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我的10岁男孩看到我书架上满是有关那个敏感日子的书籍,于是,冷不丁地劈头问我一句:“爸爸,六◇四是一个什么日子啊?”我顿时语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几种念头,如果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那么,孩子到学校一乱说,祸,可能就惹大了!如果给他一个错误的但“政治正确”的答案呢,那这又违背了我的良知。 没办法,我只能采取折衷的方式回答他的提问:“六◇四是一个纪念日。”哪知孩子不依不饶,还要问下去:“那是一个纪念什么的日子呢?”完了!这样子问话,不是把我就逼向了一个死角吗。我迅速地寻思着,该怎么回答才好。 “六◇四是一个祭奠死难者的日子!但它又是现在的政府不准许纪念的纪念日。”我这样一说,看孩子天真的脸上,似乎又轮到他语塞了。孩子半张大着嘴巴,似懂非懂地望着我,显然不满意我的答案。我只得又补充了一句:“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为什么要长大才告诉我呢?我现在也长大了,我现在就想知道!”看着他大大的、纯净的眼睛,分明透着一股纯粹的求知欲,使我顿感自己的无力和无奈,在如此备感束缚的环境语境下,我竟没有力量尽到一个“负责任”的大人的本分。不,我还是想解说一点常识。因我于心不甘,然最终却只能嘎然而止。我本想这样解释,但终于没能说出口: “那是一个很悲壮的、值得人们纪念的日子。全国的学生和市民为了敦促政府反对腐败、实施政改而举行了一系列的和平示威和静坐游行等活动,但不料最后却迎来了政府军坚决的杀戮。” 之所以没这么说,是因为我没法和一个纯洁如一张白纸的孩童,用三言两语就说清楚那段需要时代背景知识作为支撑的血腥历史。于是只能寄望他长大以后用自己的知识和思考去慢慢体会。现在别说“90后”,连“80后”也几乎都不知道六◇四是指什么意思! 可是,没想到聪明的孩子在我出于保护他的用意而没给他一个圆满解释的情况下,竟自己去找书架上的书浏览了一些。这是我从他后来几天问我的一句“很雷人”的话中察觉到的。某日,孩子突然问我:“爸爸,你算不算是个反革命?”我的天哪!他也知道有一个“反革命”的特色称谓!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了解的呢?我想了想后,忽然明白了,他是从学校的政治教育和我的反动书籍之间所存在的巨大落差,才得出的这种朦胧概念。 “爸爸不是反革命。”我正色答道。虽然我抗拒这个词汇,但我也知道,在现在的语境下,官方虽然不公开用这个词汇定罪了,但实际上还是沿用了不是这个词汇的另一个词汇继续着“文字狱”的那一套。诸如“颠覆罪”之类。 “反革命”?我为现在的孩子还能说出这个词儿深感吃惊!我的第一意识是想到了现在仍然在有效灌输的所谓正统意识形态教育。正是这种潜移默化的奴化教育,才使孩子们意识到与官方不一致的思维方式和话语立场都可划为“反革命”或“反动”之列。 我在孩子的眼中,居然像个“反革命”。可见我们的盛世,原来经济上虽然看起来大大脱离了毛时代的荒唐苦境,可在政治上,仍然和毛时代的运行模式大同小异。那一刻,我真想冲口而出“马拉戈壁”,一解心头郁闷…… 人,的确是环境的产物。马克思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关系决定人的社会性质。社会关系也决定人的力量。此言不虚。 有人说,如果一个孩子生活在恐惧之中,他就学会了忧虑; 如果一个孩子生活在安全之中,他就学会了相信自己和周围的人; 如果一个孩子生活在诚实和正直之中,他就学会了公正; 如果一个孩子生活在真诚之中,他就学会了心情平静的生活…… 我这善良而可爱的孩子,现在和将来会生活在什么样的人文环境之中呢?我竟无法控制和把握。 六◇四,那是一段谁也没法抹掉的历史,这是不以任何当政者的敌对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殊不知那位蒙受冤屈的国家主席刘少奇在被独裁者一意孤行地扳倒在地狱之时,却清醒地坚信:“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 21年来,六◇四的正确历史只能是官方写的,现在的人民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自己写。但以后会怎么写呢?我想,官方每年在这个敏感日子特别严加防范无异于坦言自己对坚持掩饰真相是多么缺乏自信和底气。否则,他们就无需禁言,无需谎言,更无需敏感词了。 但在现实中这种对“反革命”依然暗藏杀机的恐怖政治下,展望不远的未来,我对何时能让民间“免于恐惧”地还原六◇四真相,使官方认真反思当年的罪错,实在没有多少过于乐观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