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Sugar, 许多年,我偷窃,或大或小,强迫症般无法自制。 那些年我服用多种精神药:忧郁症、焦虑、失眠。我想那些药使我丧失自制力,常常没来由地突生一股无法压抑冲动,敦促使我偷拿这朋友的牛仔裤、那朋友的书,或一没人住空屋前花盆。 一次甚至从未来婆婆的钱包中偷钱。 每次我都企图劝阻自己,但终究无法克制。 我已不再偷窃,不吃那些精神药已经六年,现在我能够管制偷窃冲动,事实上连那冲动都已经很少发生。然而我并不能完全归罪药物,服药之前我也有同样冲动,也有时无法自制。 我归罪自己,我想因为我崎岖的童年成长──母亲从小便尖叫骂我:说谎、贼!我想自己下意识里想实现她的预言,希望所有人都唾弃我这说谎的贼。 我痛恨自己丑行,不知如何才能回归纯洁。我害怕朋友及爱我的人有天会发现我过去谎言及偷窃,即使我已经多年不再犯了。我最大希望是能够原谅自己,不再为这些背叛行为自我痛恨。但尽管尝试许久,仍彷佛遥遥无期。我阅读许多相关书籍,还因此重回心理咨商,但仍旧无法原谅自己。 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再偷窃,然而这样就足够了吗? 还是我必须先向那些偷窃过的人认错?我能得到宽恕而没公开认错吗? 我知道一旦坦承大家将会屏弃我,即使我已经许久不再撒谎偷窃。 我很后悔自己从前过错,愿意付出一切换回。 Sugar,帮助这痛苦之人。 迫切者。 (注:“Dear Sugar”是奥斯卡电影Wild原著作者Cheryl Strayed于2010-2012年间在文学网站The Rumpus的匿名专栏。她以独特方式及感人智慧回复读者求助,两年间赢得无数粉丝,是这专栏空前绝后的成功铺造了她下一部书Wild的畅销。不少人跟我一样,喜欢Dear Sugar专栏远胜于Wild。) Dear迫切者,
十五年前刚搬到现居城市时我穷到真只剩两毛钱,于是在门前摆摊兜售全部家当──二手店买的衣服、书籍、手镯、鞋子、餐具及一些小玩意儿。 一整天顾客稀落,陪伴我的是附近一群青春期前的少年,他们穿梭摆设间偶而询问这个、那个价钱,虽然他们根本没钱也没兴趣购买这些女性物品。近傍晚时有个男孩告诉我另一男孩偷了我拍卖的复古式相机皮匣──一件我曾拿来当钱包大概只能卖出五元的小玩意。 然而我还是问那男孩为什么偷拿我东西。 “我没有!”他大叫愤然离去。 隔日少年又来,穿了件超大连帽灰运动外套,他在拍卖桌附近鬼祟流连,趁我不注意时从外套下拿出相机匣放回原处。 “妳的东西回来了。”不久他彷佛若无其事地跟我说。 “很好。”我回道但又问:“你为什么偷拿?” 但他仍旧否认。 那是个晴朗秋日,几个少年陪我坐在门前小阳台闲聊他们日常生活。那偷相机匣男孩扯起衣袖炫耀臂肌,又吵架似地强辩他脖上戴的假金链是真的。 不久我又问他为什么偷我相机匣,他还是否认,但这次改口说他是因为想买,带回去拿钱,但最后又决定不买。 又闲扯一阵后,阳台上只剩男孩与我,他跟我述说他很少见到的父亲及年长许多的兄姐;还有等他十六岁时要买那一种酷车。 “你为什么偷我相机匣?”我又问。 这次他没否认,垂头望地片刻,他轻声但清楚地回道:“因为我寂寞。” 此生只有寥寥数次有人像这男孩般这么看清自我且赤裸坦白。 我偷窃,因为寂寞──他的话当头棒喝,震得我差点跌下阶梯。 过去十五年来我想起这男孩无数次,也许因为他告诉我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我。 因为以前我也像妳一样,亲爱的迫切者,我也有无法解释的冲动偷拿不属于我的东西,而我也同样无力抗拒。 我偷拿费城姑婆的一盒蓝色眼影,学校同学的漂亮毛衣,陌生人浴室里包装精美的香皂,一只头歪一边的白狗塑像‧‧‧等等。 当我在院售遇见寂寞男孩时我已经多年不曾偷窃了,但跟妳一样,那些从前的窃物也阴魂不散缠绕着我。更糟的是那间或出没的偷窃冲动并未完全绝迹,虽然从十八岁起我已能自制不再付诸行动。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偷窃,即使现在我依然无法完整解释,因为我寂寞也许是我听过最正确的理由。 我想妳也是因为寂寞,亲爱的。而寂寞并非罪过。 也许那些年妳撒谎偷窃,因为妳体内有个像母亲般巨大的空洞,下意识妳以为能用谎言及偷窃不属于妳的东西来填满。 后来妳了解撒谎偷窃并不能填满空洞,自此妳找到正途开始疗愈自己。 妳需要更佳痊愈,原谅是下一步,就如妳已知。 我不认为妳的痊愈之路必需先走回从前。那些妳偷窃过的人不需要妳坦承,他们需要妳停止为那些已无关紧要的身外物折磨自己。我不确定为什么妳至今无法跨越那一步,我想也许跟妳对自己述说的自我故事有关。 那些我们为了解释自己言行而编造的故事久而久之变成我们接受的自我。也许妳至今仍无法原谅自己,因妳还抱紧那个偷窃时期编来唾弃自我的故事。 原谅自己会使妳变成更好或更糟的人?自我痛恨会使妳变成一个好人吗? 我也不喜欢我故事中的窃贼部份。我挣扎许久该不该在此写出──这是我首次公开触及。我让Mr. Sugar重复保证没问题,然而我还是害怕。我曾写过其它各种干过的“坏事”──浪荡、嗑药──但这似乎不一样,因为曾经偷窃太违背我想给人的形象。 然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而我已为此原谅了自己。 不再偷窃多年后一次独坐河畔。眼望流水我想起从前偷窃的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不自觉地我伸手摘草扔入河里,每一根代表一件偷窃物。我原谅自己,我扔下代表蓝色眼影的草;我原谅自己,扔下代表香皂的草;我原谅自己,扔下白狗塑像及漂亮毛衣‧‧‧直到我曾做过的坏事逐一给流水全部带走。 我重复说原谅自己无数次,最后感觉自己真好象被原谅了。 然而这并不意谓以后我将不会再为此挣扎。 宽恕不会微笑端坐像个酒吧里的美男子,宽恕是妳必须咬紧牙关拉上陡坡的肥佬。妳必须一再重复地说:原谅自己,直到这变成妳接受的自我故事。 而这我们每人都有能力做到,包括妳,亲爱的迫切者。 我期望妳会去做。 我不知道那寂寞男孩后来怎样,我希望他也已经将他的肥佬拉上陡坡。院售结束后那相机匣还遗留桌上,“你要吗?”我问。 他伸手接过,脸露微笑。
Yours, Sug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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