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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贫农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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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贫农 ,6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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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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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饥荒研究者依娃女士曾经深入到大饥荒重灾区,采访了许多大饥荒的幸存者,写出了很有历史价值的大饥荒三部曲。最近她又通过微信视频采访了另一位大饥荒亲历者——她的一位亲戚,讲述了一些以前她所不知道的情况,写成了访谈文章《我們這樣活下來》,推荐给大家读一读,特别是建议那些不相信大饥荒真实历史的朋友仔细听听大饥荒亲历者是怎么说的,你一定会有所收获。

                                                老贫农


                          我們這樣活下來

作者:依娃

受訪者:馬全心,女,71歲,甘肅省秦安縣魏店鎮人。

 採訪形式:微信視頻

 時間:2017125

 採訪時間:69分鐘

我做大饑荒調研有多年,也採訪了近三百人,以為自己已經知道得很多了。但是每當和一位倖存者交談的時候,總能聽到很多生動的、悲慘的、從來沒有聽聞過的細節。比如這位馬全心老人,她是我的親戚,是我外婆的妹妹的女兒,我母親的表妹,我的表姨。以前生活緊張,親戚們也疏於來往,這些年隨著老一輩的過世,下一輩尋找親人來往起來。我們這一代也知道了我們還有他們這些親人。

                              马全心 70岁

表姨馬全心比我母親年紀小三歲,也七十出頭了。她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姨婆,我有見過一面,那是七一年吧,她邁著小腳來陝西看望逃荒落戶在陝的姊姊,也就是我的外婆。她們說過什麼話,我是一點都不記得了,但是記得她們倆姊妹長得極像。她們的最小的妹妹劉環琴在大饑荒年月帶領著兩個孩子出門逃荒,從此“失蹤”,也是我想極力想詢問和記錄的。

    因為是親人,完全信任,馬全心表姨在微信視頻裡滔滔不絕:“過去的事情,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依:姨,給我說一說你經歷下的事情。

馬:那說起來多得說不完。那時間我還小,時候天天是開會,綁地主,斗那個地主,怎麼斗,家裡人一句話都不敢說,連小娃娃都罵他,他也不敢回嘴。我們街道上一個地主,兒子和我一樣大,屬狗的,學習好得很,考上大學一年一年不讓去上,後來媳婦也找不上,沒有人敢跟呀。最後找了個媳婦丑得很,他當了個民辦老師,人家後代現在都可好,都上了大學。

   那時候有個大躍進,這個村子到那個村子,我也跟上人家勞動,才十二、三歲。我八歲就開始做飯了,我們那裡用那個糞兜,我就把糞兜倒過來,踩在糞兜上。有一天柴濕了,我眼淚吹出來,頭吹昏了,火還不著,飯做不好,我急得哭開了。一個老奶奶進來說:“娃娃,你不要哭,不要哭。”她到她家拿些柴來才點著,火著了,飯就做好了。

    我記得五八年、五九年包穀長得很好,高粱土豆都長得很好,老人娃娃都偷,我偷上了,人家生產隊就收去了。老人們說:有徵兆哩,這要過年景哩,篩子篩人,能篩過去了活,篩不過去就死了。那時候我十幾歲了,也跟著幹活哩。那時候我聽了這個話,聽不懂,人咋還用篩子曬哩?後來知道閻王爺拽人哩,能逃脫就活了,逃不脫就死了。那是個大年景!

   依:姨,你記得當時我外婆家的情況嗎?

   馬:你外婆家以前是富漢,我去過,她家門口拴著大狗,是個大堡子。我們先叫人牽住狗才敢進,還是一個大門,正面是上房,旁邊是廚房,西面是三件房子。我去了就和你媽一起玩,都是小丫頭。秋季裡,你外婆把我們領到地裡,蕎麥花開著,好看得很,紅紅的,還有胡麻花,開得鮮得很。我們還去挖洋芋、拔羅卜。你外婆家比我們家富,解放以後,就啥都沒有了,給定的富農成份。

   你媽媽那裡比我們這裡嚴重,因為他們在鄉下。我那時候去過你媽媽家,那時候姨夫還活著哩,我記得他穿著一件皮遥I得睡在炕上,我姨媽也就是找點野菜吃。我住了一兩天,我的姨媽就把我送到大路上。那時候鄉下都是馬車,我聽見馬車“咯吱咯吱”響,我就跟上馬車走了。不然路上危險得很。

   你爺爺是個能幹人,我叫姨夫,把你爺爺餓死了。你媽媽還有個兄弟,比你陝 西的舅舅小,長得還好看,也餓死了。還有個妹子,屬鼠的,叫佛黛,也餓死了。

   這一個家就三個人了,你外婆、你媽、你舅舅,就有個人販子領上,一次領了很多人領到陝西。走的時候家裡什麼都沒有,就背了一個鍋,賣了幾塊錢。

   領到陝西算是逃活了,不走的話還不得活。不然,世上還有他們娘幾個沒有?

