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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社化后第11个年头我开始生活的那个东北屯子，毫不夸张地说是个穷乡僻壤；用乡民们自己的语言讲，就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小屯距县城有40多公里之遥，离最近的火车站也有20多公里，到所从属的公社所在地是9公里多，是公社的最西边缘。尽管在屯北1.8公里处有条轻轨铁路（俗称小火车）经过，但那是为劳改农场准备的，乡民们并未受惠多少，依然处于贫困闭塞状态之中。当年屯中的小嘎们所向往的仅仅是能够亲眼目睹大火车，渴望的仅仅是尝到像样的饼干（而不是供销社售卖的那种卷曲的死硬的饼干），足见其穷困潦倒的景象。

在这种窘迫的困苦之中聊以慰藉的是我屯特产的瓜，一种远近闻名、被誉为“白糖罐儿”的甜瓜。这里所说的瓜是特指，乡民们从不将之称作“甜瓜”，将瓜作为专有名词是我屯独有的言语方式。当然，我屯泛指的瓜还包括黄瓜、西瓜、角瓜之类，但相较“瓜”而言，则逊色许多。

我屯的黄瓜大都是由各家各户栽种在庭院之中，须细心照料，方能开花结果。这种黄瓜称得上名副其实，外皮黄，短而粗，不似关内的青翠细长，并且其口感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只能送入酱缸，权当咸菜食用。

我屯的东面偏北方向有一废弃多年的围子，其地点位于沙岗之上，是培育西瓜、甜瓜的最佳场所，因而生产队便将瓜地设在此处，并指派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负责瓜秧的侍弄和瓜地的管理。我屯的西瓜不似关内的大，仿佛永远长不大的样子，但甜度、水分却无太大差别；我屯的甜瓜则大小不一，最大的竟能与当地的西瓜媲美，可谓奇葩！更为神奇的是，其甜香酥脆，没有任何食物可以企及，一旦尝鲜便有止不住的欲望产生。

俗话说，吃水不忘掘井人。品尝到美味可口的西瓜、甜瓜，当然不能忘却为之辛勤劳作、挨累流汗的瓜把式们。当瓜果接近成熟时节，队里就安排几个瓜把式常驻瓜窝棚里，除侍弄将要产出的瓜果外，还须严防瓜果的丢失和损耗。这时大田里正是灌浆时节，看青的任务便落在我们这些与屯民较少瓜葛的年轻人身上。记得一次夜巡到瓜地旁，一时兴起，便想调理一下看瓜的老头儿：乱照手电，还拿腔作调地胡喊，吓的那几个老头儿大气不敢出，动弹不得。我们在窝棚外发现几个用草盖着的好瓜，想必是留下自用的！得，挑了一个最好的拿走，回去一顿猛造，过瘾。第二天，老瓜把式们见到我们就问，夜隔晚上是不是你们几个坏小子干的？大伙嬉笑着跑掉了。

瓜熟季节，屯里就像节庆一样欢天喜地地热闹起来，各家各户纷纷派人到屯中社院前的空场领取甜瓜、西瓜，而运瓜的大车则穿梭于瓜地和屯子之间，一派繁忙活络的景象。当年大办食堂的场面我没能赶上，而看到分瓜的热闹场面就可想象那吃大锅饭的场景。卸车的，过秤的，分配的，提篮的，挑担的，熙熙攘攘；大人呼，小孩叫，嬉笑的，耍嘴的，乱乱纷纷。在这纷纷绕绕的氛围中，瓜果被平均分配到各家，而确实不需交费，只等秋后算帐。

我和我的伙伴们当然领取我们应得的一份，满满地堆在屋无人睡的土炕上，任由选取食用。讲究的，选好用清水洗净慢慢享用；不讲究的，好歹擦拭一下便剖开，甩掉黄灿灿的籽粒，大口吞下，这就是所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最好注脚。瓜，甜甜的，脆脆的，从口腔的咀嚼到肠胃的蠕动，呈现出丝丝的凉意，浸润着长期缺油少盐的味蕾，使之一口接一口，似乎大有不能停顿的感觉。然而，终究眼大肚子小，吃了几个便吃不动了。于是就想到要变换口味，不找那黄白色的，而转挑青绿皮的吃，为的是清清口；再不成就专挑外形冗长，外皮暗黄的，这是酸口的。当各种口味遍尝后，小伙伴们都撂倒炕上，肚皮圆鼓而节省饭食了。瓜吃到这个份上，其实还没到最佳程度。

最佳的吃瓜后果是这样的。记不得是哪一年，分瓜后的第二天清晨，我们几个准备出工的年轻人在炕下饭桌吃早饭，不想出工的几个正酣然梦乡。突然，美梦中的一个翻然坐起，嘟囔了一句“不好”，便跃上窗台，脑袋冲里，屁股朝外……我们炕下吃饭的伙伴先是愕然，接着释然，最后哄然。过后，我询问那位突兀起炕者，他声称那时已经到了“泗泪横流”的地步了，我问为何不见炕上遗迹？他说，早已用手托住。真够恶心的！

瓜吃成这样，足见其品质优良，口感宜人，是绝佳的时令佳品。然而不幸，退化成为它不可意移的宿命。当年去到南方的我的一个伙伴曾索要瓜种，试图栽培于南方，结果以失败告终。时光转到5年以前，当我再访我们那个小屯时发现，那么优良的瓜已然绝迹，而它留给我们的只是依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