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文章這種事,也是需要有點激情才好。激情又是一陣一陣的,來來去去沒有什麼定規。比如,有時能讓我覺得很激動碼上一篇的事可能只是某個擦身而過的女人身上的狐臭,而有時你就是把我按倒在糞坑裡我也就爬起來接着行走。現在我就是這樣的狀態,碼起字來手很澀,但覺得似乎還是應該寫點什麼,哪怕只是記下來,也是可以的。
我要寫什麼呢,我想寫中國人的憤怒。我當然也沒見過很多,用“中國人”做定語似乎也不妥,不過用山東人或者亞洲人或者人類,又更不合理。就這樣吧。
我今天到高鐵站取網上買的票,時間是晚上7點半左右,原先有個取票窗,已經給關了。而我沒有身份證,只能用護照排隊取。隊又非常非常非常長,要是排下去,恐怕車是乘不到了。那麼,我就啟動我的滑人基因,我往隊前面一掃,見到一個姑娘正和一個男子進行曖昧的交談,就是她了,她該有多不耐煩多不好意思拒絕我呢。果然,當我可憐兮兮地請求“對不起我想取票,車來不及了”,她很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這裡說上一句相關但不貼切的話:西方的某個心理學實踐中,發現人只要說“我想。。。因為。。。”,就可以得到很多同情。句式如下:“我想排在你前面,因為我有急事”。這個理論是說,只要說了“因為”,哪怕再無厘頭的原因(比如,“因為我的胸罩是A罩杯的”),對方也會在聽到“因為”之後,為你腦補了下面一句話,嘴巴比腦袋快地答應你了。但是這個理論在中國不合適,我已經親身試過了。什麼因為所以的,太麻煩了,句子那麼長,當你和對方說話的時候,後面的人已經不耐煩地打斷你了。在中國合適的方法是低聲下氣的短句子加上麻利地閃身擠進來,融化在隊伍中,對後面人對你的長達兩秒的罵聲紋絲不動,就大功告成了。
我這麼幹成了,旁邊又擠過個小伙,他手裡有兩個學生證,他不知道我也是蹭進來的,跟我說“我的學生證只能在窗口取,我的車是x點x分的”,我一聽,比我還早的車,但我又不能理直氣壯地答應,就沒說什麼,側身讓了讓。他把手伸進窗口時,售票員突然說“排隊去”,我一驚,以為把我也捎上了,但看看她的眼神,她似乎只發現了他。他還要理論,而售票員已經把手伸向了我,我立刻識相乖巧地遞上了我的護照。而這個男學生火大了,他提高聲音聲辯,而售票員不理他,還讓他排隊。他急了,聲音陡然高了16度,並開始威脅售票員。而售票員一臉不屑。他更憤怒了,拼命地敲打着售票窗口的玻璃,罵聲越來越高越來越急。而玻璃是鋼化的,售票員當他空氣。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因為要低聲下氣,我到現在都沒看到他的臉)。這是個好看白淨的男學生,他求我的時候的聲音也是溫柔的,而此刻他像個瘋狂的大猩猩,有見人撕人見鬼砍鬼的表情。他不停頓地威脅,哀求,狂叫,但周圍一片寂靜。
我心裡突然覺得,要是他有槍,只怕已經開槍了。國人憤怒起來,常常是“出離”的,氣頭上不管不顧後果,理智消失的時候就是地獄的各種可能。悔之晚矣,是這類憤怒的通常結局。我這時候無厘頭地想到,如果他真開槍殺了這個女售票員,我會怎樣反應呢?我想到的是,天嘞,我的票還沒取到呀,怎麼辦呢?這可真是我當時的想法。人性在利益的面前,常常是休克的。(啊,差點忘了說,這個念頭過後,我後面想到的是,另一種更靠譜的可能是,我跟大家一起四下逃竄,方便的話拍個照片發到微博上。)
我離開窗口的時候,他還在高聲喧泄着憤怒。我不知道結局怎樣,但是心裡有一點點波瀾。波瀾不夠多到讓我傷感,但又讓我覺得想寫點什麼記一下。在我多次在國內觀察到此類憤怒的事例里,原因不外乎不合理的設計,使得很多事情此方程無解。比如這種,都買好票了,卻無處取,而重新和其他買票的人一起排,那我還提前買什麼票。這些奇怪的設計,讓人無路可走。而“無路可走”,通常是悲劇的不二劇本。比奇怪的系統設計更糟的是這個系統沒有可預測性。比如,今天插隊可以,明天又不行。這個插隊可以,那個又不行。沒有可遵循的規律來預測。再壞的制度,只要可以預測,大家可以想出各種對策,給人以信心保障。而不能預測的制度,對應的就是無限的幻覺+無底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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