   依:姨,你記得我姨婆是怎麼離開魏店老家的嗎?詳細的給我說一說。

   馬:我記得是六一年五月間,你的姨婆,也就是我的小姨,帶著兩個孩子。一個叫俊之,一個叫俊俊,帶出門再也沒有音信了。這已經是五十多年了。

   依:他們走的時候你知道嗎?

馬: 我知道,那時間我十二、三歲,記得。他的男的(丈夫)是劇團的,唱戲的,以後劇團散伙了,他們就回到魏店,就住在一戶家。那時候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就生活不成。也沒有廚房,沒有鍋灶,就晚上在一個鐵皮上烙了幾個饃饃,她說她要走,讓我去送她,是早晨五點走的,帶著兩個娃娃。我還聽見外面隊長喊叫讓上地哩。我說:“小姨姨,我也跟上你去。”她說:“你先留下,等我到那裡能呆住了,就回來帶你。”我就沒有去,她就背了幾個饃饃領上兩個娃娃走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如何信息了。我姨夫後來找,到處找也沒有找到,可能人沒有了。如果人在的話,她能不回來嗎?那時候又沒有班車,步行到縣上才能坐車。

                      

                               马全心和母亲、妹妹

    依:當時走的時候,是兩口子鬧矛盾了?還是生活過不去?

    馬:  那時候沒有吃的,生活過不下去。各人顧不住各人,逃活命哩,我姨夫出門去白銀要飯,我小姨說要去陝西,那陣子去陝西的人多,逃荒哩。我姨夫回來就找不到她們了。

   依:當時有沒有人領她們?

   馬:我們是七隊,還有一個五隊的人,兩個人一起走了,走到三羊川。那個人就留在一戶人家,但小姨不願意留,就帶著兩個孩子走了。那時候也不讓人出門逃荒,有人追哩打哩,這是最後的信息。走的時候,俊俊八歲了,屬蛇的,如果在也六十多歲了。俊之也就是六歲,我小姨還不到三十歲,那時間人結婚早生娃娃早。

    那時候娃娃沒有人要,都張著嘴要吃飯哩,大人一死,娃娃可憐的沒地方去。沒有人要。連家裡的地址也不曉得,誰給娃娃說哩?再找不到了。

    依:生活苦難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

    馬: 生活困難的時候,我在魏店,我們沒有去逃荒。那時候我們家我是剜野菜的,我的弟弟全河是找柴火的,找地裡的柴火,拿回來燒著做飯。我媽是個細緻人,生活好的時候也給我們吃的細(節省),從不大吃,就存下了些面和糧食,還有包穀高粱。那時候,家裡有糧食就讓人搜著去了,我們在家裡挖了個大坑,埋了一個缸,把糧食裝上埋上,蓋上一個石板埋上。等天黑了,人都睡覺的時候,我們就像老鼠一樣,把石板掀開,挖上一碗麵出來,給我們燒些湯。高粱還不敢推面,就煮著吃。我媽就這樣把我們救住了,比我們能的人,比我們富的人都餓死了。

   我們能天天見一點麵食,白天不敢吃,白天吃點野菜,晚上能吃一頓麵食。那時候,我的爸爸餓得跑到青海去了,家裡只有我們五個人,一個我媽媽,我們四個娃娃,算是沒有餓死。餓得罪厲害的是我的小弟弟全民。

   那時候,人餓得把玉米桿子弄碎都吃上了。還把那個高粱弄碎吃,唉呀,吃了就拉不下來。地裡的野菜、草、根都挖上吃。還有那個蕎皮,就是裝枕頭的,你知道。把那個從枕頭裡倒出來,用火燒一下,用磨子推一下就吃了。澀得吃不下去,嚥不下去。就那麼吃。

   人的臉腫得看不見眼睛,揚起頭來走路,腫的厲害了,皮就開了,淌著黃水,臉就爛了。那時候人見了人不說話,沒有氣力說。晚上只聽見老鴉呱呱的聲音,聽不到人的聲音。家家戶戶都是靜靜的,光是眼睛看一眼,說話沒有力氣說。我們晚上睡覺做夢,夢見包穀面饃饃,吃起來香得很,就拿著被子角咬,醒來一看被子都濕了,以為吃包穀面饃饃呢。吃一口包穀面饃饃就像吃點心一樣香。

    依;那時候不是不讓家裡冒煙嗎?

