位。聽人說德國的博士相當難拿,可這難不倒書生氣十足的李明,他用了五年時間攻克下了這個堡壘。之後就接二連三地做起了博士後,這樣逛盪了四五年,李明覺得還是回國是正道。經過與原來工作過的大學反覆磋商,人家終於答應他回去的條件,給他教授的職稱,還分配了一套住房,但科研經費需要自己去爭取。 李明高興地攜一家回到了母校,但歸去後的處境並不令他滿意。時至今日,在海歸了七八年之後,他仍然沒有被評上博士生導師。因為總是申請不到大項目基金,他的科研搞得也是不痛不癢。李明感覺自己最大的毛病是不能融入人家的圈子,大家都說他不光是拿回來一個德國博士,還把自己的腦袋整個換成了德意志意識。這話不知道是在誇獎他還是在諷刺他,總之,同事們對李明是敬而遠之,搞得他很沒人緣,跟個局外人似的。看看和他同期畢業留校沒出國的那幫人,早都是博導了,而且上上下下混得如魚得水,李明自然有點不痛快。但是他很淡定,不淡定又能如何?總不能去學塗博士吧? 談到融入,人們總覺得只有海外華人在國外才存在這個問題。李明的經歷使人感到,即使身處我們諳熟的中華文化之中,也還是存在着一個融入社會的問題。尤其是當你有了出國留學的經歷,海歸了,就更要注意自己思想行為上是否有異端化,或者叫不入流的地方。 海歸海歸,歸去的不僅僅是人,如果心不歸,就不會有預期的“好”結果。從這個角度來看,不是人人都適於海歸,更不是人人都會達到所謂的成功。海歸也要懷着一顆平常心,把自己當成平常人,不然,你就會有心理落差和失望。那樣的海歸,莫不如不歸。 (三)選擇的代價 海歸,海不歸,說到底是一種選擇。其實人生有着許多選擇,我們每天都會面臨着選擇,從區區生活小事,到漫漫人生路上的大事。有句名言解析得好,說如果人能夠倒過來活,那麼人人都會成為偉人。這似乎是在說着選擇對於人生的重要。有些時候,選擇的痛苦就在於面前擺着太多的選擇,使人無所適從。但更多的時候,眼前似乎別無他途,選擇也就成了別無選擇了。 想起八十年代出國的那些人,當時面對的是一個多麼貧窮落後目不忍睹的生活境況。那時很多出國的人,有一種逃脫的快感。對於多數人來說,那時出國這條路就是別無選擇的最佳人生路。它不僅令人人羨慕,也給父母以及親朋好友臉上增光。 記得1991年同事小韓拿到了美國某校的I-20,一向少言寡語的他,那天特別興奮,大家圍着他,好聽的話說了一籮筐。突然有一位問他,“你去美國想幹嘛呢?”小韓不假思索地回答:“掙錢去唄!”。我再也沒見過小韓,不知道他是不是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有沒有掙到大錢。如果他知道當年留在國內的同事,很多今天已經發達了掙了大錢,他會怎麼想呢? 我的內弟原本是個很平常的人,大學畢業被分配到一家國營大廠。九十年代工廠不景氣,分配來的許多研究生跳槽的跳槽,下海的下海,就他一個人,堅守在那沒動。可如今他已經榮升為這家大廠的廠長,按國人的說法,他成了能夠呼風喚雨式的人物。他活得很爽,用他自己的話說,“你們是在選擇生活,我選擇在生活中等待。”其實,等待又何嘗不是一種選擇呢?要能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暫時的不如意。不折騰,以靜制動。 時常聽人講“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好象在說當年選擇出國是個錯誤,其實那種選擇的正確與否對於我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很明顯的是,在選擇這個問題上人們往往會陷入一種思維的誤區,我們不能站在今天的角度去審視判斷昨天的決定。沒錯,選擇總是有標準的,而且這標準也會與時俱進,昨天判斷為正確的選擇,明天看來也許是個錯誤。