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久以前某个漫长的暑假,已是中学生的阿兄从外面抱回来几本泛黄的书,躲进屋子里就再不肯出来。我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趁他不在偷偷翻了翻,却是一套《射雕英雄传》,不知已被多少人传阅过,封面残破,布满了汗尘味。 然而这一点都不影响我的强烈兴趣,翻开了就再也放不下。那个时候早已跟风看过连续剧,虽然因为年纪小看得迷迷糊糊,却也知道里面有个大美女叫黄蓉,还有个女鬼叫梅超风,守着一堆吓人的骷髅。尤其第二部东邪西毒,彷佛是专为了吓小孩,每到紧要处就会有骷髅片花怪啸着飞出来,得及时捂住眼睛,等那阵心跳过去,才能继续往下看,很是磨人。 小说没有视觉上的刺激,梅超风和骷髅再也吓不倒人,我才开始领略郭靖从傻小子到大侠的跌宕人生。那样的人生离我很远,却又彷佛很合理,在精神深处绽放出光芒,陪伴我每一天平淡的生活。 我后来的世界里到底没有出现这样的人---精灵古怪如黄蓉,憨傻不失大义如郭靖,但我想他们也许就在某个地方存在着,只是我没有遇见而已。多年以后有位叫江南的神人,写了本书叫《此间少年》。在书里的某个青青校园,骑破单车的郭靖和扎金发圈的黄蓉再次相遇,跳脱的杨过和平凡的穆念慈再次擦肩而过,那个世界彷佛真的活了过来,到处都有金庸小说的影子,只在不同的人身上上演。或许在我们的记忆里,那些年少的时光从来都不曾逝去。 那时候的武侠小说还是下里巴人,进不了正规图书馆,从街边租来还得偷偷摸摸的读,传阅中不小心被老师收缴了去可就损失惨重。为了省钱,我们兄妹往往一部书轮流交换读,夜以继日,在被窝里打着手电赶进度,一个暑假过去,我和阿兄悲惨地发现眼睛看不清黑板了。被母亲赶着试尽了各种江湖郎中之后,我们拥有了人生第一副眼镜。高中生阿姐最能装模做样,父母一直没有发现阿姐的语文书皮里包着的其实是《天龙八部》,我很意气地替她保守了这个秘密,当然也是为了方便自己偷偷翻阅。那一年,阿姐高考落榜了,不知道是不是《天龙八部》惹的祸。 初中邻桌的男孩是金庸铁粉,姓袁,自以为是袁崇焕的后代,每天在课桌上运气练一指禅,天长日久竟然在课桌上留下了一个手指坑。练功之余他还写武侠小说,每写一段就以手抄本的形式在课堂里传阅,让当时还在纠结命题作文的我很是惊叹。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好男儿当建功立业之类,属不觉这铿锵语气和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以及架着镜片的大脑袋极不般配,中学以后失去了他的消息,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去寻找他的碧血剑。 再次读金庸是在大学时期。彼时金庸在大陆的江湖地位日益高涨,社会各界开始讨论金庸及武侠,喜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端的热闹。各种武侠盗版乘机浑水摸鱼,什么“全庸”,“古尤”,纷纷登场,一时不察就会上当,那个假货充斥的年代着实让人很无奈。热闹中的金庸居然还出席了浙大的文学院院长,公然在文学殿堂有了一席之地,让老先生们一时痛恨世风日下。看热闹的我得知这个消息也很诧异,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可以,金庸的笔墨功力一点不亚于某些严肃文学,牡丹亭当年还是淫词艳曲呢的,时代不一样了么。那个时候因为功课不再紧张,有大量的时间读闲书,各种书堆得满床都是。我从校园工地捡了一块厚木板,在方寸间支起了简易书架,才算还自己了一席安睡之地。室友们颇有身为工科女生的自觉,纷纷挽袖子效仿,一时间有身在木工房的错觉。后来我们每个人的书架上或者多或少都有过金庸。寝室夜话常常包括为啥令狐冲对岳灵珊念念不忘,小康熙他爹到底出家了没有,袁崇焕有没有叛变,《飞狐外传》和《雪山飞狐》里的胡斐其实不能算同一个人,等等。 室友阿昕在这方面尤其资深,在夜话中时不时插播一段秘史。方晓得金庸小说除了情节人物之外还有历史大背景,手法所谓虚虚实实,值得细读。那时候的我们还懵懂的很,没有形成自己的历史观,以为正统课本里学的才是真的,很多年以后才明白原来历史课本也不过是人写的,其基本作用在于给学生洗脑。阿昕和很多武侠迷一样,觉得读还不过瘾,干脆自己写起了武侠,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个时候的阿昕最大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电脑,可以发表自己的小说,顺便读完二十四史。毕业以后她真的有了自己的网页,几部原创小说摆在那里显得赏心悦目。我曾以为她会走得更远,和后来的那些网络文学一样出书出名。然而她后来似乎更有兴趣混迹于各大论坛发表书评,一样自得其乐。阿昕后来说她的历史观曾经深受金庸影响,然而随着阅历的增长,却越来越偏离金庸,让人感叹不已。 沧海一生笑,滔滔两岸潮,江湖九四载,青冥任逍遥。感谢金庸,让我们的年轻岁月有过那梦幻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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