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场修行,这是阿兄近年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用来勉励自己,仿佛人生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其实,长大以后我就没见过阿兄发火。他是一个谦谦君子和热血志士的综合体,他热爱的事情,不管有多难,一定身体力行。他认定的理儿,你甭想改变,当然他也从不会企图说服别人。阿兄奉行君子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一路行来,免不了有些小坎小坷,但他从不埋怨。 阿兄是我幼时的玩伴,成年的益友。小时候误以为母亲偏心,我还没少喝过干醋。长大以后才猛然醒悟,有这么一位兄长相伴成长是多么幸运的事。现在想来那时偏执的自己真是可怜又可笑。阿兄幼年多病,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调皮捣蛋。小时候跟在他后面,没少干过淘气的事。比如在沙堆里偷偷挖个陷阱,专等人路过不慎跌入,再比如拿根棒棒糖吃剩的塑料棍 拿火点着了,去烧蚂蚁窝。记得有一次是在父亲单位的空会议室玩,阿兄递给我把小竹箭,我接过试了下手,不料箭直直飞了出去,竟把一根日光灯管给射下来了。我俩顿时面如土色,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回了老家。不记得这事后来如何了的,父亲有没有赔钱。我们似乎躲过了责罚。还有一次,他不知从哪里学来个锁人的法子,在我身上做试验,叫我盘腿绕在一棵小树上,慢慢往下滑到地面,得,动不了了。而他,竟然跑开了。可怜的我动弹不得,附近又没有人可求助,急得哇哇大哭。忘了后来是谁把我解救下来的,阿兄估计被父亲一顿好罚。记忆里阿兄好像没有扮演过英雄的角色,他喜欢躲在幕后,教我如何用扫膛腿跟男孩子打架,或者在我爬不动楼梯的时候,用游戏的方式骗我一步步往上挪。这样一位没有什么英雄气概的阿兄,长大后居然成了一个颇有些脊梁的专家学者。不轻易和人应酬,不作违心的事。 中学时期的阿兄喜欢围棋,放学后就跟几个同学躲起来下棋。我常常找不到他的踪影,慢慢就放弃了。那个时候的阿兄意气风发,是老师眼里的尖子,学校的希望。然而造物弄人,那一年高考阿兄发挥一般,加之志愿填的不理想,与清华失之交臂,去了一个普通大学。然而阿兄并不十分沮丧,在学校搞联谊,交朋友,四年过得风平浪静,转眼到了毕业,懵懂之间便随了一帮同学去了国企。不久又南下去了深圳。那个时候的深圳处处都是机遇,人人赚的盆满钵满,阿兄也不例外。就在同学们纷纷招兵买马另立山头,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阿兄却急流勇退,回到了内地做学问。周围的人都不理解他的举动,老板甚至几次开出高薪留他,阿兄只淡淡一句:倦了。很多年以后我问他有没有后悔,不然就是某上市公司老总了,他说:“那时侯只觉得除了有点钱,别的啥都没有,不甘心就这么活着”,又说:“人这一生的得失无法预知,既然选择了就要坦然走下去”。书生意气的阿兄终归随了自己的心,没有做成商人。 阿兄后来带了一批批的学生进驻深山基地,搞科研,发文章,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待遇却很一般。研究所有段时间跟斯坦福有合作,我问他要不要考虑索性到美国来,这边的大环境好很多,资金充足也容易出成果。阿兄说“不考虑,国内科研环境是不行,但精英都走了,剩下的人怎么办,总得有人要留下来。”一席话虽然很书生意气,却令我惭愧,人各有志,不必多说。谁曾想风水轮流转,人才回流转眼成了热门趋势,阿兄却从未劝过我回国发展。体制的种种弊病,阿兄不是没有看在眼里,然而他不喜争辩,只是埋头做事,带点“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决然。遇到烦心的事,他叹息一声:修行啊修行,然后低头做他该做的事。 可想而知,阿兄这样秉诚的人,在国内这样的大染缸里,会活的多么辛苦。这么多年,我替他辛苦,老父老母也替他辛苦,他自己却看得很开。仿佛一个旧式的知识分子,坦然做事,宽厚做人,事业慢慢倒也有了些积累。年轻的时候我不太理解阿兄,在这个讲究成功学的时代,为何自找苦吃?然而回过头来一看,当我们还在物质世界里各种迷失的时候,阿兄早已踏上了修行的路。正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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