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做了个梦,在梦里,我梦见我妈是死了的。然后她又因为某种原因,从死亡里活了回来,但这个活回来是只有片刻的,可以让我和她重聚。
然后我哭着拥抱了她。我从来没有好好地抱过她,属这一次最认真。我摸着她的头发,她头发的颜色是染过后不久的,不是那么黑且已经有些白发冒了出来。头发摸上去手感很舒服,和我每次给她染发以后,她洗好头,让我摸她的头发时,是一样的手感。
我摸着她的头发痛哭,因为这相聚是只有那么片刻,然后她就要回到死亡里去。我很舍不得她,但也没有办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她我爱她,并告诉她,我很后悔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她。
我哭得如此大声,我把自己惊醒了。我满眼都是泪,心也抽得很紧。幸运的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知道我妈还活着。我知道那是一个梦。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几乎所有的梦,我都知道它们的来源,或白天发生的事,看到的东西,长久忽略或压抑的潜意识,在梦里分解重组,各种象征各种怪异,但它们都有源可溯。然而这个梦是突兀的,我没有办法把它分析出来。
也许就是一直都担心失去父母,然后在某个夜晚,这个担心突如其来地展现了自己。
是父母是把我们和死亡分隔。这句话我初次读到的时候,有一种心惊的感觉。确实如此,只有当父母离开的时候,再也没有任何人为我们遮挡死亡的恐惧。这样说来,我的父母,他们是真实面对死亡的,而这些恐惧,他们并没有和我说起。
当白天来临的时候,我仍然没有勇气和父母说起我的梦。我也没有勇气对他们说我爱他们。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情感。
我写这些字的时候,我一直在痛哭。这种哭,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就是为了终于会有一天来的旅程站点而痛哭。
有一次我在糕点店里等着我的咖啡时,突然想到有一次我和我爸出门,平时不善言辞的他,在一个饮料(也许是小吃)摊前停下来,对我说,“你要吃什么吗?我给你买。” 我当时就在心里哭了,而每每想起来,我还是会这样哭得无法自已。我已经是成年且即将开始老去的人了,是完全轮到我照料他的年纪了。但在他眼里,我还是个小孩子。那天在糕点店里等咖啡的时候,想到此,我就这样哭起来了。我抬头想让眼泪流回去,但是还是不行,一直在哭,以至于店员顾客眼光都礼貌地避开我。
我希望自己能像美国人一样告诉他们我爱他们。但是我不能开这个口。我对他们说,美国人觉得你们中国人都不会说“我爱你”,不像他们那样天天挂在嘴边。爸妈就说,那是美国人啊,咱们中国人就不会说的。
那么,我算是表达到了吗?我觉得还没有。我在找机会告诉他们我爱他们。我希望能很快开这个口,能在他们面临终点之前,远远面临终点之前,让他们知道,我爱他们。
我还是个幸运的人,他们都活着,而且健康。想到失去了父母的人,我觉得自己已经运气太好了,仍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去表达。
所有仍然有机会的人,是否我们都该试试,跟他们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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