     馬:不讓冒煙,一冒煙人家就來檢查來了。你不知道我們家的鍋是怎麼藏住的,我們家窮,有個磨子,但沒有磨坊。就把鍋扣在磨子上,用草蓋住。我們只能夜深了吃一點,不敢有動靜讓人聽見。

     有一個娃娃,才三歲,一到食湯就喊叫:“我們的湯來了嘛?我們的湯來了嘛?”人家就說:“沒有,沒有,你們家裡吃的是細米加白面,蕎皮打花臉。”娃娃說:“我們沒有,我們沒有,啥都沒有吃。”三歲的娃娃嚇得啥都不敢說,他看到過幹部來了到處搜,他害怕。

    依:那時候搜糧食厲害嗎?到你們家搜過嗎?

   馬:搜過,我媽存了點糜子,有一口袋,我媽放在外面一堆椽裡,人家爬在牆上看著了,就搜出來拿走了。我媽說:“你拿就拿去,給我們少留下一點,不然把我的娃娃餓死了。”人家不給,都拿走了。

   那時候家裡連鍋都沒有呀!鍋都搜走了,讓吃食堂,吃的大鍋飯,人家把湯燒上,家家提個罐子,一個人一馬勺。提回來一個人再分,大人多喝點,娃娃少喝點。

   依:你們周圍餓死的人多嗎?就是你看見的。

    馬: 唉____!看見的多得是!

    我們到苜蓿地裡挖苜蓿,地裡都是大人、娃娃、女人,人剜著剜著跌倒就死了。人死了沒有人管,人都跟不上,人都沒有力氣。死人就在地裡曬著哩,天天曬就曬幹了,就曬成干棍棍了。有些人走路走著摔倒就死了,也沒有人埋,人都沒有力氣埋。

  有的家庭把娃娃餓死了,留下大人,有的家大人餓死了,留下娃娃,有的家庭就餓得關門了,一個人都沒有活下。有的留下一個兩個。那時候人一得病就死了,沒有任何抵抗力。

   我記得那是二月間,我媽去一個鄉里剜菜去了,把我們幾個娃娃留在家裡,她一個人出門了。我是老大,我對弟弟全民說:“你們在家呆著,我去找媽去。”我就想媽是不是餓死了,我們就找到牛家坡,那裡有一個水磨,水磨邊就死了一個人。眼睛不見了,頭髮披著,衣服爛得沒有樣子。我和全和兩個人撥著看,我說:“這可能是媽媽?”全和說:“這就是媽媽,媽媽的褲帶就是羊毛辮出來的,就是的,媽媽就系的這樣的褲帶。”牛家坡的人看見我們兩個了,看我們提個筐子,想我們要剜他們的苜蓿,就叫喊著:“滾,滾遠些!你再來就把你打死,你走遠些!”我們害怕,就回來了。

    我們回到家,就是苜蓿菜也不想煮了,媽媽沒有回來,曉不得媽媽死了還是活著,我們不想做飯,就是做好了,我們也吃不下去了。晚上天黑了,我媽媽敲門回來了,還提著一大卉俎2嘶貋砹恕N覀兏吲d的就煮苜蓿菜,一人吃了半晚就睡覺了。有一次我弟弟全河去剜苜蓿,被抓住了,還是幹部,就用皮帶打,一下一下抽,等回來他後背和脖子上血都流出來了,紅一道黑一道紫黑一道。就這樣我們也不敢說話,把我弟弟打成這個樣子,我媽和我啥都不敢說。那時候幹部凶得很,打了白打了。

    依:咱家裡有其他餓死的人嗎?