但是,當我們面對過去的決定時,需要回顧檢討的不是決定本身,而是決定的過程。只要當時我們認真地分析了世態,把握住了自己,做出了當時看來是最佳的選擇,那就不要為此選擇而後悔。因為世界是在不斷地改變的,有着太多不可預見的因素,更無法做對比實驗。誰也不能先知先覺,正所謂人生沒有回頭路。 能夠選擇是做人的一種快樂,選擇滿足了人主宰自己命運的欲望。當然進行選擇又是做人的一種痛苦,因為很多時候選擇是要冒着風險,甚至是要付出代價的,畢竟人必須承受自己選擇所帶來的後果。當年在是出國還是留守這兩者之間,我們毫不躊躇地做出了抉擇;那麼今天在是海歸還是海不歸這兩者之間,我們同樣是要有所取捨,魚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四)海不歸的困惑,一切煩惱皆因一個“比” 說實話,關於“海歸,海不歸”的問題,討論的餘地實際上是很小的。很多人早就心裡有譜,勿需多言了。我深知中國人的務實精神,那些有實力海歸,或者說還有精力折騰一把,搞個二次革命的人,早就打點行裝踏上了回歸的路。而對於很多上了年紀在國外漂泊多年的人來說,海歸是不大可能的了。既然無法歸,那就踏踏實實地做海不歸吧,可是海外華人要想活得心裡踏實也不容易。很多人既不得不時刻關注着眼前的生活與生計,這是立足這本;又不停地觀望着曾經留下過足跡的那片土地,那是曾經的生命之源。 比較也就這樣產生了,與國內的人比,與自己的同齡人比;與同學比,與以前的同事比;比收入,比財產,比社會地位,比子女教育,比這比那,可比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一切的煩惱皆因這個“比”。 我並非一味地反對比較,良性的比較可以催人上進,令人奮發;但是消極的比較只會使人喪氣,令人消沉。想想這的確是件令人尷尬的事情,當初我們出國是希望儘快過上富裕的日子,現如今很多國人不必出國,照樣也能過上相當不錯的生活;你以為你在海外持有外匯比別人多幾個銀子,可人家那邊房價飛漲,一夜之間也都成了百萬富翁甚至是千萬富翁。可見我們出國時的原動力的基礎正在逐漸地消失,而且隨着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和全球經濟一體化帶給中國的越來越多的機會,單就物質生活水平而言,中國人與西方人的差距會越來越小。怎樣去面對這樣的現實,以及採取什麼樣的心態,的確是“海不歸”的海外華人應該思考的問題。 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縱橫交錯的社會關係網中,人們正是在互相比較中不斷地尋求進步和發展的,因此但凡是個正常人,就不可能淡定到閉上眼睛閉鎖心靈,不去想不去看別人是如何生活的,更何況我們所關注的不是別人,而是我們自己曾經生活過的故鄉親人。比較本身並沒有錯,比較也不意味着不淡定,關鍵是我們以什麼樣的心態來比較,來看待雙方彼此生活境況的改變。 看到自己的家鄉變得越來越美了,看到自己的親人日子越過越紅火了,看到昔日的朋友同事事業越做越蓬勃了,我們應該從心底里為他們感到高興,為他們感到驕傲。這不正是當年我們夢寐以求的嗎?而今它正在一天天變成現實,我們有什麼理由不由衷地高興呢? 換個角度想想,世界上可以追求的物慾永無止境,一個人如果總是在比較和計較物質利益的得失,那麼他的心靈就永無安寧之日。出國到底使我們得到了什麼?我想,除了美國夢那“四子”,還有很多更重要的東西。走出國門,開拓了我們的視野,使我們看到了各個領域的最前沿;走出國門,敞開了我們的心扉,使我們的意識不再狹隘,使我們的心胸變得更加包容;走出國門,讓我們接觸到了各色各樣的人,讓我們感受到了不一樣的人生;走出國門,也給了我們一個機會,重新審視我們自己的信仰和價值觀。有誰能說這一切不是我們人生最寶貴的收穫呢? 