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标题党的胃口,想写个出埃及记,但这样太耸人听闻了,毕竟自己只去了开罗。而且总共才待了两天不到,比之摩西的磨难差太远了,不好意思。但这两天不到的震撼和余震,令人不吐不快。 这次度假的盘算初始,老公想去巴黎和罗马,我觉得这些地方我们都去过了,再去有什么意思么。我执意要探寻人类文明的象征比如雅典,开罗,和共产主义苦难的证明之布拉格。按照我们家的民主程序,最后决定了我们去巴黎罗马雅典开罗和布拉格。 顺序依次是巴黎布拉格罗马雅典和开罗。这是我们两个数学奇才在网站上不断测试得出的最便宜的组合。同时,我们再rationalize, 认为此行乃是愈来愈深地回溯人类历史。后来发现,果不其然,我们每况愈下,越过越惨,到开罗形成一个精神肉体的双折磨高潮,让我们得出国家历史越久越操蛋的结论。 这次出门两星期多,但要去的地方太多(--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所以基本上每地三天,但即使如此,最后一站开罗也实在没有时间了,所以安排了2天不到。因为有些地方都去过了,所以开始的旅途还是很悠闲,每天晃晃悠悠晌午过后才出酒店门,仍太累--因烈日当空,且我们两人又胖又老,玩不多久就等着夕阳落日,晃晃悠悠等吃晚饭。不过我们相当心满意足,因为这些地方实在还是非常不同非常好看,是所谓change of mind也。即使是令人失望的雅典,(怎么看都像个第三世界国家),最后一晚我们坐在雅典卫城山脚下的酒馆,远看灯火通明的高山上的卫城,景象令人难以忘怀,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啊,我真罗嗦,到现在还没说开罗。不过我的罗嗦,主要是想说,我们对开罗的憧憬还是很高的,觉得即使是雅典这样个烂污城市,仍给了我们奇迹般美丽的高潮结尾,心想开罗总不会太差,总有点什么以供留念。 我们错了。 到开罗刚下飞机,就有人凑上来问要不要车,我们一概不理,径直去寻出租车点。我们正研究指示牌,一个身带胸牌的人就来问能帮我们什么。我们正要回答,他指指自己的胸牌说,“不要担心,我是机场工作人员,请跟我来”。老公傻乎乎地跟他去了一个“柜台”,告诉他我们要去的酒店。“180镑”(--1镑=18美分),他说。此时我的阶级斗争意识突然上脑了—这一定是个骗子,且不论他的言行多么像骗子,况且网上说,从机场到我们酒店最多55镑。甚至有人说10镑就可以(--埃及是个很穷的国家,人均GDP 1000美元,所以多低我都认为可能)。于是我们不理他,继续找,然而他之外,别的人也不断地潮水样粘上来,还有开价200的。 我们上窜下跳,始终没有看到出租车站点。远远地看到警察,我以为碰到救星,问警察,出租车在哪里。他说,哪,就这个。他指向一辆车,叫他过来。我这才意识到,这里,警察也都corrupted。天太热,没办法,我们想算了。我问出租车司机打表吗?他说,不打表,120镑。我说80,他说100。我说那好吧,小费在内了。于是我们上了这辆没有空调座椅上都是烟洞的车。到了目的地,给他100之后,他伸手还要小费。我没理他。 酒店号称是五星级,但空调,排水都很差劲。我对他们的所谓五星级本来也不以为意,所以并不意外。我们下到楼下,准备去老开罗逛逛。问服务员出租车怎么打。她指指边上的taxi桌,那里有个人坐着,我们问他去某某清真寺多少钱。“190镑”,他说。太离谱了,网上说40的。他说,我可以给你discount,100怎样。 我忽然明白了,在这里是一针一线都要自己bargain的。我心生倦意,懒得再bargain了,我说,这样好吧,我给你200,包你一下午。他很高兴,我知道我又多付了,然而总共没多少钱,就让他高兴吧。 我们到了那家阿尔什么的清真寺,按照我们带来的那本Top 10 in Cairo and the Nile (--烂书,劝各位千万别买),这是多么多么著名的清真寺。结构简单陈旧。联想到圣彼得大教堂,你跟我说文明没有高下,我怎能接受。 