    馬:我的外婆,你要叫太太哩,去世的時候也就是六十多歲。那時候我媽三十多歲,她也就是六十多歲。她苦情得很,我給你說,你聽噢。我外婆家是富漢家,和我的外爺有鋪子,染布。她的弟弟在天水,還是個大學生,都快當上專員了。他有病了,人說你去轉一轉,但等天亮的時候他就死了。天水來人騎著馬來說人死了, 把我外爺急得摔倒在染缸邊,沒有活上四十多天也就死了

    我外婆叫啥名字我還不記得了,姓魏,魏家坡上人。 說起來,我的外婆,也就是你媽媽的外婆是餓死的,那是六零年吧,後半年了。那時候困難得很,還吃食堂著哩。家裡本來有些糜子,是隊上分了幾斤,我媽用石磨給推了,給她說:“你放下,一天燒湯放上兩把,放些菜,娃娃剜上菜,天天就給你送來了。”我拔野菜,天天給送著哩。面放在簸箕裡,被村子裡一個十幾歲得女娃娃給偷走了。她沒有辦法,就成天吃燕子菜,燕子菜是一種野菜,吃了幾天就拉肚子拉死了。死的時候沒有人給埋,就我媽、我、我弟弟我們三個人抬出去,卸了一扇門,蓋了一個她平時蓋的背子。我外婆家後面有個園子,挖了個坑,就把人剛剛埋住,就埋在後院裡了

   依:這個老外婆去世的時候你在她跟前嗎?還是聽說的?

   馬:去世的時候,我在她面前。她一個人住一個院子,拉肚子拉的不成,拉了就從窗戶裡倒出去,倒到灰裡面。我給我外婆說:“婆,我把你扶上,你下炕去拉。”她說:“娃娃,我下不去。你去用灰埋一埋。”我就去給埋一埋。我們住得很近,我弟弟全河就和我外婆一起睡著。我也天天跑來看,玩著就去了。外婆去世的時候我在、我媽在。你外婆你媽都不知道,那時候人餓得沒有去去叫,二十里路哩,沒有人去叫。那時候人不敢得病,一病就死了,沒吃的嘛。

   依:你們村里餓死人多嗎?

   馬:我父親的四伯,就是我的四爺爺有兩個老婆,一個老婆是啞巴,不會說話,他的兩個女兒餓死了,啞巴老婆餓死了,就留下一個兒子,留下大老婆。這個兒子才八、九歲,屬虎的,幾乎餓死了,都昏迷過去了,我的四婆就哭,也沒有力氣哭。我們都跑進去看,人看著就要餓死了。我們就去叫先生(鄉村醫生),先生說:“叫我幹什麼?”他是公家供應的,一個月給二十八斤糧。他一聽就說:“趕緊到我家拿些面去。”我們到他家要了一茶缸面,就燒了些湯,用筷子費勁著把牙齒撬開,給慢慢的灌湯。等湯灌了半碗,人嘴巴張開了,又給灌了一點。先生說:“不敢再灌了,等一下再給灌。”就這樣把他家一個兒子救住了。兒子救住了,還不敢讓睡覺,就讓他坐在一個大簸箕裡,圍了兩床被子,墊了幾個枕頭。就讓兒子這麼坐著慢慢的緩氣。

  

   那時候我的四爺爺是個算命先生,不知道說錯了什麼話,被送到新疆去勞改去了,我四爺爺說:“我也不回去了,我家的人都餓死了,我回去幹什麼?”我的三伯說:“你回來,我用我的人頭打保證,你的兒子還活著哩,我的四媽還活著哩,你回來吧。”我四爺爺就回來了,以後就供應了糧食,兒子大了給兒子說媳婦,就算保住了一條根。保住了一個後代,他以後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他今年也六十六歲了。那時候是各顧各,男人在外面知道家裡還有人活著,就回來了,如果家裡人死光了,就不回來了。傷心著不敢回來,回來他一個人咋活哩?


    我們村子大,有的家餓死兩個、三個,還有關門的。有時候埋在院子裡,有時候地裡蓋點土就算了,人沒有力氣挖。有的死人蓋一床被子,說起來是埋了,還能看見被子。那時候男人都出門要飯去了,屋裡都是老人婦女娃娃,沒有人能挖。以後情況好些,男人回來就要挖地,種些啥就能吃,在地裡挖出來骨頭,就給重新埋一次,埋到自己家老墳裡,就給埋好了。我四爺爺也把他老婆的骨頭挖出來,做了一副棺材,埋到墳裡了。就盡到活人的心,就覺得她很可憐,把她餓死了。

 

                                   马全心和宝贝儿子

    依:你們那裡有發生過人吃人的事情嗎?

