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湃《巴黎随想录》之四；新年新发现

《实用法语生活会话》（LE FRANCAIS ET LA VIE），这本书流行很广，在新移民中几乎是人手一册。其特点是：图文并茂，看图会话。你们知道那栩栩如生的插图，出自哪位名家手笔？我想很少有人知道吧！真幸运，这个秘密在新年的头一天，偶然被我发现了。

我的夜校法语补习教师伊沙白（ISABELLE），请我全家到她家中吃元旦大餐。一进门，就看见满屋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与室内简单的设备很不相称。一个上了年纪，背脊微弯，有点不修边幅的老人陪客，这就是她的丈夫。饭后，我控制不住喜悦的心情发问：“这是什么书，为什么这样多？”伊沙白随手在书架上取下一本杂志，并自我介绍说：“我是《VIRGULE》月刊的编辑兼校对，其中有些文章是我写的。”啊！原来我的老师这样威风，难怪她平时书写如飞，又快又好。接着，她指着她的丈夫说：“他是希利尔·安史担（CYRIL ANSTAM），是个画家，《实用法语生活会话》的插图，是他画的。摆在那边的书籍全是他的。”我的天，那些画就是这位朴实而平易近人的老伯绘的？人说巴黎是个藏龙伏虎之地，难道在这个山区森林里藏着这条龙？老伯看出我的迟疑神态，微笑点头说：“是我绘的。”他走到柜边，拿出很多杰作给我看。在兴奋之余，我不期然对这位老伯敬佩万分。

接着，他自我介绍说：“我很小就学绘画，现在已经六十三岁了。我就在美东（MEUDON）工作。我说：“到退休年龄了”，他说：“退休是工人的事，我们这些搞艺术的，要做到心脏停止跳动为止。”我说：“越老越有经验，绘出的画越值钱。”他连连点头微笑。一会儿，他取出一本地图，指着一处对我说：“这是我的家乡。”

“什么，列宁格勒！”我差点叫了起来。他说：“没错，不过以前叫‘彼得堡’，我两、三岁就随家人来法国。”

“有没有回苏联走走？”我问。“还没有，等政权转变了才去。”他说。“要想苏联和平演变，目前似乎还不是时候。”我不加思索地说。“是，难呀！”他苦笑地说。说罢，他似乎满怀心事地低下头来。我发觉自己这话似乎不对路，赶紧拨转话题，闲话家常了。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抱歉地说：“对不起，我要上班了。”“什么，元旦之夜还要上班？”我有点奇怪地问。“要搞完一些工作才能休息”他说。

这可能是艺术家的生活特点吧，难怪他说要做到心脏停止跳动为止。

新年新发现，在元旦的头一天，我意外地交上这位朋友，实在是我的幸运。

1984年1月18日  原载《欧洲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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