脱鞋入内,我零散的拍了些照片,倒是没有人阻拦。寺里有祈祷的,有捧经默念的,更多的是躺在地上的人—很多人躺在地上似睡非睡。我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斜靠在柱子上昏睡着。这景象令我惊异,我原以为大家都该虔敬祈祷的。 后来司机说,目前是斋月,每天都要到6点后才能喝水吃饭。这样想来,他们可能是饿晕了,天那么热,不容易,难怪七倒八歪的。 出门穿鞋,被寺里管鞋的人索要小费,给了两镑,人家嫌少,问我要10镑,我说没有,并编瞎话说对门那个寺只要了我两镑。边说边踩着鞋走人,我生怕他扭住我不放,还好并没有。 寺里的墙壁上有个电子屏幕,上面有些红红绿绿的数字,后来很多清真寺里也都有看到。我很好奇,本来想自己猜猜,但猜不到。老公说大概是球赛比分,我说可能是股市实况。私下里玩笑,不敢说给司机听。后来他说,这是经书的章节数,告知今天讲什么。释然。 老实讲司机人还是不错的,虽然接我们老是迟到,但我们有问他必答,很热情。后来了解到他原是阿尔及利亚人,后来到埃及谋生,并改名叫穆罕默德阿里。我们没有问他为什么,一来他的英语我们听着费劲,二来我们觉得真正的原因可能他自己也不明白。 到了哈里里集市。边上是侯赛因寺,我们想进入却被拦下,因为男人可入,女子不可,需入偏室等候。我来到偏室里,不知该怎么办,左右走动。有人正在磕长头,我杵在那里,仿佛是对我磕的。几个年长女人着急地朝我挥手,示意我坐下。我也不知坐哪里,这时一群年轻女子朝我笑,我就坐在她们当中。她们纠正了我的头巾戴法,并用有限的英语和我聊天,多大了,结婚没,有孩子没。我一一作答,并了解到她们20到25岁不等,已结婚,有孩子。和这群年轻女子在一起的这几分钟,是我对开罗最美好的记忆。别的,没有了。 老公很快来了,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于是我匆匆告别,当然,付小费,人家嫌少,我说不少了,对门就这样—这个环节必不可省。 我们在哈里里集市走,又一次体会了粘人战术,我连他们究竟卖什么都没有搞清,就在疲惫与恐慌中仓皇逃了出来。老公说我们两个像蘸了酱的肉虫,每只鸡都想啄一口。出门来,我们在一个小摊上休息,太累了,所以明知要被人宰,我们也没选择了。小二过来,我们说要个饮料。他说100镑一份。“什么?!”我惊叫。(我发现这惊叫一招非常管用,后来我就常用,比如买水的时候,对方说10镑,我惊叫“10镑!”,他就主动降到3镑。)“给我menu”,我说。“我就是menu”,他说。 后来谈到20镑一份饮料。一个雪碧,一个芒果汁。芒果汁很小杯,喝到一半时还落了只苍蝇,所以我记不太清味道了。不过能坐下来,令人愉快。这时寺里广播喇叭有诵经的声音,看到里面的人站立祈祷,不过门外边叫卖的,讨钱的,和店小二们仍在忙碌,并不像这边的和平份子们所想象的那样万籁俱寂唯有诵经的虔诚图案。 收帐时付了48镑,因为对方说还有20%的服务费。给了50镑,人家不肯找零。 此时集市上突然一声类似枪声的响声,我觉得可能是什么东西被踩爆了,但老公拉起我的手狂奔离开,我觉得他反应过度了。然而我那酷老公都如此杯弓蛇影了,我明白到这些点滴小事已经在我们心里投下太多阴影。 这样我们灰溜溜地度过了第一天。晚上在房间里时,楼下泳池边上有人唱卡拉ok,当时是11点了,我打电话给前台抱怨。其实我当时并没有要睡,但以我第三世界成长的体验,投诉是需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越早打越好。果不其然,我连着打了数通投诉电话,每次他们都很客气,但直到第6次,歌声才停。 我对老公说,我发现一到这里,我的第三世界生存本能立刻就一发不可收拾,更可悲的是,这种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生存本能是我最拿手的,深入骨髓。 第二天,我们要去金字塔。这是出门前就上网预定的。我们在门口等包车的时候,又不断有人来问“要出租”吗,待到第三个人这样来问时,我突然暴怒,非常凶狠地一字一顿地大声说“不要出租!