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独自凉
再过数百年,人们也很难想象,汉族居然出过这样的人类娇子,如同彗星划过夜空。
遍查历史,象谭嗣同(1865~1898)这样有才有胆有识有格、义薄云天的太子党(湖北巡抚谭继洵之子),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出生入死、肝脑涂地,可谓绝无仅有。
“嗣同少倜傥有大志,文为奇肆。其学以日新为主,视伦常旧说若无足措意者。”1873年,才气纵横、不可一世的谭嗣同年仅18岁,诗词刚烈无比:“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
洋务派在日清战争中一败涂地,谭嗣同痛感“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和器物的革新不足以振兴中国,遂联合维新派人士创办浏阳算学社、长沙时务学堂、南学会、《湘学报》、《湘报》,领维新风气之先。
1897年1月,谭嗣同完成了冲决利禄、君主、伦常等一切网罗之学的《仁学》,鼓吹自由平等和人格独立:“生民之初,本无所谓君臣,则皆民也”,“废君统,倡民主,变不平等为平等”;他对君主专制造成的“惨祸烈毒”和儒术对人性的摧残深恶痛绝,君为臣纲“尤为黑暗否塞,无复人理”,对暴君不仅不应愚忠,还要“人人得而戮之,无所谓叛逆”。
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清政府,大兴文字狱、横征暴敛、屠杀人民,对准噶尔人施行种族灭绝尤其令人发指:1757年,在乾隆“必应全行剿灭,不得更留余孽”、“此等贼人,断不宜稍示姑息”的再三严令之下,定边右副将军兆惠对准噶尔与辉特两部展开大屠杀,“尽唤男丁而出,屠戮有声”,“数千里内,遂无一人”。
准噶尔人从此成为历史,空留一个地理名词“准噶尔盆地”。
谭嗣同痛斥满清惨绝人寰之暴行,有如怒马惊涛:“幸而中国之兵不强也,向使海军如英、法,陆军如俄、德,恃以逞其残贼,岂直君主之祸愈不可思议,而彼白人焉,红人焉,黑人焉,棕色人焉,将为准噶尔,欲尚存噍类焉得乎?故东西各国之压制中国,天实使之。”
暴政越强大,对内对外的危害性也就越大;幸亏“中国之兵”实力不强,否则,人类都将受“君主之祸”,与准噶尔人的下场一样;各国压制中国,乃老天有眼。石破天惊的“卖国”言论,于今读之,犹觉痛快淋漓,一百多年前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惟大盗利用乡愿,惟乡愿媚大盗。”谭嗣同《仁学》对中国政治、学术之积弊洞若观火,堪为盖棺之论,千百年来,一人而已。
1898年6月11日,28岁的光绪帝诏告天下,宣布变法;8月21日,谭嗣同应召抵京,“擢四品卿衔军机章京”,参议新政;9月21日那拉氏发动政变,囚禁光绪皇帝,大肆抓捕维新领袖,历时103天的戊戌变法宣告失败。
“嗣同闻变,竟日不出门,以待捕者”,并力劝梁启超出亡日本:“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有招后起。”(黄鸿寿《清史纪事本末》)日本使馆愿提供“保护”,被谭嗣同慨然回绝:“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9月28日,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谭嗣同,与林旭等其他5位维新志士于北京宣武门外菜市口英勇就义。
谭嗣同非为一人之江山,而是为天下苍生求自由、谋幸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虽千万人,我往矣”;“我自横刀向天笑”:谭嗣同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实为华夏第一人杰,这颗划过暗黑夜空的流星,留下一道异常耀眼的轨迹,引导、激励着一个又一个不自由、毋宁死的热血儿郎。
复仇是最可靠最强大的力量。戊戌六君子的鲜血,表明清政府缺乏真正改良的意愿和能力,一些改良派人士开始倾向革命。
唐才常与谭嗣同义气相投二十载,为刎颈之交;噩耗传来,无以为报的唐才常失声痛哭:“剩好头颅酬死友!”发愤“树大节,倡大难,行大改革”;被谭嗣同誉为“造世之雄”的林圭,立誓“中国流血自谭君始,我承其后”,参加唐才常组织的自立军起义,任中军统领。1900年9月27日,起义失败,29日,唐才常、林圭等20余人在武昌紫阳湖畔被清军杀害,林圭年仅25岁;谭嗣同的学生蔡艮寅在起义失败后亡命日本,入成城士官学校习陆军,改名蔡锷(寓砥砺锋锷之意),立志“流血救国”。
1903年,章太炎发表著名檄文《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将康有为梦想的明君斥为“载湉小丑,未辨菽麦”;1906年,保皇派重镇梁启超承认清政府是“制造革命党之一大工厂”(《现政府与革命党》)。1911年,谭嗣同殉国13年之后,辛亥革命爆发,终于完成了对满清268年黑暗统治的最后一击。在中国施行了2000多年的帝制寿终正寝。
1904年6月,谭嗣同棺木辗转运回湖南原籍,归葬于浏阳市城南约8公里处嗣同村石山下,墓地面积约160平方米,墓前华表写有一副对联:
亘古不磨,片石苍茫立天地;一峦挺秀,群山奔赴若波涛。
作为华夏最优秀的代表,谭嗣同的责任、勇气和牺牲精神,以及他对强国和传统文化的理解与批判,于今天的人们亦不无启迪和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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