也許你會說,但我們錯過了中國迅猛發展的黃金時代,這話也只說對了一半。如果不出國,你同樣會錯過另一番風景,你就不可能了解到,世界上的人原來也可以有這樣的活法。人生啊,永遠只能是單行線。我覺得人的生命之旅,重要的是體驗和欣賞它的過程,至於結果,那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事。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五)海歸海不歸,海外華人永遠的心結 談論海歸海不歸,如果僅僅停留在物質金錢利益的層面上,那就未免顯得狹隘了。海歸還是海不歸本身,還蘊含着更深一層的意義,那就是人的心靈的歸屬感。 來美國之後,也結識了不少來自其他國家的新移民。感覺到他們雖然不象中國人這樣有着如此強烈的故國情結,但是多多少少都有一種源自內心的孤獨感。人無論身處何方,孤獨感總會如影隨形,人的本性註定了人生來就是孤獨的,但是海外華人的孤獨感卻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我經常想,是什麼會使身居海外的華人常常感到孤獨呢?人,就其自然屬性而言,生來本無區別。可是由於成長在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下面,又給每個人穿戴上了國家民族的外衣,使我們都擁有了另一個身份。到了異國他鄉,我們總是懷揣着一種希望,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那個社會的一份子,而不再是外人,這就是大家常講的融入。想融入正說明了內心世界的孤獨,因為自己的文化不是這個社會的主體文化,因為自己的許多文化特質無法被這裡的多數人所認同。 與這種內心深處的孤獨感相伴的就是心靈的無歸屬感。如果身處同祖同宗的文化氛圍之中,也許我們也會有孤獨感,但絕不會沒有歸屬感,這便是區別所在。 我以前曾寫過一篇文章,談“海外華人的孤獨感與文化混血”,其中談到了文化的融合。說到文化,這個概念太大了,它保羅萬象。語言屬於文化,習俗也叫文化,價值觀念和信仰更得算文化。文化不是與生俱來的,文化是因社會需要而形成的。其中難免有思維上的矛盾爭執,更難免會有種種陌生、芥蒂、適應,從而達到集體的認同。我們每個人身上所具有的文化特徵都是社會生活在我們身上長期刻下的烙印。來到另一個國度,我們已不是一張白紙,無法從頭再來。那麼我們該怎麼辦?是做文化邊緣人,還是做文化混血? 文化混血這是在多種族的移民國家(比如美國)中一種普遍的現象。其實,多種文化的混合交融這一現象,一直存在於人類社會之中,因為人類的各地域各種族文化一直都處於一種流動態勢,並且依附在時代的變更因素之中。 文化混血是一種新的身份,混血不等於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根基。恰恰相反,只有保持了自己民族文化中那些值得保留的有價值的東西,才能在與別種文化的融合過程中,產生出充滿活力的變種。所以文化交融的關鍵,是要懂得什麼才是自己文化中的精華,什麼是自己文化中的糟粕。 我們在談融入另一種文化時,實際上也是在選擇性地進行着自我揚棄。追求與他人的另一種文化相同的部分,或者說希望與他人的另一種文化達到某種程度的和諧的同時,我們內心深處又有着無法掩飾甚至類似於抗拒這種文化混血的情感。也正是這種拒絕的心態,使我們保持着與他人的不同,而成為我們自己。 對於第一代新移民來說,我們始終都無法忘記和改變自己的民族特質,我們註定了只能做文化混血。從人的心理層面來討論海歸還是海不歸,那麼身體上的歸與不歸已經沒那麼重要了。因為,我們的心早已被烙上了中華印,無論你走到哪裡,那份中華情都無法割捨。