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尹麦,还是个爱做梦的女孩。那年秋天,公司准备派她去美国来瑞制药进修人参皂苷的一种最新萃取技术,她不得不恶补英语。听人推荐,她到一个英语聊天室练口语。 聊天室里什么人都有,一天,她私聊的窗口突然弹出一行中文字: “如果你情人骗了你,你该怎么办?”“独行侠”问道。 “把他扔去喂狼。” “好主意。不过喂狼不现实,把她喂老鼠吧。” 尹麦当是玩笑,一边和室友用英语语音,一边飞快地打字:“你真聪明,你家是养老鼠的吧。” “嗯……不是,那女人太可恶了,骗了我十几万钱,那差不多是我所有的积蓄呢。把她扔去喂狼我都不解恨。我把她女儿绑起来了,现在关在后院里。” “什——么?”尹麦大吃一惊,这口气不象是恶作剧闹着玩的。难道这网上潜伏着一个绑匪。她一边和“独行侠”聊着,不让他一下子跑了,一边赶紧向聊天室管理员报告。 她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地终于让管理员相信,她不是开玩笑。管理员安慰她,也许是有的网友为了引人注意,故意耸人听闻的。尹麦急得和管理员吵起来,“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一定要他根据他的号码查查“独行侠”是哪里人,向当地警察报案,斩断犯罪的黑手。 从这天起,她认识了这个名叫“秋叶之醉”在英语角聊天室当管理员的男人。他揶揄她:“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有正义感呀。真是,哪里有黑暗哪里就光明,哪里有丑恶哪里就有美好。”她慢慢知道,他在一家大型企业当管理,年近而立,尚未婚娶。 他尚未婚娶又关她什么事呢。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走近他,在聊天室百十来号人中,他对她似乎也有了特别的关注。每当她上线,他总在第一时间对她“Hi”一声。这种N多次的简单回眸,变成了一种致命的温暖。 有一次,在她找不到聊天对手的时候,她和他瞎扯起来:“为什么你取名‘秋叶之醉’呢,有什么理由吗?” “当然,”在尹麦看来,他打出的一行行字在不紧不慢中也透出些亲切。“我特别喜欢银杏树,你知道,在我的城市里有许多高大的银杏。多年以前,一位管辖这个城市的官员特别喜爱银杏树,他在官邸前后手植了数株银杏。后来,这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官员被奸恶的坏人栽赃迫害下了大牢,他死去后,人们为了怀念他,在全城大街小巷栽种了无数银杏。每到秋天,银杏舒展的叶子慢慢黄了,黄得透亮。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在傍晚站在银杏大道的一端,向前望去,夕阳下,天地仿佛都包裹在金黄的颜色里,澄彻又庄严,让人感到心地特别纯净、光明。所以我觉得银杏叶就是秋叶之最,——秋叶之醉。” “银杏。”尹麦心里一跳。因为在尹麦的城市里,也以银杏著称。莫非他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 几天后,尹麦换了个网名,悄悄来到聊天室,这是完全陌生的网名,她想再也不会有人注意她,以往语音的聊伴都没有来找她招呼说话,遛了一圈,她若有所失,正想换回原来的网名。不期然的,“Hi,” “秋叶之醉”向她招呼。她有些懊恼,原来,他向所有聊天室的女孩子献殷勤呀。 “干嘛换个名字呢?你原来的名字挺好的呀。”他问。 这下,她有些傻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期期艾艾地试探。 “我当然知道。”他说。 “那你说说,我是谁?”她仍然不相信。 他一下子打出她原来的网名。“你这个傻丫头,只换了名字,地址出生年月其它内容都没有换呢。”他说。 她长久地凝视着计算机屏幕,感觉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此,她对银杏树有了别样的情感。在她的办公桌上,花瓶里那种依时变化的康乃馨、百合、玫瑰都不见了,统统让位一束素素的银杏叶。一有时间,她就去滨江路上,痴痴地望着银杏大道发呆。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另一个在银杏大道上发呆的人——同公司被称为青年才俊的风清。 