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一教刘姥姥
寒烟部落阁
话说刘姥姥得了贾家救济,家资渐丰,便想附庸风雅,做出个榜样,以诗书熏陶一下板儿。她扫盲之后,便想跟黛玉学诗。黛玉呢,讲段子正缺梗,便欣然接纳了这枚“母蝗虫”。
“要想学诗,得先知诗意,再品其味,” 黛玉随手递过岫烟的表妹寒烟的习作,对刘姥姥说:“咱们先从这首浅显的七绝开始吧,姥姥读罢,说说所得如何?”
“上来先来个摸底考试哈。” 刘姥姥暗忖着,不敢造次。她虽过古稀,却是智慧之人,不单与时俱进,反应也超机敏,以前没条件学文化,脑数据盘在这一领域完全空着,容量巨大,因此一旦启动,运作超凡。她先扫了一遍诗文:
荷韵 红袂凌波翠染塘, 蜻蜓闪翼弄幽香。 玉茎伞下听蛙处, 闲枕兰舟梦影凉。
她思索片刻,挖掘出所有的文词,以便表述得尽可能优雅:
“荷花像穿着红袖袄的美人儿,高高地站在水波上, 满处疯长的荷叶,染绿了整个池塘, 蜻蜓们忙着喝花叶上的露水和花蜜,忽闪的翅膀把花香四散开来, 可以听到蛤蟆在莲叶小伞下边呱呱鸣唱, 也没说是谁闲着不干正事,睡在小船上做梦纳凉。”
黛玉原指望能听到什么爆笑怪梗,结果意外地发现,刘姥姥言语虽粗浅可笑,但已得大意。她不禁肃然首肯道:“字面意思大致如此,姥姥还有什么感悟或者疑惑吗?”
“这个寒烟作诗好不靠谱,要么小题大做、妄想乱吹,要么自己拎不清爽就乱凑,害得人烧脑瞎蒙……” 刘姥姥嘟囔着。
这话让刚才没笑的黛玉笑起来:“呵呵呵,此话怎讲?”
“蜻蜓翅膀多大点儿,也能煽起花香?太夸张了吧,难不成也有蝴蝶效应(看官,姥姥听说个新词,就硬塞到这里)?害得我只好自加戏码;还有最后一句也不清楚,谁不怕蚊子咬,去躺小船做梦呢?难道是你家那位“无事忙”宝哥儿吗?”
“问得好!姥姥不问,我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呢!” 黛玉讲起诗来,病也没了:“作诗有时讲贴切,有时为增加特效则需要夸张。你看,‘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等等,就是李太白惯用的夸张套路;另外,蒋希鲁的‘未结金黄子,先开白玉花’,更是无中生有的写法,反成为诗眼的范例。”
刘姥姥一副懵圈状:“这不是废话嘛,不先开花,怎么结果!再说,又没结果子,为什么还要写它呢?”
“写金黄果是为配白玉花,虽然眼前实景只见花,未见果,但经此一提,白花金果的美好样态就一齐浮现在眼前了,对吧?借无中生有的手法,把不同时段空间的景物呈放在一起,引发联想,使未现之景物跃然纸上,平添了画面感,比作画还要便宜……”
“知道知道了,” 刘姥姥豁然开朗,急切地插言道:“就跟曹操的‘望梅止渴’一个效果!” 她又进一步引申道:“比如香味原本看不到,只能靠风或浮飞之物来播散,蜻蜓闪动翅膀在花间飞来飞去,感觉上是把香气传散出来了,实际有多大作用反不当紧了。”
“姥姥得了真意啦!” 黛玉没想到刘姥姥如此透灵,兴意更浓了:“咱们再说最后那句吧,闲枕兰舟的,或是闲人或诗人,或是荷影或是树荫,诗人或许本意就没想指明,或许她自己也不确定,也没必要说清,重点是从诗行里,你是否感受到了蝉蛙歇唱之间,斑驳树影之下,承载了满舟的悠闲惬意、宁静清凉呢?”
“没错没错。听你说这么多的‘或许’,看来做诗没谱也行得通啊。” 刘姥姥似乎领悟了还不止这些:“这样说来,开头的红袂凌波也可以猜是成红蜻蜓在水面上飞翔,因为接下来顺势就写蜻蜓传香不是?”
“嗯。诗的另一精要便是不确定性,有点印象派或抽象派画风的味道。同一首诗,读诗的人不同、或者即使同一人,心境不同、初读和再读,往往也是各会其意,所得不一呢。”
看刘姥姥张着嘴巴听得入神,黛玉趁热打铁:“诗趣之一,贵在品味,讲谈之中才得精进。就说‘红袂凌波’吧,为何弃‘袖’而用‘袂’字呢?因为看到‘袂’字,特容易联想到‘衣袂飘飘’一词,不需写风,就能看到风舞襟袖的出尘仙姿;‘凌波’出自‘凌波微步’,原表仙子在水上的行进的轻盈样态;荷花因纤梗高举于水面,亭亭玉立、出泥不染,以仙子凌波喻荷,再贴切不过了。在仙气缭绕中所透出的风吹荷动之娉婷美态,气韵超凡脱俗,仙荷神貌合一,恰和诗题荷韵。”
“哇哦……” 刘姥姥沉醉在黛玉的讲解之中,敬服得不知所云。
“当然,如果用白色来描述荷花可能更合惯常的白衣仙子风貌。只是昨天寒烟所见的是红色荷花,红衣仙子也别具风情。” 黛玉接着说。
“另外,首句’翠染塘‘之所以用‘染’而没用‘满’字,大约寒烟想借鉴泼墨写意手法,不用详述荷叶的丰盈形态、温润色泽,只肖说其碧绿浓郁到足以任由画匠来饱蘸色彩、畅意泼洒,就把荷花脚下,翡翠般的背景轻而易举地晕染出来了……” 讲到此处,黛玉因兴奋而略感疲乏,便欲收尾。
“总之,读诗如能细细咀嚼,常有意外收获,需要慢慢体会。现在我将姥姥前边的解读,稍事润色,仅做参考哈。” 说罢,黛玉起身负手,踱步轻吟:
“微风中的荷花,娉婷摇曳,妃瓣轻晃, 宛若红衣仙子,凌波微步,襟袖飘扬; 花下的荷叶,如翡翠一样, 色浓欲滴,尽染池塘。 阳光下的蜻蜓,在荷田里徜徉, 纱翅翩跹,倏忽闪亮, 拨弄着花蕊,传送着清香。 碧绿如玉的荷梗,高擎着圆叶伞帐, 为鱼虾庇荫,听蝉蛙鸣唱。 云游的雅士,未知自何方, 小恬在兰舟,悠然而随波荡, 抑或是柳枝,婆娑枕船帮, 在轻拂中假寐,梦影亦清凉。”
“哇哦,呱唧呱唧,连解读也像韵文,怎一个美字了得喔!” 刘姥姥受到黛玉的感染,连赞美之词也跟上了一台阶。
黛玉终于疲倦到无法继续了:“这只是读懂诗的第一步,能够从俗到雅地表述所得,是提升品味的基础。下次咱们别寻它例,再行探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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