所以不管是海歸還是海不歸,它總會牽動着海外華人的心弦,因為它實在是海外華人一個永遠的心結。 (六)天涯何處不是家 問海歸,海不歸,到底歸到哪裡去?自然是回歸至家。家,這是一個多麼親切而熟悉的字眼啊!如果有人問我,在人生的歲月之河當中,最令你眷戀不舍的是什麼?我一定會告訴他,是家! 有人說,家是讓我們憩息的避風港,當我們揚帆遠航身心疲憊的時候,當我們歷經顛簸動盪渴望風平浪靜的時候,家,就是我們夢寐以求的那樣一個地方,她給我們溫暖,給我們感動,她使我們放鬆心情,使我們安然入夢。 對大多數人來說,家,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她就是一個溫暖的小窩,是一個不需要太大的地方。那裡有牽掛着我們的人和值得我們牽掛的人。家,就是無論你走遍天涯海角,那個令你夢繞魂牽放心不下的溫暖的岸。 對於海外華人來說,我們的家到底在哪呢?當年曆盡千辛萬苦,我們把自己的小家挪到了北美,挪到了歐洲,挪到了澳洲,挪到了世界的各個角落。可是,心底里我們還時常會牽掛着那個遠在東方的故國,因為那裡有我們熟悉的一草一木,青山綠水;那裡有我們的兄弟姐妹,父老鄉親;那裡是孕育了我們生命的地方;那裡是滋養我們從無知少年一天天長大的地方。懷鄉戀舊是每個遠離故鄉的人必經的心路歷程,故鄉情結是每個遊子都忘不了的千千結。 我特別喜歡美國當代詩人理查德.紐曼的詩作《家》 離開家越久 我就越喜歡我的家鄉 記憶,象魔術蠟燭 在我靠近她的時候閃爍 離開家越久 我就越認不出我的家鄉 星星,在我靠近她的時候閃爍 那樹林和田野哪裡去了? 我幾乎認不出那些星星了 家是在我兒時的 樹林和田野上 生長出來的新家 家,就象他們說的 是現在離開了有一天我們會想念的地方 而那些美麗的新家卻說 自從你離開了我們過得更好了 有一天我們可能會想念你 是的,那只是我的願望 家就是你離開後他們的日子更好了的地方 風吹進小鎮,風又吹出 ………… 這首詩讓我回味良久。故鄉,中國,那個在我記憶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時而近在咫尺時而遠在天涯的地方,不正象這首詩里說的,“是離開了有一天我們會想念的地方”,“是我離開後他們的日子更好了的地方”嗎? 每次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我都會為她的巨變感到驚喜和不知所措。我驚喜,她變得越來越讓我認不出來了,她變得更現代更漂亮了,不過同時也失去了它舊日的古樸和自然。我不知所措,是因為置身於夢寐已久的故鄉,我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家的感覺了。漫步在長安街頭,徜徉於北海故宮天壇,站在萬壽山上一覽煙雨昆明湖,我忽然感到自己已經不再屬於這裡了。沒有了那一間棲身的小窩,沒有了千絲萬縷的人脈聯絡,我對於它只是個匆匆而過的遊人,它對於我也只成了夢中的一道風景。真是景色依舊在,我心今非昨啊。唯一一縷馨香流連在心頭的,就是那剪不斷的骨肉親情。 我終於明白了,人對於故鄉的思念和愛戀,猶如那山澗跳躍的溪水,隨着歲月的流逝,已經不知不覺地深深潛入了心底。那個令我夢牽魂繞的“家”已經流入了我生命的脈搏里,無論走到哪裡,這個“家”都會永遠伴隨着我,因為她就在我的心裡。 有了心靈的家園,走遍天涯海角,都不會再感到孤獨。家在哪兒並不重要,只要心中有個家,那麼天涯何處不是家呢?海歸還是海不歸,又有何分別呢? 註:文中名字均為化名 請瀏覽“怡然的博客”,閱讀更多精彩文章: http://blog.creaders.net/yiransh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