   馬:有,多,我給你說。有一個媳婦去地裡剜野菜,出門的時候娃娃還睡覺著哩,等她回來娃娃不見了。她婆婆說:“鍋裡有些肉,你吃去,我給你煮熟了。“媳婦問:”哪裡來的肉?”這媳婦端起來吃著吃著看到手指頭,媳婦就哭開了,問:“你這是啥肉?”婆婆說“娃娃出去了,就讓別人吃上了,我給咱煮上吃上,還能多活兩天。”各人吃各人的娃娃,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我的叔叔家距離我家遠,有十五里路,在山上哩。我叔叔給我說,有人透露這一家偷吃人肉,生產隊的幹部就去查,發現殺豬的桶子裡有一個人頭,那家是偷吃人肉的,全家人眼睛紅查查的,太陽一出來身上就燒著打滾哩。我估計我的四爸爸也在那個莊裡,他沒有說他吃過人肉,我估計他吃過,日頭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就紅查查的。

   我們那裡有一個人,知道啥地方人餓死了,去剮肉,被幹部知道了,抓起來法辦了。那時候我們去買柴,鄉裡人擔來的柴放在我們隊上一個人的店裡,我們就說把柴買上些咱做飯。那柴上掛著一疙瘩肉,看上去是黃的。店裡的人說:“這不是牲畜的肉,和人肉一樣。”旁邊的人說:“你胡說,怎麼是人肉呢?”那人說:“你看,人肉的皮和牲畜的皮就不一樣,你看是人的皮不是?你看!”這是我看見的,沒有看見他吃。

    我四爺爺的大女孩,餓死了,我有個七爺爺,還是個幹部,他還比較有力氣,就用穀草把女孩一裹,就拿出去扔在山溝裡。我那時候在外面拾柴,我看見我七爺爺剛把女孩扔掉,來了一個人連穀草帶女孩都撿到背簍裡,就眼看著背走了。沒有看見他剮肉,就連人背走了,這是我看見的。那個娃娃才六、七歲,瘦得沒有肉,臉面黑得就像塊抹布,瘦得象個干棍棍。

    還有呀!有人走在半路上就有人攆上,刀子剮肉背回去吃。我在魏店,背上背兜到上川川地裡去拾柴,我就看見那個人還沒有死,身上的肉被剮了,到處都是血,人還有氣,還沒有死。慢慢的才死了。這個人是郭家鎮人。我們的隊長,去接人,剮人肉的人就攆他。我們的隊長是吃飽的,身體還可以,就趕緊跑,一直跑到家裡,嚇得好多天不能起床。他胖,人家要剮他的肉哩,他是我們隊的隊長,這是我看見的。 通渭餓死人更多,有的家娃娃餓死了,大人就煮上吃了。

   依:什麼時候情況好了一些?

   馬: 二月間有供應了,一家給三斤穀子。有的人餓得時間長了,忍不住,一下子都吃上,就漲死了。因為他好幾個月都吃的野菜和草,一但吃上面食就承受不住了,幾個月不見面食,他就給漲死了。

    到後來中央的大夫就來了,毛主席知道了,就派大夫來了。看見那家人餓得厲害,那時候人都是吃野菜草根,臉腫得很大,還有的吃得中毒了,不能動彈了。這些大夫就把這些人收進一個大院子裡,還不敢讓吃飽。就一點點湯一點點湯的讓喝,還給他們吃康復散,就像麥麩一樣,一疙瘩一疙瘩。不敢給吃飽,吃飽就漲死了,因為人吃野菜草根,腸胃有問題了。

    以後種些洋芋葫蘆,加點面燒湯,喝拌湯,有點面疙瘩。慢慢開始吃沒有菜的饃饃,慢慢的能做飯了,慢慢的能做麵條了。八一年,把地分到戶,人都好好務,慢慢人都吃飽了,就好了。

    現在,我看年輕人把饅頭咬一口就扔掉了,我看著心疼,我說可以給狗吃嘛。有時候饅頭起毛了,我把皮剝了,用水泡一泡,捏干炒著一吃。我們下過面的湯從來都不倒,糊糊的好喝,就喝上了。剩下半碗飯,放在冰箱怎麼能壞呢?

   我們這一輩子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能吃的苦不能吃的苦都吃了。人一輩子,年青時候受罪,老了就享福,現在就生活在天堂裡了。我一輩子就拉扯了我的兩個娃娃,就是我的兩個寶貝。

   你有空了,回來看看姨,我給你好好說,那多得說不完。


                        (——《纵览中国》首发 —— 转载请注明出处
                          本站刊登日期: Saturday, February 11, 2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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