我们在等我们的车!” 我这样失态,把边上一个等人的白人老太吓坏了。她惊恐地看着我,合不拢嘴。我没好气,对她说,我不是对你,我只是对此行很生气。她说,明白,可是这是个不同的国家,你这样做对自己不利的,有危险的。 她说的没错,我其实心里很害怕。当天回酒店的时候,我下车前东张西望,生怕有人因此报复。其实心里明知是多此一举,然而我的恐惧已经过了point of no return,已是病态的了。 到了金字塔,我觉得有点失望,不够大,不够传奇。我觉得这就是个人海工程,没有什么“外星人才造得出”的那种邪门神秘。周边用绳子栏起来了,不过如果给小费,就可以从边上上去攀爬。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我一定会好奇得要求攀爬,但在这里我怕即使爬上去了,他们问我要巨额小费才能下来,就麻烦了。 不断有小贩上来问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要不要骑骆驼。我来之前是很想骑的,现在完全不想了。骆驼是四肢跪下让人爬的,所以膝盖上都是老茧,很有趣。老公不断地对小贩说,不要,谢谢。我对他说,别浪费breath了,就摆手,不要eye contact就可以了。他接受了我的建议,不过还是需要不停摆手。后来我们发现如果脚步不停,相对来说上来的小贩就少,可以再多省些力气。事实证明这是有效的。 --凡事讲价,照10%开价来杀;要不断走路不要停下;不要有目光接触;要准备很多零钱,因为钱一旦到人家手,不要指望找钱—这是我的开罗旅游忠告。 后来导游带我们去莎草纸厂参观暨购物。我当然不会买任何东西。导游劝我说,这是国营商店,价格可以放心。我给她看我的阶级斗争脸。店里奉茶,老公端起来就喝,我警告他不要喝,他说relax啦,他们说了这是免费的。 --这哪里是旅游啊,这是两个人的反恐战争。然而,我真的箭在弦上,随你怎么扯都不回来了。 导游还要带我们去棉花店等等,我说不必了,去埃及博物馆吧。就这样和她道别了。博物馆不小,然而我也不觉得大。比起卢浮宫或者梵蒂冈博物馆或者雅典考古博物馆来讲,规模小多了。条件比较落后,例如墙壁很破,油漆刷的还不如我刷的好,窗户是一般人家的窗户,还挺脏,展柜都是用几十年前上海永固锁那样的锁来锁住,上面还绑两根铁丝。几千年的文物就这样放着,没被人偷光我很纳闷。估计晚上的守卫也是用人海战术。 Tut的头罩是亮点,的确挺好看的,几千年前的手工做到这样,不容易。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特别是看别的展品的时候,觉得挺粗糙。几千年又如何?一个人小时候堆雪人,长大了也堆雪人,都堆得差不多,并不说明他小时候有多么英雄神武。成长的速度才是重要的,西方已经进入巴洛克时代的时候,非洲的艺术仍是用三角锥表示胸部,长柱形表达生殖器,高下是很清楚的。我研究了一下博物馆里壁画和雕像的手,发现全是左手,也就是说,他们连模特也不曾用过,都是自己看着自己画的。 即使是纵向的比较,开罗的发展也令人觉得他们的文化可能在几千年前就只下不上了。那时候他们还造了金字塔,但今天开罗的街上,处处是开膛破肚的楼房,很多房子钢筋都支在外面,却已经住了人。我看到一个楼,是从上往下盖的—就是搭起了主架,然后从顶楼往下铺砖头。非常神奇。同样是铺砖头,他们今天铺的还不如几千年前。谢天谢地,这里不地震。 走在博物馆里,老公高兴的说,没有人向我们卖东西了,也没有人问我们要小费了,这里简直就是个避难所哩。但很快他被证明是错的—我们离开的时候想上个厕所,看见门上写着“不要给小费”,门口站着两个人,穿着制服,在收小费。他/她们把着那个比较干净的坑,不给钱不让用。不过很多人没给小费,就排队等用剩下那几个坑。后来我明白了,这两个把门的,应该是清洁工,他们驻守着他们唯一打扫过的那个坑。我们用的那些都是他们本该打扫但他们有创意地发现不打扫更划算的坑—水箱里没有水,马桶里都是排泄物,坐垫上都是屎。我出来后忍不住干呕。这个体验,和门上的“不要给小费”的招贴,形成非常滑稽的对比—这个国家已然是无政府主义的。 