风清是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国的,说实话,依他的教育背景他完全可以选择学术氛围更好的国家级科研单位工作或在著名高等学府任教。但他却选择了这家公司,据说公司因此给了他不少的股份。大名鼎鼎的风清,不要说在尹麦所在的公司,就是在整个城市,也要算是数一数二的钻石王老五了。据说市政府的大小官员和富豪们都争相托媒说亲或给女儿创造与他邂逅的机会,不仅仅因为他多金,更因为他有才,毕竟,斯坦福大学的金字招牌,照得人眼花。 风清向她微笑,慢慢走近她:“你也喜欢银杏树吗?想不到咱俩有同好。” “风总……”她呐呐着不知所言。 “你去北美来瑞学习这种最新的萃取技术,公司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呵。如果能够完全掌握,不仅我们生产的人参皂苷的纯度会大大提高,产量也会大幅增加,明年公司的利润将会翻番。但是,英语很重要。如果你愿意,每周一三五晚上8点后我可给你一个小时,陪你练练。”眼神是温和的,充满着期待。 “嗯,嗯……”她仍然不置可否。 “就这样定了。好吗?地点是星巴克,我请客。” “和一个在美国呆过五年的人练,比去网上聊天室和那些半吊子水瞎掰,感觉怎样?”两个月后,风清突然这样说。尹麦笑了,调皮地说:“我进英语角聊天室,你怎么知道?” “哈,你那点小把戏,怎能瞒得过我?”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似乎是顺理成章地,他们把练英语的地方从星巴克改到了风清的办公室,再隔两个月后,又从风清的办公室改到他的住处。当尹麦即将赴美时,风清抓住她瘦削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嫁给我。” 他们在银杏大道照了婚纱照。银杏树下的新娘尹麦,幸福得让人羡慕嫉妒恨的。这个一脸素颜、衣着简单的姑娘竟然打败了城里所有的千娇百媚万般风情,嫁给了这个城市最有魅力的男人,直让人为素颜女吐一口长气,大呼世上有真爱。 尹麦却浑然不觉,她若有所思地拿着婚纱照,仰头望风清:“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喜欢银杏树?” “傻瓜。”他吻着她的眼睛。“它让我感到天地间有股正气,它让我心地感到特别纯净、光明。” 尹麦笑了。“亲爱的,你笑起的样子真是好看。”风清吻着她嘴旁的小酒窝。 “为什么独独喜欢我呢?”她低低地问。 “我喜欢怕羞的女孩。”风清停止了吻她,捧着她的脸哈哈大笑。 尹麦脸上飞起了红云。是他,尹麦在心底说。 最后一次,她进到聊天室,向所有她曾经抓住练英语的聊伴道再见。 “Hi,”“秋叶之醉”照例向她招呼,“好久不见了。” 是呀,在网上好久不见,但在网下呢,她心里吃吃发笑。 “是呀,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她逗他。 “是,非常想念。不过,这下好了,你来了,不会再走了吧。” 哈,装什么装呀。尹麦轻快地发过去:“我嫁给我的心上人了,又要到美国去一年。这个聊天室,怕是很少进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良久,电脑屏幕上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出:我想见到你,请不要拒绝我。 她听见啪的一声,心里像有个什么东西断掉了。 见面是在一个安静的餐厅。不用指引,不用询问,她一下子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当她第一眼看见他,她就知道,她成了世上最不幸的新娘。他的外貌,他的衣着,他的声音,他的态度,他的一切一切,就恰如她的梦中情郎,自然、随和、亲切,头上没有耀眼的光环,只有一双无比温暖的手,仿佛随意和他说几句话,都可放心地把手给他,跟了他走。 他默默帮她脱下外套,给他布菜,默默陪他下楼。不自觉地,两人来到滨江银杏大道,夕阳的余晖倒映在江上,满树的银杏叶在风中婆娑起舞。她想说点什么,努力想笑一下,却没有声音。最后,她终于发出声了,她感到那声音好远:“你们那里也有这样多的银杏树吗?真那么巧吗?” “是的,我在北方,我们那里也有好多银杏树。我很喜欢它的高大挺拔和一身正气。我很高兴看见你们南方这里也有这么多的银杏树,我很高兴你和我一样这样喜欢银杏树。”他闭上眼睛似乎说不下去:“你的一切,都和我想像中的完全一样。只是,我来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