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我们住在中西部的一个大学城,LD和女儿读书,一个是研究生,一个是读学前班。 我吗,打工挣钱,不是洗碗切菜端盘子的黑工,是美国大型企业的真正蓝领工人阶级。上次和一有钱人家出身的死忠民主党人讨论问题,她说,你不了解真正的美国工人。 我心中烦道:妮蟆,我就是真正的美国工人!
大学城有卧马,K马,各种餐馆连锁店,三个中餐馆,和各种各样为大学服务的商业店面。令人意外地是,在城南,有一个现代化大型企业的工厂 — IBP。 不是IBM,没有那么高端,但也要穿白大褂上班。 IBP 是Iowa
Beef Processors 的缩写,我在那里时,它是全美最大的牛肉加工公司;在这个大学城的这个工厂,它有近2000蓝领工人,换句话说,1/10之一的居民是它的员工,分早晚两轮班运行。 和IBM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F2签证的外国学生家属是不允许校外工作的, J2签证的外国访问学者家属则可以合法工作。 很多人认为,J类签证学生都 是拿中国政府的钱出来读书的,这对,也不对。 我们是持J类签证入境的没错,但我们是100%的自费生。 80年代末,出国求学潮风起云涌,中国政府开始制定政策措施,其中一条就是:中级职称以上的(大学就是讲师以上)出国留学,必须是公派,如单位缺经费,可用自费公派的形式 - 说白了,如果去美国,必须持美国的J类签证,但所有费用自理。 我们就是自费公派的J类签证。 美国人哪搞得清中国政府这些弯弯肠子;反而特愿意发放J类签证。 这不,就造就了像我这样的一批很特别的美国蓝领工人。
那时,我英文口语听力都很差,去麦当劳找工作,白姐姐客气地说,你以后准备好了再来。 听说IBP 招工,大喜过望之余,又有点踯躅,后来心一横,试试也不掉价,家里等着用钱。 那天,HR办公室的白老哥,看了我的护照签证和我填写的申请表格,使劲握了握我的手,借机摇了摇我还算结实的肩膀,眼睛盯着我,嘀嘀咕咕说了一长串。 我就听懂一句:明天来上班。
我在IBP 工作了近一年,进去时$6一小时,离开时,升到$6.95。 三个月试用期后,带薪假,病假,全家医疗保险,和加班费(1.5倍),统统都有。 那时联邦政府最低工资限制才$3.25一小时,6美元很不错了。加上LD 的助教金 (Teaching Assistantships), 在大学的中国学生中,我们是高收入了。 最近,西雅图市政府要实行$15每小时(现在是$7.75)最低工资法令,这是$3.25的4.6倍, 通货膨胀有那么厉害吗?
我被分在屠宰车间 – 全厂最脏的地方。 从牛栏进到车间,半空中是弯弯曲曲的吊轨在车间蜿蜒,每隔几步就是一个工作岗位。 牛从牛栏一个一个地被逼进这条流水线的起端的铁笼里,铁笼很窄,牛进去后基本就不能动弹了。 第一个屠夫用威力强大的高压枪顶住牛的正脑门,只一枪,牛就蹲下了,后面的工人用铁钩钩住牛后腿,升降机就把牛从没有顶的铁笼倒吊起来,送上吊轨流水线。 几步外是另一个持利刃的屠夫,一剑封喉,牛血哗哗流出来,场面甚是血腥。
接着,放了血的牛在吊轨流水线的工人群中慢慢穿行,到车间另一端时,牛已被剥皮,并分成牛腿,牛脊,牛排,牛头,牛颈,牛尾,牛蹄,和牛下水几大部分。 我最初的岗位在车间尾部的一个独立小房外大水槽边,吊轨不经过这里,但有两条传送带。一条将连着一个牛胃的肠子送进槽内,我得飞快将肠子从牛胃上撕下来并滑进独立小房内,牛胃则推进另一条传送带送到下一个岗位。
头几天,我动作不标准,不能及时处理所有的牛肠胃,水槽一个小时就满溢了。 那时,我必须按下红色钮停止传送带流水线,马上,半个车间是一片“呜呼”怪叫声夹杂高喊:“Who
did this?” 独立房中的越南老工人马上过来帮忙,随后,工头和轮班长也会过来查看和帮忙。 好在这不是高技术活,我很快就掌握了剥离技巧,传送带没有再因为我而停下。
印象很深的有几件事,一是牛身上任何部分如果掉到地板上,就必须当垃圾处理。二是传送带尾端的4到6个的联邦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的检验员,他们和工人一起上班上流水线,用刀切和目测对每个产品进行检验。 这组检验员是联邦政府雇员,权力很大,发现问题,可以让整个车间停下查找病牛。 三是下班前十五分钟,吊轨和传送带都停下,每个工人必须将自己的区域彻底清洗干净;上班的工人看到的总是窗明几净的工作台。
最令人难忘的是有一次,一头瘦小的牛竟然从铁笼挣扎跳了出来,在整个车间乱窜,那惊恐万分而又无助的眼神,让人看了难受。 在IBP的那一年,俺们家基本不吃牛肉,改吃猪肉和鸡肉。 后来一想,猪和鸡不也是被屠宰的吗?除非改成吃素。
很多年过去了,当时同一个轮班的几个人物给我留下较深印象。
巴基斯坦留学生默罕默德,瘦瘦的,戴一副厚厚镜片的眼镜,休息吃饭时看大部头的教科书,一副教授模样。 我们很谈得来,他教我不少带有印度人口音的英语词汇,帮我领劳保用品。 几个月后,我买了辆旧马自达,每天顺路带他上班送他回家。默罕默德说过意不去,要每天给一块钱。 我不收,他就唠唠叨叨地说,这不对,这不好。 多年后,回大学城,碰见另一位工友,说默罕默德离开大学后去LA 和叔叔一起开了家餐馆。
第二位我有印象的是一位白垃圾(white trash)。 这老兄瘦瘦精精,干活飞快,满口脏话,到处惹事生非。 一次,吊轨流水线出故障暂停,这位垃圾老兄踱到我们这边冷冻仓库门口,推开正在干活的默罕默德,用语言和动作调戏另一位女工友。 被女工友反手一掌推在胸上。 他恼羞成怒,气势汹汹要动手,被一个机修工给挡住。 事情惊动了轮班长和HR 办公室,垃圾老兄被请去“喝咖啡”,以后气焰就没有那么嚣张了。
那个推垃圾兄一掌的白妹妹叫珍妮,面容姣好,娇小丰盈,快手快脚快嘴。 她和默罕默德在冷冻库外间工作,负责将牛筋牛肝牛心牛胃等无须再加工的下水装箱送进冷库。 我有一个附加任务,每隔半小时,走几步,到吊轨流水线边,将垃圾哥割下的装在铁皮桶了牛腿筋送到珍妮的岗位。 我后来得知,牛腿筋原来没有人要,是扔掉的部分,我进厂前,才开始出口中国和东南亚,所以这道工序不在流水线的设计中,不能自动送到冷库外间。垃圾哥经常将一个铁皮桶装得尖尖堆起,另一个桶只装大半满,我得自己调整,抱怨也没用。 珍妮知道后,跑过去帮我质问垃圾哥,才点燃上述事件。 珍妮后来和机修工结婚并一起辞工上大学了。
一年后,攒了些钱,我也辞工去读MBA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