出来在相机存放处取自己的相机时,对方仍是要小费,我不理,他也就咕噜了两声,估计不是好话,但是老大爷啊,别说你了,如今就是你们法老诅咒我,我也无所谓了。 出了博物馆,我们到了Coptic Cairo,就是一个基督教犹太教教堂聚居处。开罗理论上是中东地区最开放的城市。Coptic区是被栏起来的,有保安驻守。我不太清楚为什么,没有问。这个区很小,不过很干净,和别的地方的肮脏比起来确实面目一新。仍有人向我们兜售东西,但是频率小多了。我们进了the Hanging Church,算是挺著名的教堂。我这一路看了无数教堂,所以觉得这个挺一般,眼前一亮的是,这里有个厕所,并且,门口没人收小费! 我老实讲,在这里,我的心头一次放下来,后来老公说“that speaks volume”。不赘述了。 晚上去尼罗河边上事先查到的一家埃及餐厅觅食。然而满座,我们又不想再花时间找了,就进了边上的Chili’s。就这样,在埃及的两餐饭,第一晚是意大利餐(我们雇的司机的关系户—我们问他找埃及饭馆,但被他拉到意大利馆,我们乖乖地在那里吃了晚饭),第二晚是墨西哥饭。价格换成美金后和美国相差不多。付钱之后又是久久不找钱,我估计他们觉得这理应是小费,但我不依不饶,硬是让他们找了钱。--开什么玩笑,我们都付了服务费外加一个子虚乌有的消费税,你还要小费,去死吧。 出了门,打车,当然还是讨价还价。有一个司机要40,我说不行,20,他不肯。此时后面一个司机说20可以,我们就上了他的车。但到半当中,他提出20不够,要50。我说,30。他答应了。 我们回了酒店。之前的其他城市,我总要出去体会夜生活,但在此地,我完全没有出门逛的兴致。好在航班是半夜3点的,我打算整理一下去机场了。老公同意我的感受,他说幸好我们只待两天,如果再长一点,他打算每天就泡在泳池里算了。 电视里放麦加朝圣的镜头,大家围着黑箱子,转呀转呀,说是要转7圈。这多么像他们的历史啊,转啊转啊,围着转啊转啊。 前台叫车,说150,我说80。后来100成交。其实我的钱已经没有什么用场了,但我仍不停地bargain,觉得不bargain就被侮辱了智慧。我现在回头想了想,在开罗我没有看到一个vending machine,所有的价钱都不是真的,太神奇了。 到了机场,司机还想要小费,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有人来拉我们的箱子,我怒斥他们退下。在排队过安检的时候,有清洁工过来说给小费就带我们走近道。我们再次拒绝。 过境荷兰的时候,我把我兜里所有的埃及货币,通通扔进了”Change for Change”的捐款箱里。 在飞机上,我们俩看报纸。报道是中东的和谈进程,大幅的照片左是内塔尼亚胡,右是阿巴斯,中间是希拉里。大家表情都非常尴尬。老公说,多少年来,这幅照片换了一个又一个总理,领导人和总统,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埃及一行,令他相信,中东问题完全没有希望。 现世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而做了烈士永世里却又72个弗吉尼亚人等着。老公说。 我想起来,那个导游的确前前后后的强调,在他们的信仰里,life是为了after life。这个是很有趣的,按说一切宗教,都是为了解决after life的问题,不然不成其为宗教。然而,为什么会那么不同?我觉得自己的确需要更深入地学习。我忽然想到,为什么是72个弗吉尼亚人呢,如果永世的时间是无穷大,那么7200个弗吉尼亚人都是不够的呀,不会厌么,范冰冰看多了都会无趣的啊。 --需要继续学习了解。 我向老公忏悔道,我老是觉得中国人这不好那不好,这是多么狭隘啊。老公说,就是。 我问他,你说中国人和msl到底哪个对自由世界威胁更大?他说,不一样的,中国人想建一个由中国人主宰的现代世界;而他们,只想建一个由他们主宰的古代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